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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猛虎行(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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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鬥第五日,起土山第四日。

這日的天氣與前幾日無二,早上還是冷,中午便熱。對於兩軍對壘的戰鬥而言,也似乎已經進入了某種“常態”。

那就是雙方都開始一邊不停的擴大戰鬥範圍,一邊嘗試升級相應的大規模工事作業,也算是充分發揮了各自龐大的人力資源。與此同時,雙方也都適應了戰場,曉得開始彷效對方的戰術,或者接受對方迅速反制自己的戰術。

戰場上,有壕溝,有柵欄,有土山,有版屋,有火焰,有水汽,有箭失和長槍,有旗幟和甲胃,有偶爾揚起來的真氣波動,有喊殺聲,有勸降聲,有喝罵聲,也有宣講聲。

當然,免不了有死亡和鮮血,有黝黑土壤和偶爾冒出的春日新芽。

戰鬥似乎漸入佳境。

面對著這一切,薛常雄似乎也冷靜了下來,不再有前幾日的焦躁之態,卻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將軍!”

中午時分,一天之內最熱的時候,一騎飛馳而至,居然是幽州大營第二中郎將羅術之子羅信,其人來到土山後的緩坡上,滾鞍落馬,匆匆來報。“我家將軍著我來回報……平昌縣已經被隔開了,聯結中間的營寨已破。”

薛常雄微微笑道:“我已經看到了,只是如何這般輕易就勝了?”

“賊眾主動放棄。”羅信倒沒有趁機吹噓。“那邊營寨看起來很大,實際上幾乎相當於聯結此地與平昌縣的甬道,沒有多少兵的,我們騎兵負著版塊過去,拔掉柵欄、鋪上壕溝,他們就自家散了……一部分入了平昌縣城,一部分退到這邊來了。”

跟之前猜的一樣,薛常雄便也點點頭:“終究是一份功勞。”

羅信繼續彙報:“我家將軍讓我告知大將軍……平昌縣那邊明顯有高手,出城接應逃散部隊的時候暴露的,修為明顯遠超於他,卻不知道是魯郡大俠徐師仁還是那什麼伍氏兄弟!”

薛常雄這才嚴肅起來,但也只是嚴肅了起來,然後點點頭:“也算是早有所料……讓你父親跟李將軍清理乾淨那片甬道,然後順著甬道試探向西,在西面尋找到夾攻陣地後,就撤回來找我。”

羅信顧不得喝口水,轉身便去。

而薛常雄思索片刻,乾脆帶著心腹與親衛們走下了土山。

這座偏東北側土山斜對面的一處營寨四層版屋內,頭領孫宣致遠遠仰視著這一幕,然後也轉身下了版屋,臨到最下層,直接一跳,卻跳在了一坨爛泥上,差點崴了一腳,短氅上也染了泥,所幸是棕黑色,也懶得理會,只匆匆往後走。

走不過兩步,抓住一名副將,叮囑了幾句,讓他看好陣線,與統攬前線的王大頭領及時溝通,便繼續往後走了。

後方又有一排版屋,正有人從裡面抬出一筐泥來,出來後也不往別處倒,而是直接就倒在了後方的一個大坑裡,彼處正有輔兵辛苦倒水加草和泥,泥巴湖好,就往前面送,以作前線培土和加固。

孫宣致瞅了一眼,也沒有問進展,只是再往後走,過了第一道營寨的後門,來到第二排營寨的空地,便是絡繹不絕的輸送隊伍。運輸的東西也五花八門,有水,有燃料,有木材,有麥秸稈,有牛皮氈布,有粥,有饅頭,有陳米飯,還有軍械補充什麼的,甚至還有乾土,反過來,從前線運下來的則多為各類損毀物,其中當然也包括傷兵,而傷兵多是摔傷和箭傷。

待過了這片空地,轉入第三道營寨,一進去,便看到頭領程名起帶著本部在此地休整,見到自己還遠遠點頭示意。

孫宣致也點了下頭,徑直穿過去,再轉向西面,便來到了棋盤營地的正中間將臺。

跟前幾日相比,這裡明顯熱鬧了很多,許多頭領都跟孫宣致一般往來穿行,軍令官和信使更多,而張龍頭以下,幾位列席的大頭領、頭領也都跟之前幾日的緊張不同,他們已經開始主動發起討論,商議對策或者建議,然後向張大龍頭做出建言了。

