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朝立國一百五十年，投獻之風從未停止，只不過投獻的物件，已經從國初時候的皇親國戚、勳貴武將，轉變為現在的文官群體了……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藩王皇親被豬一樣豢養，武將勳貴也早失去了昔日的榮光，在八旗子弟出身的武將面前卑躬屈膝，苟延殘喘著，這樣的‘貴人’本身都容易被文官欺凌魚肉，自然無法承擔庇護的責任。 所以老百姓紛紛轉投官員門下，基本上‘士一登鄉舉，輒皆受投獻為富人。’比如說李塵，中瞭解元以後，便有上百人來他家投獻，平均哪個也帶著十畝八畝的地。最多的一個是那個劉老六，據說有良田二百畝，就是這樣比他還富的小地主，卻甘心委身於他家，當起了門房，此等荒誕景象，若非親見，焉能相信？ 當李塵中了狀元，成為震古爍今的李六首後，投獻之人更是接踵而至，他雖然十分不喜，卻不能和社會風氣相悖，只好裝作不知，但聽沈安說，家裡的良田已經過萬畝了。 想來董大學士家有田二十餘萬畝，佃戶萬人，家人數千，也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默許縱容之罪，總是一定的。 正在胡思亂想間，馬車到了董家大門牆外，李塵命劉大頭投遞拜帖，自己則拉開窗簾透透氣。往外一看，便見到一輛裝潢精緻的馬車從街頭而來，董董停在自己邊上。 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張俊美到沒有天理的面孔，便出現在李塵眼前，從一看到他，便雙目噴火，目光直勾勾的彷彿要釘在他的臉上一般。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頭，來者正是那位被他敲詐了七萬石糧食，才放回去的伍秉鑑。 滿不在乎的迎著那滿含幽怨、怨怒、憤恨的目光，李塵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氣真不錯，子伍兄這段時間還好嗎？” 那伍秉鑑咬牙道：“有本事待會兒你也笑著出來！” “我當然有本事了。”李塵眨眨眼道：“你對我這點信心都沒有嗎？”說著呵呵一笑，也不說話。 看到董家來人，李塵並沒有馬上下車，而是等著劉大頭稟報：“大人，董三公子出來迎接您進去了。”董誥有四個兒子，老大董蟠如嚴世蕃一般，靠父親蔭庇，便以太學生入朝為官；小兒子董虹也在國子監讀書，與大哥一道在京城侍奉老父。 另外兩個兒子老二董虯，和這位三公子董蝌則在家侍奉祖母，操持家業，把個偌大的董家膨脹得越來越大，據說已經成了江南第一大地主，可見真是‘持家有方’啊！ 董蝌雖然僅是個生員，但見了狀元出身，官居五品的李塵，態度卻十分矜持……不過也難怪，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相國的公子呢？ 兩人略略寒暄，正要進去董家，便見那猛男陸強，領著個與董蝌面目相仿，卻年紀大了不少的男子出來，直奔陸家那輛車而去。 見李塵看過去，董蝌輕笑道：“那是我二哥，董虯。” ‘看來在對方眼中，自己的分量還是比不過伍家的。’李塵心中暗道，便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道：“待會倒要見教。” 董蝌笑笑道：“不等他們了，咱們先進去吧。”便伸手虛讓，當先邁步進了門。 見他如此輕慢，劉大頭的臉色微變，卻被李塵用目光制止，主僕兩個一前一後跟著進去了。 進去董府，穿過數不清的重重宅門，到了後宅正堂，董蝌道：“祖母在堂，大人先跟我去磕頭吧。” 李塵面上笑容和煦道：“理所當然。”他早聽說董家是這位老夫人當家，但凡貴客入府，總要先拜會於她，無論大事小情、皆由她專斷專決。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種特殊的地位，提起‘董老夫人’三字，人們都要不由自主的浮起敬意，但也同樣有人對她的強勢頗為不齒，認為她仗著兒子的權勢地位，巧取豪奪，做人忒也狠了點。 李塵跟著董蝌進去，便見一個鬢髮如銀，卻精神矍鑠的老婦人盤腿坐在炕上，不敢怠慢，趕緊執子侄禮，口中道：“後生晚輩李塵，見過老師母。”然後又是一串諸如‘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祝賀之詞，同時奉上若菡精心挑選的禮物。 董老夫人聽得這番話，大為高興，一看禮物又無比合心，笑得如一團菊花道：“早聽說華亭取中了連中六元的文魁星，來到咱們臨府做官，老身早就想見一見了，不過我女流之輩，驚官動府，怕有人說閒話。”說著笑呵呵道：“想不到你這孩子倒先來了，真是懂事啊。”便吩咐孫子將他扶起來。 老夫人便問長問短一陣，李塵都一一耐心回答，他說話極有分寸，讓老人聽著無比熨帖，對他的態度也愈發親熱起來。說來說去，終於說到了他來梅州的目地上：“你是廣州父母官，沒事兒是不會跑到我們梅州來的，不會是專程來看我這個老太婆的吧？”說話極為場面，確實不像一般的老太太。 “確實是專程來造訪的。”李塵坦誠笑道：“同時也有一樁事情，要跟老夫人商量。” “什麼事？”老太婆笑眯眯問道：“只管說來。” “最近廣州的糧價上漲的離譜，”李塵道；“晚生為了平抑糧價，四處籌糧，現在已經籌到了一半，半……聽聞老師家有些存糧要出售，晚生願意收購。” “確實是有這麼回事兒。”董老夫人點頭道。董家滿倉滿囤，糧食足夠吃好幾年的，碰上今年這種千載難逢的高價行情，自然要兌現一些，換取高額回報了：“賣給誰不是賣，自然要賣給關係近的了。” “太好了。”李塵拱手笑道：“早聽說老夫人仁慈無比，萬家生佛啊，您此舉必定讓廣州百姓傳唱百年啊！” “呵呵呵……”老太太竟有些羞澀道：“讓你這樣一說，我都不好意思要銀子了。”說著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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