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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章 支書韓佔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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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民公社還沒退出歷史的大舞臺之前,人民公社和以村為單位的生產大隊,既是上下級經濟組織關系,也是行政隸屬關係。

所以柴家塢村,對應著長河公社,也叫柴家塢生產大隊。

韓佔奎是柴家塢大隊的支書。不過他喜歡村裡人叫他村支書,因為村支書聽起來,總感覺比大隊支書要大。

雖說已是過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紀,但要說起這韓佔奎,慢說在柴家塢,就是在整個長河公社,那都是有名的主兒。

韓佔奎是1929年生人,20歲那年被國民黨拉了壯丁,在淮海戰役的戰場,也就是國民黨說的“徐蚌會戰”,他被編入了廖運周的第85軍110師。後來廖運周率部起義,韓佔奎所屬的第110師被打散整編,他跟著部隊被編入了華東野戰軍,也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

他在三野所屬的部隊番號是三野第九兵團27軍,這支部隊一路南下,是準備執行解放臺灣任務的。後來朝鮮戰爭打響,響應毛~主~席號召,服從中央軍委調令,27軍從福建開赴丹東,雄赳赳氣昂昂,渡過鴨綠江,準備參加抗美援朝。

但韓佔奎在渡江前夕得了瘧疾,打擺子可大可小,他只能離隊就地養病。等他瘧疾好了,抗美援朝也打一半了,後來韓佔奎服從部隊安排,退伍回鄉擇業務農。

退伍光榮啊,韓佔奎回來柴家塢後,立馬成了組織重點關注的物件,又是火線入黨,又是民兵隊長,最後種地搞生產都成了勞動標兵,還進過省城杭州接受過省革委會副主任的接見。

所以當年四十歲不到的韓佔奎當上柴家塢大隊支書,從柴家塢到長河公社,根本就沒有人反對過。

一晃眼,這個大隊支書也當了十來年了。

……

四月的深夜,若是起了風,還是有些涼意的。

韓佔奎披著衣裳上了趟茅廁,檢查了一遍院子裡鴨舎雞籠裡的活物後,準備去關院門睡覺。

誰知在門口卻迎來了於會計、村口老吳這三個不速之客。

韓佔奎趕緊把剛睡下的婆娘叫起燒水泡茶,然後將三人領到了堂屋裡。

三人屁股剛一坐下,韓佔奎就問道:“老四,你們大晚上不睡覺來我家裡作甚?”

老四就是韓春風口中的明娃他四舅,也姓韓,叫韓佔水。在鄉下,通常一個村子都會沾點親帶點故,韓佔水和韓佔奎論起來還是沒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在家裡排行老四,所以韓佔奎叫他老四叫習慣了。哪怕是韓春雷他們家,其實跟韓佔奎他們家也能站點親,只是沒那麼親近罷了。

在柴家塢村,韓是大姓,幾乎一大半人家姓韓。其他一些小姓,多半都是五七年那會兒,國家要建設新安江水電站,所以將新安江水庫要淹沒到的村鎮百姓都要遷移走。這些新安江水庫的移民就分散到了附近的縣市,毗鄰淳安縣的柴家塢村自然也分配到了移民安居的指標。

算算,新安江的這幾十戶移民到柴家塢安家落戶,也有二十多年了。能將外來移民和本地土著合為一村,治理的妥妥帖帖,也得虧了韓佔奎這位大隊支書。

“支書,我們找你想說點事兒。咦……支書你的臉是啥子情況?讓誰給撓了?

韓佔水這麼一說,於會計和村口老吳才發現,韓佔奎的臉上多了三道血疤,還有零星的血漬,貌似剛被撓不久。

“咳咳……”

韓佔奎正抽著手裡的菸捲,聽韓佔水這麼

一問,猛地咳嗽了兩聲,神色有些尷尬。

這時韓佔奎的老伴兒泡了三缸子的茶水走了進來,把搪瓷缸分給了韓佔水三人後,狠狠地瞪了一眼韓佔奎,揶揄道:“喲,你還不好意思呢?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跟毛玉珍那兇婆娘眉來眼去的,這都過去一個月了,那兩斤白麵粉你再不給我要回來,老孃跟你沒完!”

“你這婆娘,怎麼一點革命幹部家屬的覺悟都沒有?我說了跟她沒啥事兒沒啥事兒,你非不信!”

韓佔奎好歹是大隊支書,哪裡能被媳婦當著村民的面奚落?氣得老漢直接把菸捲往地上一扔,“早就跟你說了,那個麵粉本來就是人家的,我堂堂一個革命幹部怎麼能收人家的好處?她就算不拿回去,我也得還回去給她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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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佔奎的媳婦兒呵呵冷笑一下,“韓佔奎,我看你是對毛玉珍那婆娘動了心思吧?就你還革命幹部,我呸!一個破大隊支書,還真把自己當公社幹部啊?”

“別拿大隊支書不當幹部,你懂個球啊懂,這柴家塢裡裡外外,離了我這大隊支書,能行?”

韓佔奎瞥了一眼韓佔水、於會計三人,好像也是說給他們三個人聽的,說著話的功夫他已經把自己婆娘往外推攆著,“毛玉珍都四十六的大老孃們,我咋能看上她?這些年你見我生活作風出過啥子問題了?好了,我們男人談點事,你趕緊睡去,睡去哈。”

攆走了嘴裡罵罵叨叨的老伴兒,韓佔奎這才大馬金刀有模有樣地坐了下來,問道,“老四,你們大半夜找我到底幹甚?”

“嘿嘿,我們來支書這兒,也…也是和那毛玉珍有關。”韓佔水說道。

韓佔奎一驚,皺起眉來,“又和這婆娘有關?”