孫宣致來到將臺時,最左面的一個地方,幾名頭領明顯正在覆盤和爭論眼前局勢。

“事情不是無緣無故到這樣的……一開始他們是直接進攻,用版塊架壕溝、當梯子、當盾牌,這是常規的打法;但很快發現人心不齊,然後便又強壓進攻,這會都用力了,也能破寨,結果發現我們營房層疊,不怕丟一個兩個營寨,憂心傷亡,這才開始起土山。”

“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不直接人手一包土,填壕溝,推平柵欄?”

“都說了,憂心傷亡……若是不起土山,直接來到柵欄跟前堆土,全是輔兵、民夫,我們集中弓弩到前線,密集射擊,必然損失慘重,他們初來乍到,很可能一波傷亡士氣就壞掉了。”

“這倒是……”

“但現在他們土山架起來,我們也跟著架起版屋來,他們土山加版屋,我們版屋培土……是不是可以說他的土山已經沒用了?”

“道理是如此,否則也不會去分兵去平昌那裡試探了。”

“營寨都攻不下,如何去攻城?”

“不是這個問題,是攻城有什麼用?他來是要打垮我們,讓我們在河北沒有立足之地的,可我們就在這裡,他打別處有什麼用?他只能碰我們,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官兵肯定會想法子,換新法子再來攻我們。”

“那是什麼法子呢?總不能就是這兩天的招降吧?誰信啊?還是上午這次去攻甬道?”

“說不得有蠢貨信了!”

“要我說,這時候河北人反而是信得過的,都是被對面殺出血海深仇的,那幾個河北營打的都勇,竇立德的營家卷都出戰……”

登州事後,孫宣致便很少其他人交心,朋友也不多,此時也只是看上面還有人在紅底“黜”字大旗下彙報,稍作等待時聽一聽而已。

須臾片刻,那邊張大龍頭看到他,主動招手,便沒有再聽下去,而是立即上前。

“孫頭領,怎麼說?”張行認真來問。

“大龍頭……”孫宣致面色有些難堪。“我剛剛在戰線上看到一件事情,好像有個我營中的隊將趁著薛常雄去土山巡視時忽然越過陣線投降了,還被薛常雄的心腹帶走了。”

張行愣了一下,旋即安撫:“這算什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人眼皮子淺看不清形勢而已。”

“怕只怕掘地洞的方略要被洩露……”孫宣致語氣愈發艱難。“他是個隊將,在營中有些自主。”

“你們不是今日早間剛剛換到第一排的嗎?”張行正色來問。

“是。”孫宣致立即應聲。

“那他知道挖洞的進度嗎?”張行繼續來問。

孫宣致想了一下,立即搖頭:“我都不知道。”

張行也笑:“無妨,且遣人提醒前線,讓他們小心為上,再看對面反應,若是想截斷地洞,必然有動靜……屆時咱們棄了這條路便是……”

孫宣致點點頭,便拱手而去。

人剛一走,張行便嚴肅起來,立即喚來一側小周詢問:“這兩日喊起來以後,有多少投降官軍的?又有多少投誠咱們的?”

小周稍作思考,立即給出答桉:“不好說,主要是根本說不清楚到底是相互撒傳單喊話喊來的,還是戰線上受了傷怕死趁勢投降的……所以,有也是微不足道,個別人不成風潮的……不過,一句實話在於,現在戰線上一旦不支,無論敵我,喊投降保命的確實多了。”

張行想了一下,也只能想了個亡羊補牢的法子:“今天要是臨時排程,反而容易生疑,你去跟竇立德、郝義德、範望他們幾個人聊聊,說明下情況,請他們辛苦一下,今天晚上早些換營,主要是明日,明日要他們帶著各自營頭去第一排頂上,好保護地道。”

且說,各個營頭的兵馬當然是打散重編的,但一開始每個頭領允許保留兩百人核心的這個設計也還是讓很多營頭充滿了地域和個人色彩,張行此舉無疑是想要借重河北義軍對河間大營的仇恨來杜絕投敵可能性。

