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掛著白色羅帳的紫檀鏤金仿古大床，還有那顆發著柔光的夜明珠。
回來了。
沈夢夢松了口氣，但也隨之升起了一些唏噓。她微微側頭，只見小香正乖乖地站守在床尾，頭卻一點一點地睡得正熟。
嗯？
一根從被褥下引出的長長紅線吸引了夢夢的注意。她順著紅線望去，紅線的另一頭隱沒在一個面朝外、身靠坐門框的高大身影手上，他的頭也耷拉著，身上縐縐的單衣令他更顯疲憊。
怪不得這次只有小香一人在房內伺候著，原來這個門神把人都嚇跑了。
本來的沉重，待看到他的背影那一刻便消散了不少。夢夢臉上揚起一絲壞笑，偷偷地想把系在右腕上的紅線擱在棉被上…
“不——！”夢中敬君宇絕望的咆哮及時制止了她的惡作劇。一聯想到他會因紅線傳來的脈象的突然消失而驚恐傷心，夢夢終究還是不忍，安分地把手放回原位。
正在這時，“咚！”小香的頭狠狠地撞在了床柱上，“痛…”她頓時清醒了不少，伸手揉了揉額頭腫起的小包。
“呯！”門外的敬君宇也應聲彈起，頭頂卻因此撞到了上門框。
“哧。”看著眼前的一大一小，夢夢忍不住輕笑出聲。小香聞聲一看，眼睛突地睜得賊大賊圓：“小，小…”然後雙膝一軟，“撲通”地跪在地上。
看著小香越來越紅的小鼻頭，夢夢很是感動。她一臉笑吟吟地，說話無力也不忘調侃一番：“小香妹，我都提醒過你多少次了：家裡的東西很貴，別老用你的頭和膝蓋亂砸行嗎？”再轉頭看看門外，那邊的情況並不見得比小香好，敬君宇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明明抬了幾次腳卻硬不敢跨過低低的門檻。
夢夢瞭然，扯扯右手的紅線微笑輕喚道：“進來吧。”
敬君宇臉上分明寫滿了“掙扎”，但身體還是定在原地，不敢造次。
小香見狀也破涕為笑，說：“小香這便去向老爺稟告七小姐醒來之事，七小姐嘛，還請姑爺進來代為照顧了。”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小香妹，”夢夢小聲把她喚回頭，然後以口型提醒，“別，急，著，回，來。”小香會意地擠擠眼，咧著嘴跑走了。
小香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敬君宇徹底地說服了，他三步並兩步地衝至床邊，把作勢坐起的夢夢及時按住。夢夢皺皺眉，將身上的棉被扯到他的肩上埋怨道：“天這麼晚這麼冷，你怎麼可以穿那麼少？還坐在外面！”
敬君宇一把把棉被從身上拉下，重新將床上的人兒裹得嚴嚴實實：“萬萬不可！你已昏迷了三日，切不得再惹風寒了！”
“三日？”夢夢有些驚訝，怪不得他身上的衣服縐縐地，還有一股濃烈的水腥味——原來他三天都沒換衣服了！這麼說來，他不就在外面守了三天？
“可不是！”安心過後，敬君宇的臉換上了一絲責備，但終因溺愛，語氣怎麼也強硬不起來，“明知身體抱恙，偏做出跳湖這等不智的舉動，你…”
“嘻嘻，那這三日‘趙府七小姐為敬大將軍跳湖殉情’一事，豈非全城皆知？”夢夢快快打斷敬君宇的嘮叨，故意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笑臉，“看你那位二弟還敢不敢跟我鬥！”
“謙兒年少不更事，敬雄自會說服、調教，你卻與他一起胡鬧——”
“我才沒胡鬧！”夢夢咬牙硬要坐起，敬君宇拗她不過，只好不再說話，七手八腳地替她拉好被子，轉眼間又把她裹得嚴實，連身子想倒下也不容易。
“我是有些衝動，但沒有胡鬧。”夢夢適應了因坐起而產生的頭暈後，又重複強調道，“說服？你怎麼說服？我看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你怎麼說服得了你的二弟？”
“我？”敬君宇有些愕然。
看樣子，他這三天還沒想明白，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過。
夢夢輕嘆一口氣：“你以為我跳湖是為了什麼？為了向你二弟證明？向我的家人證明？還是向全京師的人證明？我說過了，不論他們承不承認，於我來講根本沒意義。”她從被褥中伸出雙手托起他早長出一片短鬍子的臉，正色道：“我在意的，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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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君宇大腦的感情迴路終於因這次電擊而開始運作：“你…是為了證明給我看？”
“其實，你比小謙更介意我跟郭少充的關係，比小謙更確信我不喜歡你，對不對？你覺得自己處處不能與郭少充相比，而我之所以答應賜婚，只是在跟郭少充賭氣，現在已經很後悔了，對不對？”
敬君宇盯著手上抓緊的被褥不說話，逼她只得再把他的頭用力托起，卻被他無辜的眼神逗樂了：“呵，我記得在護國寺山下第一次遇見你，你也是這副表情，傻乎乎的。”
“護國寺？”敬君宇有些不解。
“嗯。”她快樂地回憶著，“那是你出征歸朝的第一天。你在馬蹄下救出小孩，本來好意安撫卻把他嚇哭了，最後反要向孩子的母親陪禮道歉。我都看到了哦，還替你鼓了掌，稍稍嘲笑了你一下呢。你沒印象？”
敬君宇皺眉努力地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書生！”
哇，原來只是隨便問問，還真想不到他能想起來，軍人果然不是蓋的！夢夢有些佩服地看著他，繼續說：“我那時就想，你是怎麼一個人呢？明明長得這麼凶神惡煞（偷偷欣賞了一下他黯然的臉），竟會為了一個陌生人而不顧自己的安危，這麼善良，這麼有膽識…
“回府後，我得知姐姐竟因你的長相而不願以身相許，說實話，我真有些替你打抱不平。我承認，當初答應由我接受主上的賜婚，一是不敢抗旨，二是為了避開郭少充的死纏爛打。但之後和你的每一次接觸、以及關於你的一切聽聞，都令我對你的瞭解不斷加深：不管我走得多慢，你總是小心翼翼地遷就著我的步伐；不管我的聲音多輕，你總會俯下身子認真地聽我說完；我任性妄為，你卻能欣然包容我所有的缺點，甚至為此做盡傻事…我為你的種種付出而感動，更因為這份感動而被你慢慢吸引。也許在別人眼中，你是個又醜又笨又呆又遲鈍的大老粗…”夢夢故意惡作劇地頓了頓，“但在我眼裡，你卻是個至誠至信、又善良又勇敢又有承擔的爛好人，是個能為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的好夫婿。你這些，是郭少充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特別是最後一個優點，我不相信世上還有誰能做得比你好。”她笑眯眯地對上他的眼，“所以你說，我不喜歡你，還能喜歡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