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清音寺?
十方這會兒是不可能去的。
他這趟出來且不說把能犯的戒都犯了一遍, 如今更是沾了一身俗事,如何能去清音寺那樣的清修之地。就算寺裡的師父們心懷慈悲不計較,十方心裡也過不去這道坎。
“不想回去?”褚雲楓開口問道。
十方開口道:“想去你家莊子裡靜一靜。”
“靜一靜之後呢?”褚雲楓問道。
褚雲楓雖比十方大了十幾歲, 但保養得宜, 如今看著也依舊很年輕。再加上他長相本就出眾,若是好好收拾一番, 還是挺養眼的。十方從前一直很佩服他的醫術,連帶著對他這個人也很是信賴,但此時此刻十方卻有點後悔上了褚雲楓的馬車。
“褚先生, 你從前沒這麼多話的。”十方開口道。
褚雲楓挑眉:“你從前也不會這麼刻薄。”
“我哪裡刻薄了?”十方問道。
褚雲楓聳了聳肩,兩手一攤, 那意思你這語氣就挺“刻薄”的。
十方這語氣若是換了旁人自然是沒什麼,只是因為他素來溫和慣了,說話從來不會帶半點刺兒。今天他實在是太過煩躁了, 語氣才會稍稍生硬了些。
“我醜話可說在頭裡, 你住是可以,但是得幫我幹活。”褚雲楓道。
“這麼些年了,你莊子裡就不能找幾個像樣的藥童嗎?”十方無奈道。
褚雲楓笑道:“你若是去了不就有了嗎?”
十方實在沒心情同他繼續插科打諢, 倚在馬車上開始閉目養神。
褚雲楓那莊子在京郊, 當時建起來的時候得了帝后的資助, 所以很像樣子。他這莊子不僅看著氣派,裡頭更是布了好多機關,可以說是既安全又舒適。
除此之外, 莊子裡還有帝后賜給他的護衛,只不過護衛們如今都要兼著藥農的身份, 不僅看家護院, 還得替褚雲楓照料後院的藥田。
“你還是住原來的客房吧, 裡頭的東西都沒怎麼變過,你和殿下從前住過之後,那裡就一直空著呢。”褚雲楓朝十方道。
十方聽他提起李熠,眉心忍不住一跳,他本想開口拒絕,說換個別的地方住,免得一進那屋子又想起李熠。可他轉念一想,如今本就是寄人籬下,也不好意思再多添麻煩,便答應了。
那地方說是客房,其實是一處獨立的小院。
當年十方陪著李熠在這裡療養的時候,一直住在那處,前前後後加起來住了好些年。
院子裡的花花草草,都是十方和李熠親手種下的,如今時隔數年,竟一直有人打理,長得還挺像那麼回事。
“這鞦韆還是陛下當年親手做的吧?太子殿下不喜歡玩兒,倒是長公主來的時候挺喜歡的。”褚雲楓帶著十方進了小院,又指了指小院中的石桌,開口道:“這上頭的棋盤是太子殿下親手畫上去的吧?不過我倒是沒見你們玩兒過,倒是陛下和皇后每次過來都要試試。”
褚雲楓這話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十方被他一提醒,幼時的記憶就像是開啟了閘門似的,一發不可收拾。
他和李熠在這裡一起生活的日子,就像是昨天一樣。
可一眨眼的工夫,他們都長大了,從前的小家夥,如今已經比他還高了半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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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經相依為命的兄弟倆,如今已經不再是兄弟了。
十方不知想到了什麼,耳根驟然一紅,面上略過了一絲不自在。
褚雲楓將他送回去,又著人將小院簡單打掃了一下。好在這處雖然很久沒住過人,卻一直有人在打理,所以收拾起來並不算太麻煩。
十方安頓好一切之後,什麼心思都沒有,索性直接倒頭就睡。
這幾日他被李熠折騰得疲憊不堪,還一直沒能徹底休息過,這會兒總算是有了時機。
無論他心裡有多少亂七八糟的情緒,只要睡著了,便可以暫時將那些念頭都拋到腦後。
褚雲楓雖一路上老拿話刺他,但到底也是心疼十方的,所以臨走前在十方房裡點了安神香,又吩咐了護衛在院中守著,這才離開。
十方這一覺陸陸續續睡了近兩天一夜,中間被褚雲楓叫起來強行吃了點東西。等他徹底睡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三日晌午了。
他這五年來一直過著清心寡慾的生活,像如今這般倒頭睡上幾天幾夜,還真是頭一遭。
十方原以為這一覺睡醒,就能把那一天一夜和李熠做的那些事情忘得差不多,可他顯然低估了自己的記憶力。他醒來後不僅絲毫沒有忘記那一夜的點點滴滴,甚至還總是不經意間想起一些細節。