“明白。”小周立即拱手行禮而去。

須臾片刻,不待張行另行討論他事,原本該在後方休整的竇立德忽然主動來尋,卻不是說晚間頂班的事情。

“詐降?”張行一時詫異。

“對。”竇立德認真提醒。“龍頭,之前說不好詐降,有兩個緣故,一個是怕賊軍殺降,另一個是怕大隊人馬去詐降被人賺了……但如今局勢,何妨派一些伶俐的人,單個,或者三三兩兩去降,這樣非但能探聽一二對面虛實,還能試著傳遞些假消息……讓對方誤以為真。”

“可行!”張行立即點頭。“這事你自去安排,只每晚與我一人彙總一次便可。”

竇立德也匆匆行禮而去。

到此為止,今日之戰事,雖然日漸頻繁焦灼,但從心態感受上來說,反而並無特別出奇之處。

所謂前線無戰事也。

然而,時間來到下午後半截,就在雙方將士漸漸疲敝,上午的耀武揚威漸漸轉化為敷衍,雙方明顯都有罷兵之態的時候,官軍陣線上忽然出現了異動。

“怎麼回事?”不用前線部隊回報,張行便已經察覺對面的鼓聲和旗幟異動,繼而驚詫來問。“薛常雄這是釋放真氣嗎?他要作甚?!”

雄伯南毫不猶豫自夯土將臺上騰躍而起,然後依舊搶在前線回報之前便來回覆:“薛常雄好像在中間土山上聚集官軍高階修行者,似乎是準備結陣來攻!”

張行立即做了最壞的推測:“這是真有人看到掘地洞,以為奇貨可居,投到對面了?”

雄伯南以下,周圍頭領都有些焦躁起來。

“速速派人去請徐師仁頭領,讓他儘量趕過來。”張行立即吩咐。“召回軍中除最當面六位掌軍頭領以外所有頭領,讓王雄誕往前面第二排營中佈陣,準備接大陣迎敵!讓王五郎暫且不動,等我們過去再入陣!”

周圍人轟然而去,各自準備。

張行也來不及多想,一面等待部隊集結,一面觀察前方局勢。

而很快,這位黜龍軍最高統帥就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繼而心中微動,那就是對方居然是在最中間那座土山上集合的部眾。

要知道,如果是有人暴露前線地洞攻勢,本著無事不要亂扯線的原則,很有可能就是孫宣致部那個隊將暴露的,但孫宣致今日負責的營寨根本就是在第一排最右手。與此同時,地洞雖然是各營同時掘進的,但因為程知理和單通海單的存在,進展最快的無疑是兩人所在的左一與左二兩處地洞。

換言之,官軍此舉如果是為了不惜一切代價攻破地洞,為什麼要從正面突破?

就因為那座土山在最中間位置?薛常雄是個強迫症?

帶著這個念頭,張行匆匆拎著驚龍劍來到了下方,剛剛上了黃驃馬,然後就在第二排營地中迎面遇到了髒兮兮的單通海。

張行順勢詢問:“地洞那頭有異動嗎?”

單通海搖頭以對,復又反問:“聽說是有河北賊漢降了過去,暴露了訊息?”

“說這個為時尚早,且隨我試探一二。”張行一邊說,一邊毫不猶豫釋放出了寒冰真氣。

其餘人見狀,也都紛紛釋放出了各自真氣,其中,最先冒出來的寒冰真氣真氣濃厚若實體,須臾便聯結起周圍人的真氣,形成一體,而雄伯南、單通海、程知理、賈越、謝鳴鶴、徐開通等高手的真氣這才隨之啟動,以防喧賓奪主。

而陣勢初成,張大龍頭不待頭領們集合完畢,連馬匹都未齊備,揮劍一指,復又搶先移動起了真氣大陣,卻是往第一排右二營與右一營寨之間的空地而去,引得當面王叔勇、後續高士通等頭領紛紛轉向彙集。

當面最中間那座土山上,身上漸漸泛起輝光的薛常雄居高臨下,當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卻是毫不猶豫將自己身上輝光真氣肆意放出,宛若形成了一個小太陽,復又以三位成丹高手慕容正言、竇丕、高湛為兩翼與尾,幾乎是一瞬間便也包著錢唐、王瑜、曹善成、陳斌、王長諧、馮端等官軍凝丹高手凝成了一個大陣。

然後不顧土山前方形勢陡峭,直接催動大陣,斜著往黜龍軍的真氣大陣而來。

其人更是一馬當先,宛若一輪金盤照射下來。

張行怔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即在馬上與雄伯南、王叔勇來言:“還是老樣子,我來守,你們兩位伺機反攻!”

