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對大荒經歷的事寥寥幾句敷衍,灰袍巫看了一眼餘燼和銀西,只當是有外人在場不便多言,豆大的眼珠子一轉,笑道:“小主人能平安回來比什麼都要緊。”
“族長聽說小主人今日回來,也很高興呢。”
“他人呢?”
御與他不對付,以往兩人如生死仇人一般。但經歷過大荒之行後,烈突然沒那麼恨了。
壽命終有盡時,就算是神明,也終將消逝。多大的仇是時間抹不平的?
灰袍巫遲疑片刻,道:“自小主人走後,族長身體一直不大好,因此沒有出門來接小主人。”
等真正見到御的那一刻,才知道“不大好”都是委婉太多的說辭。
黑熊那一爪給御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害,即便有最好的傷藥,但御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後連床都下不了。
昔日玩弄權謀的寒山族長躺在床上,像個佝僂的老人,彎著腰咳嗽,見到烈,臉上露出了長輩的慈祥,笑道:“回來了?”
烈唇抿的緊緊的,僵硬的將鳳凰尾翎放在石桌上,喉頭哽著一句:“怎麼會變成這樣?”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到底橫眉冷對了十幾年,要一下放下芥蒂也是不可能。
御欣慰的點了點頭,嘴角勾著自嘲:“你比我和你父親都厲害很多,一開始我並不指望你能拿到鳳凰翎羽,只是想讓你吃點苦頭,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安排的人會把你帶回來。”
烈和餘燼二人訝異,御還派了人一路跟著?他們竟沒有發現。
“可惜,他們連沼澤地都過不去,可你們過去了。烈,這幾天,大荒的變動,我看在眼裡,我不知道是否和你們有關係。但你,無疑做到了,做的比我和你父親要好!”
老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御臉上透著灰白死氣,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毫不吝嗇以往虧欠的親情。
烈眼尾泛紅,哽著嗓子冷笑:“說這些做什麼?想讓我放你一馬?這些話,不如留著下去,你自己同我父親說!”
餘燼扯了扯銀西的袖子,咬耳朵:“我們是不是迴避一下?”
畢竟是他們的家事,烈這口是心非的丟人模樣,日後若是想起來,說不得想殺他們滅口。
“小主人,其實……”
御眼神微暗,抬手阻止了灰袍巫想說的話,臉上行將就木的灰白之氣更顯,淡淡道:“這些話,確實應該我下去親自跟他說。”
“烈,從現在開始,我正式將寒山首領交給你。吾族血脈受自天神,衍於大荒,自今日起,你當以族人生死為己生死,族人興亡為己興亡,直至死亡。”
一點淡淡的金光在烈額頭閃了閃,這是餘燼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還有契約的存在。
言語有靈,結約為契,若有違背,蒼穹之下,人人誅之。
結了契約,便意味著從這一刻起,烈便是一族之主了。
這驟然的重擔壓下,烈怔怔的,直到金光隱去,他才滿臉戾氣:“你什麼意思?自來都是上任族長死了才會,才會傳位,你……”
彷彿了結了一樁心事,御反而輕鬆了許多,臉色瞧著好了些,渾不在意道:“反正,我也沒幾天好活了。”
烈臉色難看,惡狠狠的瞪了御一眼,實在氣不過,氣沖沖的跑了出去。
灰袍巫小跑著跟上去,餘燼和銀西本也打算告辭,御卻叫住了他們。
“神使大人。”
餘燼回頭,平靜的和他對視。
“大人在湯谷的動靜太大了,整個北地,乃至大荒,想必都已經注意到了大人。”
“所以?”
“寒山雖廟小,卻也願意與大人結契,從此之後,死生盟友。”
這陰鷙算計一世的上位者,在彌留之際,也開始為子侄打算了。
和餘燼同盟,說好聽點,是為餘燼提供庇佑,實際上,卻是看中了餘燼一身本領。
偏生餘燼看破不能說破,此時的她,雖已吸收一小塊神格碎片,但要和這大荒之中諸多勢力抗衡,卻是不能。
她彎了彎眸,笑意不達眼底:“這是您的決定,還是寒山族長的決定呢?”
“神使若是願意,這是寒山部落的決定。”
餘燼輕笑,算是預設了這個說法。
與烈,也算是同生共死過,這樣的人做盟友,倒也放心。
只是……
“據我所知,那黑熊造成的傷,並不能令你傷的這麼嚴重,為何短短十幾日,你成了這般模樣?”
御動了動嘴唇,沉默半晌,啞聲道:“這是土行獸的命數。每代土行獸族長,繼位超過百年,便會經歷一次劫難,期間便是一點小傷,也足以致命。”
“烈一直以為,他父親是被我害死的,其實,並不是。”
餘燼愕然,這個世界的法則倒真讓她意外。
“為何不解釋?”
若是烈知道,也不必平白糾結這麼久。
御倒是坦然,笑道:“讓他舒舒服服的自在幾年不好麼?如果一個人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死,每天數著日子過,那多無趣。”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奇怪的人。
餘燼理解不了,也從未想過去理解,她拿出一顆丹藥,淡淡道:“我尊重你的選擇,只不過烈應該也不希望你死。你的情況,也並非無藥可救,好好修養,安安穩穩的再活個幾年並非難事。”
她手中的丹藥散發著淡淡幽香,一看便知非是凡品,御眼神微動,不再扭捏,道了聲謝。
別過御,餘燼和銀西回到住的山洞。
連續幾天餐風露宿的,看到獸皮墊了厚厚一層的石床,上神大人深覺親切非常,癱上去就不想動了。
大狼乖乖的化成原形讓她抱著,餘燼蹭著大狼柔軟的毛髮,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銀西,我還是不能理解你們,有什麼事為何非要藏著掖著?即便有誤會,這誤會令人如鯁在喉也沒事?”
銀西聽不大懂,低頭蹭了蹭她的額頭,低聲道:“也許正因如此,人才能稱之為人罷。”
餘燼不懂,一如她不懂人間百苦,修道千萬載,卻不知所修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