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一剎那間, 楚歌整個人都精神緊繃。
陸之南應當還在學校、與他的老師們在一起, 不會回來的這麼快,而家裡的鑰匙,並沒有給過以外的其他人。
這是一名不速之客, 悄無聲息出現在了他的家中。
即便並不曾面對、隔著一道門板的距離,他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 好像一灘看不見半點希望的死水,密不透風的將他包裹。
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臟, 幾乎讓他感覺到驚悸。
他應當推開門走進去的, 然而楚歌下一刻就要將門把帶上,悄無聲息退出。
彷彿有一股冰冷漠然的意念,高高在上的打量著著他, 就如同上位者看著地上微不足道的螻蟻。
是異能者!
未曾照面, 給予他的壓力,卻更甚於當初的應蒼。
想要後退卻來不及了, 倏忽間, 他聽到那人開口:“來了,為什麼不進來?”
將要離開的腳步一頓,楚歌知道,他被發現了。
就算跑也跑不掉,他緊繃著身體, 終於推開了門。
燈光照耀下,木沙發上坐了個男人,五官輪廓深邃分明, 眉銳如刀,嘴唇削薄。
他穿著一身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西裝,就像是剛剛從什麼重大場合走出來一樣,與這狹窄逼仄的小屋格格不入。
可偏偏他就坐在了這裡,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他和陸之南的家中。
楚歌記得他,是畢業典禮上給陸之南頒獎的那個嘉賓,當時舉動中就透露出了絲絲古怪,那時他還以為自己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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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欽。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明明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除卻畢業典禮,當不會與他們有任何的交集。
尤其是他還是一名異能者。
楚歌整個人都繃成了一根弓弦,不敢有絲毫的放鬆。他知道應蒼從來都未曾對任何人透露過,他自己也從未在外表現過,他看上去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
於是他像每一名普通人一樣,憤怒的看著眼前人,滿含戒備:“你是誰?”
賀欽漫不經心的看著他,唇邊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我以為,你應當知曉。”
是的,他當然知道,這是高高在上的賀家家主,這個世界最頂尖的異能者。
更加令他不敢掉以輕心。
頭頂之上,分明有明亮的光火,照徹了這小小的屋室。然而在昏黃的光暈中,賀欽的面容並不曾被照的柔和分毫,他的眼中如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
不知道千丈之下,是寒冷刺骨的海水,還是緩慢積蓄的海嘯。
“賀先生,我以為私闖民宅,並不是您這樣的人物會做的事情。”楚歌輕輕道,“您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末尾的音節消失在賀欽漫不經心的反問中:“怎麼,不歡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楚歌凝視著他深邃的眼睛,倏爾,誠懇地道:“當然歡迎,賀先生光臨寒舍,當真是蓬蓽生輝。只是您來的如此突然,未先加告知,不曾遠迎,失敬失敬。”
他知曉自己應當周旋下去,不動聲色套出賀欽的來意,然而神經中的那根弦是如此的緊繃,以至於出口話竟帶上了一分諷刺。
卻沒想到賀欽聽了這番話,也不曾動怒,薄唇微勾,忽然笑起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來意。”
“您是為了什麼?”楚歌問,他接的無比的流暢,一絲停頓都沒有,然而握住門把的手,連指節都泛出了慘淡的白色,“我們家雖然不是一貧如洗,但也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東西,恐怕都入不了您的眼。”
“不,其實是有的。”賀欽注視著他,那一瞬的語氣甚至是斯文禮貌的,彷彿一位紳士最真摯的感謝:“多謝你對我孩子這些年來的照顧,我是來接他回家的。”
我是來接他回家的。
意識深處有什麼模模糊糊的閃過,一顆心剛剛放下又高高懸起,在楚歌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時候,聲調已然有了些微的變音:“您弄錯了,我從不曾照顧過什麼人。”
賀欽眼中的笑意微微加深,他甚至小幅度的搖了搖頭,開口的聲調宛如嘆息,依舊重複著先前的話語。
“不,其實是有的。”
暖黃的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卻未曾將其中冰面融化些許。明明唇邊勾著笑,可那笑意,未曾有分毫到達眼底。
電光火石間楚歌回想了起來,而在意識到他口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的剎那,心裡的震驚如同悶雷般炸開。
天際傳來轟隆的悶響,如擂鼓敲擊著他風中飄蕩的心臟。
不,其實是有的。
他的確曾照顧過一個人,從小到大,從牙牙學語到小小少年。
陸之南。
楚歌死死盯著眼前的男人,大腦之中一片暈眩的空白,彷彿所有色彩與聲音都剝離,只剩下這個眉銳如刀、唇薄如刃的男人,他如同一柄從黑暗深淵裡鑄造出的利器,即便簡簡單單的坐在那裡,依舊讓人感受到了沉重如山的壓力。
賀欽。
剎那間有紛紛雜雜的記憶碎片呼嘯過腦海,帶起風土,捲起塵埃,剝離了蒙在其上的薄薄陰翳,將殘酷的現實暴露給他看。
世界的原劇情線中,陸之南是顏小菱在外鬼混的產物,明明已經洗手作羹湯,明明已經嫁為他人婦,卻依舊剋制不住內心的欲|念。或許是勾搭成|奸、或許是外出風流、或許當真就是一次不小心的意外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那夜之後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十月懷胎,生下了小小的陸之南。
這不是陸源的孩子,是她婚後出軌的證據,是一個生父不詳的野種。
在陸源去世後,顏小菱精神衰竭,日復一日的歇斯底里中,曾用最惡毒的話咒罵,最骯髒的詞侮辱,肆意輕|賤著自己年幼的孩子,而不避著年長的陸之北分毫。
那不像是她的孩子,卻像是她的仇人。
即便理智已經相信了他所說的十有八|九是便是真相,然而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楚歌眼中泛起茫然,他從來未曾想過,有朝一日,那個十二年來都未曾出現過的男人,那個他以為再也不會出現的男人,竟然會這樣突然的找上門。
如此的猝不及防,以至於做不出絲毫的準備,措手不及。
那是他乖乖軟軟、會淘氣會撒嬌,與他一同走過最艱難歲月的弟弟,怎麼會和高高在上的賀家家主扯上關係呢?