話音剛落,薛常雄便已經一馬當先,宛如一輪大日一般沿途摧枯拉朽,搶到數十步外,然後手中四尺直刀奮力一噼,一道數丈長宛若真氣凝結的金刀便憑空閃出,然後自上而下噼落。

這一手極為突然,張行面色鐵青,不敢怠慢,也是提著驚龍劍奮力向上一抬。

隨著這個動作,一股數丈長的白色真氣憑空自陣中揚起,與那幾乎已經落到灰白色大陣上的金刀半空中對撞,後者將將碰到那面紅底“黜”字大旗前便與前者一起消散,好像是雙方大陣旗鼓相當一般。

但實際上,此時的張大龍頭卻早已經覺得手臂發麻,胸腹中氣海翻騰……只暗暗後悔自己不該託大,明知道這是一位宗師帶著三位成丹,還讓徐師仁、伍驚風二人分別在平昌城與豆子崗內潛藏。

雖說是結陣對抗,自己也有底牌,但那底牌明顯只是一個後續真氣深厚,卻不能更改自己只是一個凝丹,運用真氣的手段差了一層。

這個罪受的……委實活該。

正想著呢,第二道金光便已經閃起,又是一支金刀憑空出現在薛常雄身側,然後奮力一揮,平平朝著黜龍軍的大陣削來。

張行來不及再怨天尤人,同樣朝著來勢奮力一當。

這一刀之後,握著驚龍劍的右手虎口便已經破了,陣中許多人都有些搖晃,甚至有騎了馬的當場落馬。

而也就是此時,薛常雄身後多名官軍將官高手跟上,卻只有十幾名凝丹、成丹高手,並無其他,陣型顯得鬆散,乃是尾隨自家大將軍直直壓來。而黜龍軍真氣陣中,許多人經過之前兩刀,早已經落位不穩,陣型也有些凌亂。

若按照物理規則,此時雙方陣型是絕對有可能交混的,真氣也該像霧氣一樣混成一體。但實際上,雙方大陣外面的真氣早已經凝結成一體,隨著官軍的真氣大陣後續人員自上而下砸來,雙方大陣迎面相撞,宛若兩個有生命的巨物憑空相撞一般,直接真氣鼓動四野,平地生風雷,狀若龍鳴。

黜龍軍陣中,有修為不高又在當面的人七竅流血,當場戰死,張行本人也覺得胸腹翻騰不斷,耳鳴眼黑。

對方陣中,其實也有幾人戰馬嘶鳴,明顯受挫乃至倒斃。

與此同時,整個戰場反而安靜了下來。

雙方重新落定陣勢,居然是薛常雄帶領的官軍大陣更深入營寨內側一些,卻一時不動,輝光真氣耀眼四射,根本看不清官軍大陣內裡,可是整個大陣宛如呼吸一般急促收縮放大倒也能看清楚。

當然,黜龍軍灰白色的大陣也是一樣。

很顯然,這兩刀一撞,尤其是最後一撞,激烈程度,讓雙方都有些難以忍耐。

等了片刻,就在勉強恢復呼吸的張大龍頭與雄伯南打眼色時,忽然間,棋盤營寨的東北面,也就是平昌縣方向,張行等人的東南側,明顯傳來一陣明顯的地動之態,儼然有大股騎兵湧來。

黜龍軍陣中,諸將相顧變色,雄伯南更是迅速給出了答桉:“是羅術跟李立,他們攻破甬道後又往平昌城下威嚇一番,卻沒有回去……這是雙料的聲東擊西,他們想直接從中間攻擊我們的將臺!我們中計了,不敢反應這般倉促,把中軍精銳跟修行頭領都帶來!”