尤其是身體上尚未完全恢復的不適感和痕跡,更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
大概因為那一夜的李熠與平日裡他熟悉的樣子差別太大,所以對方的一舉一動,對於十方來說便都透著幾分陌生感。在那樣的氛圍和情形下,那樣的陌生感帶來的刺激是無法想象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十方才久久忘不掉那些細節。
這感覺對他來說太彆扭了,十方醒來後不得不念了兩遍清心/咒才稍稍冷靜了些。
“我本來還有些擔心,怕太殿下會追過來找我麻煩,沒想到他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褚雲楓一邊觀察著十方,一邊開口道。
十方此番出宮,顯然藏了不少心事。
他既然不主動說,褚雲楓少不得便要引導他說一些,免得憋在心裡對身體不好。
“他不會追過來的,又不是不管不顧的性子。”十方開口道。
“你這麼瞭解他?”褚雲楓問道。
十方本想點頭,但轉念一想過去的一個月裡發生的事情,才意識到褚雲楓這話並不貼切。他也以為他挺瞭解李熠,可時隔五年,少年早已不是昔日那個少年,他已經看不透對方了。
“算了,不提他了。”褚雲楓今日總算是收斂了些,開口道:“你如今應該休息好了吧?一會兒用完飯,你幫我打個下手,莊子裡來了個病人,傷有點棘手。”
十方如今閒著沒事,一個人待著反倒會胡思亂想,所以便答應了。
“莊子裡從前不是不輕易接診的嗎?”兩人用完了飯出來之後,十方朝褚雲楓問道。
“不接診哪來的銀子啊?我得養家餬口啊,不像你孤家寡人的。”褚雲楓說罷轉頭看了一眼十方,又道:“不過如果你願意,你很快就不是孤家寡人了。”
十方擰了擰眉,一張臉上滿是無奈,顯然不太想接話。
別說他尚未理清楚自己的心緒,哪怕他將那晚的事情徹底放下了,要他重新去接受李熠的心意,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只因過去的十八年中,他從未對李熠動過別的念頭,怎麼可能說接受就接受?
感情的事情又不是兒戲,那可是要奔著一輩子去的。
更何況他還是半個大周人,光是這個身份也註定了他和李熠不可能走到一起。
頂著大周人的身份,他連留在宮裡做李熠的兄弟都不能安心,更遑論別的……
十方隨著褚雲楓去了莊子裡安置病人的地方。
兩人一進門,十方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
屋內的屏風半開著,依稀可以看到榻上倚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
那姑娘一側的臉頰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疤,像是被流箭擦過留下的。
不過更致命的傷卻在她的小腹上,十方曾經在莊子裡跟著褚雲楓見過不少傷患,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傷很棘手,若是處理不得當,只怕會要了那個姑娘的命。
“姑娘,我這莊子裡沒有女大夫,想必你來之前聽說過吧?”褚雲楓一邊在家僕準備好的水裡淨了淨手,一邊朝那受傷的姑娘開口道。
那姑娘長得極好看,尤其眉目間帶著幾分習武之人特有的英氣,一看就是個爽朗性子。只不過他傷得極重,這會兒唇上幾乎沒什麼血色了,像是隨時都會昏倒似的。
她輕笑一聲,有氣無力地道:“不是都說行醫之人不分男女嗎?我一個江湖人,又不是什麼閨門小姐,先生自為我治傷便是,不必拘束。”
“我是個大夫不假,不過我身邊這位小師父可不是。”褚雲楓一邊準備著自己一會兒治傷要用的東西,一邊道。
那姑娘聞言看了十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後她開口道:“他雖不是大夫,可他是半個出家人,想來對紅塵中女子也不會有什麼雜念才是。”
十方聞言一怔,沒想到這姑娘竟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過眼下他顯然顧不上去追究此事,因為褚雲楓調好了止疼的藥,已經餵給了對方。那藥不會讓人徹底昏迷,但是可以減輕疼痛,相應的服藥之人的神智會稍微迷糊一些。
“姑娘你真是頗具慧眼,這位小師父將來是不是出家人倒是不好說,不過他對紅塵中的女子肯定是沒有雜念的。”褚雲楓一邊說著一邊看了一眼十方,又道:“他的雜念裡八成是男子。”
十方:……
從前就沒覺得褚雲楓這麼不著調過!