多年和毛玉珍的鬥爭經驗告訴他,只要和這婆娘扯上的,都沒啥好事兒。

韓佔水乾笑道,“是啊,和她有關呢。於會計,你是文化人,嘴皮子利索,還是你和支書來說吧。”

於會計今年剛好四十歲,是二十年前新安江移民落戶柴家塢的那批人裡,文化水平比較高的。正因為他有些文化有點墨水,當年移民過來就娶了當地人家的女兒,還一直做著大隊的會計。於會計年輕那會兒還有個夢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讀大學。前兩年國家恢復了高考,於會計還想著去參加,圓一圓自己的大學夢。不過剛跟家裡人說完,就被他家媳婦大耳瓜子糊了過來,大罵他狼心狗肺,想考了大學進城去和城裡女人過日子。

這麼幾次鬧下來,於會計也絕了參加高考讀大學的念想。

於會計咽了咽唾沫,慢慢將這些日子他們跟風韓家炒糖豆,去各個村子糖豆換破爛的事兒講了出來。他倒沒有隱瞞,把個中詳情都逐一道了出來,甚至有幾次為了讓韓家收不到破爛,他們哄抬破爛價,明明二兩糖豆就能換來的一堆破爛,他們寧願畫出三兩去,因為反正都有利潤差價嘛。加上他們三家一起做這個買賣,人多好辦事,一天能同時往返好幾個村子,逼得韓家步步受掣。

等他講完,韓佔奎已經目瞪口呆了。

隨後韓佔奎很鄙視地看著三人,“這…這…你們也忒不地道了!人孤兒寡母維持營生的買賣,你們也跟風,甚至截胡!”

於會計乾笑一聲,解釋道,“支書,別小看這買賣,裡頭門道多,掙錢著呢。”

“再掙錢也不能這麼幹嘛,鄉裡鄉親的,你們這麼幹了,不就斷了人家好幾口的生計。”

韓佔奎很是不贊同他的話,還重重數落道,“尤其是你於會計,老四和老吳思

想覺悟跟不上也就罷了嘛,你好歹是大隊會計,在村裡也是領導幹部,革命思想隔三差五也在學習,咋還攙和這種事兒?”

於會計面色尷尬地附和笑了笑。

韓佔奎看著三人,問道:“那你們今晚來找我不會就是跟我彙報這個事情把?”

一直沒說話的老吳突然說道:“呃,支書啊,這事兒吧,一開始我們就想偷偷幹幾次就收手的,沒想到這買賣這麼來錢快,所以就忍不住一直幹了下來。那啥,今天聽佔水家外甥說,韓家老么在打聽我們幾家幹的這個買賣。誒,您也知道,毛玉珍這婆娘不好惹,讓她知道我們在背後幹了這事兒,我們幾家還能有安生日子過?所以,今天來找支書呢,就是想讓您……”

“他娘的,你不會是想讓老子給你們當和事老,去說和這事兒吧?”

韓佔奎驚得條件反射般整個人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連連擺手搖頭道,“不中不中,這事我不幹,你們早知道毛玉珍不好惹,幹啥還要斷人家的生計?”

“支書,你這話我不愛聽了,咱們都是叔伯兄弟,有啥我就說啥了。”韓佔奎也站起來,說道,“這買賣也不是她毛玉珍獨門的,憑啥她幹的,我們幹不的?再說了,她這個算投機倒把,她一直幹下去,村裡人遲早也要舉報她!”

“我看誰敢?”

突然韓佔奎像是被踩了老虎尾巴似的,發飆起來,“咱們柴家塢從小鬼子那會兒開始,就沒從出過漢奸,更沒幹過出賣自己鄉親的事兒。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扯大幾個娃,就那麼容易?這算什麼投機倒把?這兩年國家政策也好了,誰家不養幾隻雞幾隻鴨。誰家在山上沒搞上幾壟地偷摸種點菜?要按規定,集體栽種集體分配,這些都是不允許的吧?但你們幹沒幹,心裡還沒數嗎?還要你於會計……”

說著,韓佔奎盯著於會計,逐字逐字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幾年每到年底你就附近各個村子裡幫忙寫對聯,一幅對聯換人家多少小米鹹菜啥的,你看村裡誰舉報過你?”

這麼一說,於會計率先低下了腦袋,有些臊得慌。

“那支書這次你真的得幫幫忙啊,毛玉珍這婆娘肯定不會善了這事兒的。”

老吳慫得很快,近乎央求地說道,“去年他給咱們村裡二柱腦袋開了瓢,兩三個壯漢愣是拿不住她。你說她要找上門來,找我們算賬,那我們該咋辦啊?為了柴家塢的長治久安,這個和事老,您是一定要當啊!”

韓佔奎也是怕了毛玉珍的難惹難纏,情不自禁地搖頭唏噓道,“要想這兇婆娘息事寧人,難喲,難喲,你見過她毛玉珍自打死了男人之後,啥時候吃過虧啊?”

“咦?誰在哭?”

突然於會計豎起耳朵,看了看院外。

的確有人在哭。

哭聲越來越大……

這大半夜的,這哭得慘兮兮,滲人啊!

隱約地,哭裡還夾著詞兒,是個女人在邊哭邊痛陳著委屈!

是……

“毛玉珍!”

“是她!”

“娘的,好像就在我院子外頭哭呢?”

聽韓佔奎這麼一說,於會計、韓佔水三人紛紛坐不住了,下意識地彼此看著對方。

從對方的眼神中,彼此都讀到了各自此時此刻的心情……誒,好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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