“是……但也不是。”張行初時點頭,但很快,隨著他一口帶血唾沫吐到地上後,卻居然笑了出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剛才兩刀一撞給鎮傻了。“這是薛常雄黔驢技窮了……李立和羅術兩隊客軍,怎麼可能會為他拼命?”

陣中諸將,很多人氣都沒喘勻,甚至有人明顯不能再戰,此時聞得此言,都有些茫然姿態。

而言至此處,張行根本不看眾人,反而深呼吸一口氣,用盡所有力氣,鼓盪整個軍陣的真氣來喊:

“聽到沒有,薛常雄?你這老狗技窮了!”

“狂犬吠日!”薛常雄也奮力大笑,絲毫不懼,非只如此,其人身上輝光真氣愈發強盛,真真宛若一輪大日。

“來之前,你以為自己是只勐虎,雖然疲憊,但還有一搏之力!”張行狀若瘋狂,根本不做理會,只是自顧自奮力來吼。“來到後才一交戰,便已經曉得,自家其實只是一條技窮的老狗!你看看你,連你河間大營各中郎將下屬的修行者都聚不起來,卻如何指望著羅術跟李立兩個幽州狼崽子給你這條老狗賣命?!我就在這裡,看他們能不能沖垮我的將臺?!”

“若他們不能取將臺,我就在此處了結你這只小犬!”薛常雄凜然相對。

“那你來呀?!”張行奮力來罵。“手抖完了沒有?!”

對面一時沒有應聲,只是大陣明顯開始整飭啟動。

“你以為是一個宗師三個成丹對付五個成丹?結果可曾想過,我這裡還有三百個奇經?!”張行喝罵不止。“你以為是五萬對五萬,二十萬對二十萬?!其實是你一條老狗帶著幾條小狗,對付敵我四十萬!對陣河北二十郡!暴魏江河日下,河北人人欲見你自取滅亡,莫說是宗師,你便是大宗師,此行一擲全軍,也只是自取滅亡!”

對面輝光大陣,早已經重新啟動,而這邊話音既落,張行居然也不只是嘴炮,而是也催動胯下黃驃馬,手持驚龍劍,反向朝著薛常雄的大陣啟動過來,雙方相距幾十步,未到跟前,果然有一支裹了斷江真氣的箭失當面射出。

對方陣中,有人輕輕抬手,便攔住了這一擊。

聽聲音,好像什麼快子敲到了鍋底一般清脆。

但下一刻,黜龍軍真氣大陣速度不減,竟是全陣迎面撞了上來,兩陣相撞,周圍柵欄、土壘隨之崩裂之餘,大陣凌空聲音之渾厚,也再度壓過了隆隆的馬蹄聲。

非只如此,相撞之後,雙方大陣擦過,忽然間,一道紫光包裹著那面“黜”字大旗,勐地回身一展,捲動了一道紫光,撲打在了官軍陣上,更是如錘擊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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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聲幾乎沒有間隙的響,彷彿什麼提醒一般,立即引發了全軍鼓動,傍晚時分,開戰五日來最激烈的一場戰鬥徹底爆發。

正當面戰線上,官軍拼盡全力,越過土山發起強攻。而戰場東側,數千幽州鐵騎忽然仗著騎兵的機動性抵達側翼,然後下馬步行發起了突襲,試圖順著之前的甬道切入棋盤大營的中線,卻被孫宣致和閻慶、柳周臣等非戰陣頭領聯手擋住。很快,前軍留下的五位頭領之一,佔據了棋盤營最東北角的孫宣致及其部屬主動放棄了這個最角上的營寨,也往後方支援而去。

更引人矚目的是,戰場的東北角,雙方主帥,各率雙方修行精銳,宛如巨獸摔跤一般,在彼處展開死戰。

周圍柵欄、壕溝、土壘,包括棄掉的版屋、營房,全都被真氣大陣的鼓盪所破壞。

不過,這種宛如迴光返照,又宛若臨時喝了藥酒一般的戰鬥狀態註定只是曇花一現——沒人支撐的住這麼激烈的戰事。

導致事情發生變化的兩個位元組事宜,分別是般縣縣城內的援軍在魏玄定的要求下主動出城來援,而後,一道從幽州大營鐵騎身後到來的流光抵達了戰場。

流光掠過空中,落在軍陣中,明顯遲疑片刻,卻往東北面的真氣軍陣戰場處而去。

“那個什麼魯郡大俠來了。”幽州總管李澄長子、幽州第一中郎將李立目送流光過去,忽然在馬上來笑,彷彿周圍激烈戰事與他無關一般……好像的確如此。“羅將軍,要我說,此戰勝負,只在那邊真氣大陣相撞,咱們是何必呢?”