那姑娘聞言輕輕一笑,不予置評。
她倚在榻上片刻,神智漸漸有些不清醒了。
“將她放平吧。”褚雲楓開口道。
十方聞言忙上前小心翼翼將那姑娘的身體放平。
褚雲楓取了一把剪刀,將姑娘小腹上的衣料剪開,便見那處扎著一隻袖箭,箭身幾乎整個沒到了身體裡。十方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敢多想,生怕貽誤了治療時機,忙依著褚雲楓的吩咐打下手。
“這傷若是不來找我,整個大宴沒人治得了。”褚雲楓一邊施針,封住了那姑娘的幾處穴道,有條不紊地幫傷口止了血,而後指揮著十方幫忙,將傷口中的袖箭取了出來。
十方自幼見過許多次褚雲楓為人治傷,不得不承認褚雲楓的醫術確實了得。
不管多麼嚴重的傷,到了他的手裡彷彿都會變得十分簡單。
“乾淨布巾再拿兩塊。”褚雲楓開口道。
十方依言而行,不敢有絲毫怠慢。
只片刻工夫,褚雲楓便處理好了傷口。
十方看得出來,那姑娘多少還能感覺到一些痛意,只是她比較能抗,一聲都沒吭。
“命保住了,你這銀子沒白花。”褚雲楓朝那姑娘道。
對方輕笑一聲,目光落在了十方身上。
褚雲楓叫了家僕來清理了血跡和雜務,然後朝十方道:“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破例收她進莊子裡嗎?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什麼意思?”十方茫然道:“我並不認識她。
“你不認識她,她卻認識你。”褚雲楓笑了笑,伸手在十方肩膀上一拍,而後便出去了。
十方茫然地看向對方,驟然想起了方才這姑娘說他是半個出家人一事。
看來褚雲楓沒撒謊,這姑娘確實認得他……
“你是誰?”十方開口問道。
那姑娘這會身上的藥力尚未散去,但傷口處理完之後有些疼,激得她清醒了不少。
她開口道:“周默,這是你的名字吧?”
十方聞言大驚,萬萬想不到有人會知道他這個名字,且是當著他面說出來的。
這是十方五歲以前的名字,五歲的時候他生了一場病,將自己的名字和父母都忘了,後來是收留他的清音寺僧人幫他取了十方這個名字。
後來他被帝后收為養子的時候,皇后給他取了個名字叫李舟,他刻在玉牒裡的便是李舟這個名字。
但周默這個名字知道的人極少,除了帝后之外,只有十方從前的父親知道。
可他的兩個父親,一個在十八年前就死了,另外一個五年前也死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名字?”十方開口問道。
那個姑娘面上依舊帶著淡淡地笑意,片刻後開口道:“你是大周人,我也是大周人,所以我認識你。不止是我,整個京城所有的大周人,都認識你。”
十方:!!!
他雖不知道京城有多少大周人,可他聽了這話還是覺得頭皮發麻。就連皇宮裡的內侍都有人不認識他,為什麼大周人會認識他?
“周默。”那姑娘開口道。
十方驟然後退一步,開口道:“姑娘重傷初愈,該好好休息才是,十方先失陪了。”
他說罷便快步離開了那屋子,絲毫沒有猶豫。
外頭,褚雲楓正立在不遠處,看起來像是在等他。
十方快步走到褚雲楓面前,面色十分難看。
“你為什麼要收留一個大周人?”十方開口問道。
“她要死了,我不收她活不到明天。”褚雲楓道。
十方深吸了口氣,他當然不是指責褚雲楓救了這姑娘的命。
他只是驟然聽到那個名字,心緒十分煩亂,那是他藏了十幾年的秘密,原以為一輩子都不必示人,沒想到竟被一個陌生人戳破了。
“你故意的,對不對?”十分問道。
“你難到就不好奇嗎?”褚雲楓道:“你不想知道,大周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嗎?”
十方這會兒情緒已經有些失控了,他素來冷清溫和,甚少有情緒失控的時候。但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情,從那個流言,到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到李熠……
如今又來了一個大周人,告訴他曾經他努力想要忘記的一切,有那麼多人都幫他記著呢!
縱然心智再堅定,十方也終究是個凡人,怎麼可能始終保持冷靜?