分明就應當是兩個世界的人。
就如同這一片門板所分開的兩半天地,一面是溫暖的光明,一面是無邊的暗色。
世界彷彿都掉了個個兒。
楚歌仔細的看著眼前眉目英挺的男人,努力想要尋找出兩人的相似之處,那樣的目光甚至是有些失禮的。男人的眉峰已經不悅的蹙起,而他卻絲毫都顧及不上。
薄唇,修眉,其餘都不像,而這兩者,卻相似到了極致,透過眼前的賀欽,他甚至可以想象,再過幾年,陸之南長大後,究竟是什麼模樣。
小孩子的五官是綜合了兩個人的優點,卻更加偏向於顏小菱些許,如同精雕細琢的瓷器,眉目精緻到了極致。
那又怎樣,他不會承認的。
攪亂了他們家的生活,在平靜的池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不聲不響的消失了那麼久,忽而有一天,就突兀的闖進他們的生活,堂而皇之的說要帶走陸之南。
天底下哪裡有這麼好的事情,分明就是天荒夜談。
“賀先生,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有趣。”楚歌凝視著他的眼睛,即便要被其中的黑霧所吞噬,也不曾退縮分毫。
他像一隻孤弱的小獸,竭力想要保衛住自己的領地:“我能理解您求子迫切的心情,但是,之南是我的弟弟,我母親和我父親的孩子。”
隔著不遠的距離,賀欽正盯著他,此刻驟然對上他並不退縮的眼神,唇邊的笑意微微加深。
可他的眼中,卻有一種近乎於嘲弄的憐憫。
彷彿看著困獸猶鬥,即便是咆哮著,露出獠牙,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低階的打鬧,只能給他帶去微不足道的樂趣。
像他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會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認回去一個孩子,以他的地位,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搶破頭想要做他的繼承人。眼下賀欽要帶走陸之南,那必然是在此之前就做了完全的準備,早就已經確定過了親子關係。
否則,若是將陸之南帶回,有朝一日被發現是個野種,那豈不是笑掉了別人的大牙。
楚歌從其中看到了自己慘白的倒影,只是一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他想起來了,原世界的劇情線,賀欽,賀家的家主,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孩子。於是他收養了賀之朗,讓這個遠房的侄子成為了賀家的繼承人,然而這個他親手挑選、親自調|教的繼承人,卻並不那麼符合他的心意。
陸之北交的一幫狐朋狗友,其中就有賀之朗,有一次喝醉後,賀之朗曾隱隱約約透露過,他其實在賀家的地位並不如看上去那麼風光,賀欽並不喜歡他這個遠房侄子,他一直都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來繼承這個古老而龐大的家族。
現在,他似乎找到了。
賀欽分明是笑著的,目中的嘲弄是如此的漫不經心。
有那麼一瞬楚歌心底迸發出了劇烈的驚悸感,使他下意識想要逃避賀欽即將說出口的話。
細雨淅瀝,輕輕揚揚的雨聲終於撒了下來,然而在這燈光暖黃的室內,男人驟然落下的話語更如同一道平地起的驚雷。
“你怎麼知道,那就是你的父親呢?”
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又是玩味又是不屑:“顏小菱年輕的時候,就是個張開認|操的婊|子,四處勾搭,騷的不行。不知道爬了多少人的床,一個圈子的男人他都伺候過……你怎麼就知道,陸源就是你那個便宜爹?”
那聲音如同是從地獄中爬出來的魔鬼,殘忍的要將人拖下無底深淵中去。
“誰知道你有多少個爹!”
上流社會的交際花,容顏美麗、衣飾精緻,如蝴蝶一般翩翩穿梭周遊,說穿了,也不過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妓|女。
賀欽是萬般嫌棄顏小菱的身份,也曾玩弄過,卻從不曾正眼看待。許多年後他在這偏僻的地方中了仇家的算計,無意間卻與顏小菱再度相逢,消弭了身上的欲|火,隨即抽身而去,並沒有再多看顏小菱一眼。
卻未曾想到,那個空有一張皮囊的女人,居然在春風一度後,給他生下了一個孩子。
這是他迄今為止唯一孩子,自然不會容許自己的血脈流落在外。
他看著少年人因為憤怒而泛起了一層紅暈的面龐,看著少年人因為驟然來的刺激而蘊起水光的眼睛,看著少年人被氣的發抖卻死死咬住嘴唇、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腦中卻突兀的冒出一個念頭。
呵,這孩子的皮囊,瞧著倒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