羅術怔了徵,猶豫了一下:“薛總管以禮相待,咱們不好空手回去吧?”

李立也不駁斥,只是四面來看,然後忽然指向一處地方。

羅術微微眯眼,待看到彼處有一個披著髒兮兮黑氅之人背靠著一個孫字旗,正呼喊不斷,指揮眾人修補營寨時,瞬間醒悟過來:“取此人性命?”

“此人臨時自他處來,且明顯是越營指揮,所以不敢棄旗幟,偏偏修為也不足,我瞅了下,絕對沒有凝丹……何妨試著取此人性命?不成就走,成了看反應……若賊人退卻崩潰,何妨盡力廝殺一場?”李立當然也有話說。“但若不潰,此人性命也足以給薛常雄做交代了。”

“李將軍在此指揮。”羅術立即正色吩咐。“我兒持我旗幟,去西面衝陣……老白、公慎,你們幾個去掉帽纓,換成尋常鐵槍,隨我一起來。”

此言既出,羅信白馬銀槍,持旗自去,果然吸引了整個戰線主意,與此同時,羅術身後一隊足足十餘騎精銳一起撤掉身上顯眼之物,換成尋常鐵槍,然後便隨羅術一起啟動,趁亂往前插去。

李立不無豔羨的盯著這十餘騎後背,目不轉睛。

須臾片刻,這隊騎兵便緩緩移動到對方壕溝之前,然後羅術非但不下馬,反而加速,同時將身上寒冰真氣逸出,身後十餘騎也都各自釋放真氣,居然是隱隱聯結成了一個小的真氣軍陣。

十幾騎既成陣,自然宛若一體,當者辟易,更兼十幾騎馬術驚人,當面鹿角、土壘、斜木輕鬆越過。那黑氅頭領初時沒有發覺,待到對方真氣陣成,躍馬過來,更是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而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直趨旗下,便趕緊鼓動真氣抬刀,並招呼周圍親衛護衛。

孰料,那羅術殺到跟前,根本不去衝殺,只是勒馬一轉,順便抬手一擲,手中長槍便裹著寒冰真氣投出,宛若兒戲一般,將對方釘在旗下。

後者哀嚎慘叫,震動戰場。

羅術也不下馬了結此人,而是趁勢調轉馬頭離去。

其人身後七八騎中三四騎靠外側的,皆是有樣學樣,將鐵槍投出,然後徑直離去。

周圍黜龍軍士卒再去看時,頭領孫宣致身上早已經被插了兩三根鐵槍,當場氣無,旁邊也死了兩位親衛。

另一邊,張行絲毫不知道此地發生事宜,但是這不耽誤已經殺紅眼的他看到徐師仁來援時,遠遠便大聲下令:“徐頭領自去將臺上坐鎮,此處老狗我來料理!”

徐師仁聞得言語,立即點著地面一個縱越,便折返回去,不再插手。

但待其流光折回,看到此地情形,終於是懊喪不及,後悔不能救下一員頭領。

不過,徐師仁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折返,直接促成了這場雙方陡然爆發之戰的迅速落幕——幽州二將及其部屬雖然明顯實力過人,但正如張行所言,儼然不可能真的為了薛常雄賣命,於是,在看到白日糾纏過的徐師仁抵達後,根本沒有趁勢衝殺的意思,反而選擇了即刻後撤。

幽州軍既走,前線當面也隨之氣餒,而薛常雄與張行連番真氣大陣相撞後,雖然氣勢不減,但見對方同樣氣勢不弱,也終於熄了多餘念頭,瞅到一個機會,便率軍中高手一起撤回了。

這個時候,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

“所以,死了三個舵主、五個副舵主,十一位隊將,外加一位頭領?還有五位頭領以下,許多人或硬傷或內傷,數日內不能再戰?”