“我不好奇,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見到什麼大周人!”十方開口道。
他那語氣依舊帶著幾分剋制,但眼睛已經稍稍有些泛紅了,顯然是動了氣。
褚雲楓開口道:“你撒謊。”
“我沒有撒謊。”十方道。
“十方,你修行了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是不明白?”褚雲楓開口道:“你若當真心志堅定,該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去選擇,去面對,而不是逃避。”
“我……”十方被他說得啞口無言,竟無法反駁。
“不管是和太子殿下的事情,還是你自己的身份……”褚雲楓道:“你逃避都解決不了問題,問題只會追著你跑,無論你跑到清音寺,還是跑到這裡,哪怕你離開京城,問題也依舊還是問題。”
十方被他這麼一挑明,反倒稍稍冷靜了許多。
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給我點時間,讓我再好好想想。”
“我並不是想催你,只是提醒你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麼有耐心。”褚雲楓道。
十方自然知道褚雲楓這話指的是誰。
他能一直躲著不面對,那麼李熠呢?
兩日前。
李熠找遍了東宮和霽月居,都沒有找到十方的影子。
直到霍言聲朝他彙報,說宮門口的侍衛親眼看到他和褚雲楓上了一輛馬車。
李熠聞言都沒來得及罵褚雲楓,命人備了馬就要去追。
臨到了宮門口,侍衛把馬韁遞給他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了什麼,接馬韁的手略一頓,便收了回來。
站在宮門口看著京郊的方向,少年不知怎麼的,突然想起了五年前十方離宮那日。
天知道他當時花了多大功夫,才忍住了追去清音寺的念頭。
不過那念頭他也只忍住了那一日,後來他終究還是去了清音寺,只是沒進去。他記得那日自己騎著馬在那條路上來來回回奔波了不知道多少趟,可他沒法不管不顧地闖到清音寺裡去。
因為那是十方選的路,他就算再不甘心,也要忍著。
今日,同樣的選擇擺在了他的面前。
他當然恨不得一路追上去,將十方從褚雲楓的馬車裡搶走。
不管是帶回宮裡,還是找個隨便什麼地方把人藏起來……
可他想要的不是一具任他施為的軀殼,他想要的是那個鮮活的人,從身體到靈魂,每一處他都不捨得折損。
總不能再追上去,故技重施,哭哭啼啼將人騙回來吧?
可他已經騙了一次,得到的這結果對他來說,並不算圓滿。
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寧願不要那一夜的瘋狂,只要十方依舊留在他身邊……
“殿下,不追嗎?”霍言聲在一旁,已經接過了另一匹馬的馬韁。
李熠失神地望著遠處片刻,開口道:“他若是想留下,便不會走了。”
既然走了,定然是因為不想面對他。
李熠這一刻才明明白白的意識到,那晚他以為的水到渠成,不過是十方給他的一場美夢。十方不管是因為心疼他,還是因為想要哄他,總之絕不可能是因為喜歡他才那樣的。
如今李熠再想起來那夜的無數細節,只覺得曾經令他連命都願捨去的那些歡愉,全都成了鈍刀子,一下一下割在他的心裡,讓他疼得幾乎窒息。
“霍言聲,將孤身邊最好的暗衛都派過去,保護好褚先生的莊子。”李熠開口道。
霍言聲雖然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麼不追上去,但他知道此刻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選擇,於是將馬歸還了侍衛,依著李熠的吩咐去安排了暗衛。
當夜,李熠便出宮親自帶著巡防營的人,開始追查流言的出處,以及京城所有大周人可能落腳的地方。
他一肚子不甘,不捨得朝十方追究,便只能衝著大周人去了。
誰讓大周人不識相,非要來招惹十方?
誰讓大周人沒個分寸,非要來戳他的軟肋?