天色黝黑,最後一絲霞光中,張行靠在一處明顯經過燻烤的版屋殘壁上,攥著黃驃馬的韁繩,面無表情的聽完了報告。

“是。”周行範嘴角明顯也有些血漬。“自至河北,未有此般損傷。”

“無妨。”張行肅然以對。“如我所料不差,不需要再過十日,三五日內此戰便要如傾盆雨下,落得個無人能擋的結果了。”

周圍沒人呼應,不是大家不信,也不是張行沒了什麼權威,實際上,經此一戰,之前整軍以來一直覺得張大龍頭只會盤外招的人,反而有些服氣。

只不過,大家都太累了,剛剛那一戰,太消耗精力了。

“單大頭領、程大頭領。”張行咽了口唾沫,轉向兩人。“你二人還有力氣嗎?”

單、程二人也早已經疲敝,且有明顯暗傷,但聞得張行言語,卻都一個激靈,各自醒悟。

“什麼時候?”程知理難掩憂色。“一條塌了,兩條其實進展不足,只有兩條勉強到土山邊上。”

“就這兩條。”張行冷冷相對。“明日能掘塌了嗎?”

“做不到。”單通海嚴肅回答。“真做不到……但凡能成,我單某人絕不推辭。”

“那就一條。”張行毫不猶豫改了要求。

“好!”單通海咬牙答應。“明日中午,燒斷支撐木料,試一試。”

周圍人似乎想說什麼,張行乾脆主動回頭解釋:

“諸位,今日說那廝技窮不是臨陣呼喝鼓氣,而是他真的技窮了……我算是看出來了,官軍的命門在於薛常雄父子與其他諸將根本不是一路人,也在於河間大營跟其他各方何必勢力不是一路人!內外相疑之下,他既不敢讓自家人馬傷亡太多,以至於被人欺到頭上,被其他將領裹挾;也不敢讓河間大營其他否將領的部屬損失太大,以至於那些人狗急跳牆,不再作戰;甚至在看不到我們其餘幾位賬目上的成丹高手時,不敢輕易個人出全力……所以,我們一定要在短期內,給他們造成大量傷亡,或者威嚇他們,告訴他們馬上可能會有巨大傷亡,造成心理威懾,動搖他們中的一些人!一旦動搖起來,他們自家就喪失戰力,坐等潰散了!”

周圍人有的大概聽懂了,有的半懂不懂,但都一起點頭。

“我是真沒想到……大將軍看起來那麼赳赳無敵,居然上來便技窮無力了。”時間來到晚間,燭火下,胳膊上裹著傷的王瑜神色暗澹。

“我也沒想到。”坐在對面的監軍司馬陳斌也有些無力之態。“軍中居然相疑到這個地步?大將軍來之前,便憂心賊人成丹高手林立,他這個宗師反而無能為,所以把指望放到了軍務上,指望趁著凌汛期用大軍席捲來造成軍略上大勝勢,從而避免他這個宗師真的去跟對面高手決戰;但下面的將領之所以也昂然追隨,本質上是希望他這個宗師能碾壓對方高手,造成優勢、有了勝利保障後,再發大軍滾過去……結果就是誰也不願意拼命!”

“現在想想,大將軍剛來,看到眾軍不願意出力,便已經有些醒悟和心虛了,否則也不會選擇堆土山這種戰法……而今日一直沒有把剩下藏著的成丹高手逼出來,大將軍其實已經有些沮喪了,其他諸將也都有些不安。”王瑜有些焦躁。“若是這般,不如早些撤軍,省得士氣愈法低落,甚至為敵軍所趁。”

“道理是這樣,可其他各郡援兵都還沒到,扯什麼退兵,豈不更可笑?”陳斌立即反駁。

王瑜沉默良久不能言。

片刻後,王瑜更是直接拱手而走。

回到營中,剛剛坐下,王瑜便喚來心腹,低聲相告:“殺了那個來降的隊將。”

心腹領命,匆匆而去,須臾便來覆命——今日白天來投的黜龍賊,已然傷重難治,直接喪命,且無任何言語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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