誰讓大周人不知輕重,非要去攪和京城的事情……
這口氣李熠是不打算嚥下了。
兩夜一日的工夫,京城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
大周人逃的逃,死的死,被抓的被抓……
天牢裡,兩個年紀不大的大周細作被綁在刑架上。
儘管大周擅於此道,培養出的細作不乏能力超群之輩,可人多了便會有參差。
人的命都只有一條,不到快丟了命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誰會先慫。
這倆人是刑部從抓獲的細作中專門挑出來的兩個,刑部的人在這方面有經驗,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誰的嘴巴容易撬開。
“孤只問一遍,為什麼要那麼做?”李熠立在刑房裡,帶著冷意的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兩人自知此番少不得要受折磨,儘管極力保持著不讓自己太狼狽,但蒼白的面色和顫抖的身體已經出賣了他們。
“都不說,好吧。”李熠朝身後的獄卒示意,讓他們將其中的一個犯人解開帶走了。
剩下的那人一臉驚慌地看著那人被帶走,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緊接著,外頭便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那聲音帶著不加掩飾的絕望,聽在耳中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片刻後,有獄卒進來,朝李熠開口道:“殿下,雙手十指都已經砍了。”
“腳也砍了吧,留著沒什麼用處。”李熠淡淡道,那語氣彷彿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
隨後,外頭傳來水聲,那人應該是疼昏了又被潑醒了。
緊接著又是一陣慘叫,不多時獄卒又進來說腳指頭也砍完了。
李熠輕輕嘆了口氣,開口道:“換人吧,把這個拉出去,把那個拖進來。”
方才留在刑房裡的那人早已被嚇得三魂沒了七魄,聞言不等李熠再詢問,忙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所有他知道的事情都朝李熠坦白了。
李熠初時聽那人說的話,面色尚算平靜。
待聽到後頭,神情便越來越複雜,最後眼底甚至染上了幾分殺意。
此事還要從十方的父親說起。十方的父親名叫週迴,但實際上他原本並不姓周,是後來家族功勳卓著,被賜了國號為姓。
以國號賜姓,這樣的事情在大宴是從來沒有過的。
大周當年的皇帝,多半也是個愛衝動的人,才會將這麼逾距的姓氏賜給朝臣。
周家在當時很得重用,家中人丁自然興旺些。當時的週迴只是周家眾多兒子中的一個,很不起眼,所以被派到了大宴做細作。只是沒想到,周回會愛上了一個大宴人,並與對方結合,還有了十方這個孩子。
週迴死後,原本也沒人在意十方,畢竟連他自己在家族中都不怎麼起眼,十方一個流落在外的子嗣,還有一半大宴人的血統,就更沒人看得上了。
可誰知周家不知是時運不濟,還是有別的原因,這些年子嗣陸陸續續凋零,到了最後竟只剩了十方這一根獨苗。
周老太爺年紀大了,無力再生個孩子出來。
所以便打起了這個遠在大宴的孫子的主意……
李熠聽到此處只覺得十分荒謬。
他甚至懷疑是眼前這人在朝他編故事。
可此人沒道理拿這樣拙劣的謊話來騙他。
“所以你們離間孤和他的關係,放出那樣的流言,竟只是為了想辦法將他帶走?”李熠冷聲問道。
那人忙道:“大周與大宴齟齬頗深,終究是難以彌合,但他既是大宴入了玉碟的皇子,若我等將他直接綁走,只怕大宴怒極,事情將會難以收場。”
說白了,兩國關係差歸差,但還不至於打起來。
如果一國綁了另一國的皇子,事情可就難說了。
大周顯然沒打算在這個時候與大宴交惡,雖做了很多膈應人的小動作,但想來不至於嚴重到動武的地步。況且李熠也砍了不少大周人,即便會因為十方的事情生氣,兩者也該抵消了。
當然,這是大周人的看法。
李熠可不是這麼想的……
“如今他已經在大宴的玉牒中除了名,你們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動手綁人了?”李熠冷聲問道。
“我等得到的命令是將人請回去,而不是綁回去。”那人忙道。
李熠冷笑一聲,開口道:“你們確定能請得回去?若是他不同你們走呢?”
“不會的。”那人開口道:“據我等瞭解,他與太子殿下情誼深厚,所以他定然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兩國交惡。”
言外之意,十方正是因為在意李熠和大宴,反倒會選擇離開。
李熠聞言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緊緊一握,目光中的寒意令那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周家再怎麼顯赫,也不過是個勳爵之家罷了,你們的皇帝為何要為了一個周家的子嗣,費這麼大的工夫?”李熠冷笑道:“可千萬別告訴我,他是你們皇族的血脈。”
那人聞言開口道:“他當然不是皇族的血脈,只是我們的先帝應承了周家,周家三代之內,每一代都可以有一個子嗣嫁入後宮。”
“你們……要讓他做皇后”李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身上戾氣幾乎已經掩不住了。
偏偏那人不敢不答,只得硬著頭皮道:“他……有大宴人的血統,不可能為後,只能為妃。”
李熠:!!!
那可是他放在心尖上都嫌不夠的人,大周人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