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刺鼻味,來自5%的次氯酸鈉。
說起來,鍾念更喜歡醫用酒精,98%的乙醇至少帶點回甘的餘韻,比84消毒液的直白坦蕩多了份婉轉。
這是又回病房了?
鍾念模模糊糊地想,在心裡嘆了口氣。
“……鍾念……鍾念!”
有人搖著他的肩膀,還很過分地扒拉他眼皮:“該醒了吧?我看你睫毛在動!”
鍾念眨眨眼睛,回魂了。
徐婉盯著他打量,“沒事了吧?校醫說你是被資訊素撂倒的,咱們學校,你還是頭一個,他都不知道該怎麼給藥。”
最後半句帶了點笑,鄙夷明顯——沒見過你這麼弱雞的alpha!
鍾念猛地坐起來,忍著頭疼瞪住徐婉,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是低血糖,餓暈的。”
徐婉‘哦’了一聲,滑開手機看時間。
“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快6點了,現在走得動嗎?”
鍾念並不大走得動,全身乏力,腦仁一抽一抽的疼,之前被資訊素壓制時,也是這樣的反應,但今天症狀更嚴重了,小腹酸脹得直不起腰。
但男人的尊嚴讓他迅速翻身下床,硬氣地一抬下巴:
“走啊,我沒事兒了。”
鍾念走了兩步,揉一揉後腰,齜牙咧嘴地衝徐婉笑:“快點啊,下班高峰期車都叫不到……嘶——!”
徐婉見他痛得蜷了起來,趕緊上前扶住,擔心地問:“怎麼了這是?難道還有別的傷?”
鍾念緩了口氣直起身子,正要開口,忽地嗅到淺淡海水味,涼悠悠地攀上鼻尖,讓他的頭疼都緩解了幾分。
“傷哪兒了?”
冷泉似的嗓音從門口飄來,跟主人的眼神一樣,沒什麼溫度。
鍾念跟徐婉一怔,同時轉過頭去——
眉眼清俊的少年從門口走進來,也不知把他倆的對話聽去了多少,神色平和。
高眉骨、桃花眼,身量極高,堵在門口擋了夕陽,像是在身後打了個聚光燈,輪廓都羽化了。
是江傳雨。
鍾念現在一見到他,就條件反射般地抖,急忙擺手:“沒傷到沒傷到,是我自己低血糖,跟你沒關係。”
徐婉不明就裡,還在問:“你不是肚子疼嗎?”
這話讓江傳雨眼眸一垂,視線落到鍾念的小腹上,那味道更濃了些,像拂過微風的海面。
鍾念實在是怕了這人的資訊素,捂住徐婉的嘴,把她往外推,“我們先走了,雨神再見!”
他這會兒神奇地哪兒哪兒都不疼了,跑得跟兔子一樣快。
江傳雨回頭去看時,他正跟徐婉說說笑笑地走在夕陽裡,影子被拉成斜長的兩道。
江傳雨看了一小會兒,轉過頭來,朝醫務室裡面走。
“醫生,我來領抑制劑。”
今天是週五,住校生也回家,滿校園叮鈴鈴的腳踏車流,分別朝幾個校門湧。
出了醫務室,鍾念摸出手機,看到幾十個微信提示。
yxy:念念哥還沒醒?
發如名:念是暈還是醉,給個準話!
衡山一枝花:念別耽誤體委回家哦。
yxy:念 婉你們在哪兒?要不要我送你們回去?
發如名:哈哈哈哈念哥你出名了!
發如名:【貼吧林霄跟江傳雨單挑,把路過看熱鬧的傻子震暈了!】
yxy:念 婉醫務室沒人了,你們在哪兒?
衡山一枝花:嘖,醜不忍睹。
鍾念瞥見貼吧那標題,登時就想打人,再點進去一看,主貼就是標題,再貼了幾張偷拍的照片。
林霄跟江傳雨氣勢磅礴地對峙,有著高糊也擋不住的帥氣,而鍾念則被幾個同學七手八腳當豬一樣的抬著。
那群白痴又只知道抱軀幹,腦袋也沒人扶一把,歪歪斜斜地栽著,就差口吐白沫了。
底下留言全是一水兒的‘哈哈哈哈哈’,間或夾著幾個對林霄和江傳雨的表白,鍾念那照片被迅速p成了表情包——
年紀輕輕的看什麼頂a打架,看,被a暈了吧。
被其他男人的‘氣味’震暈,比被打暈還要丟臉,鍾念這輩子、包括上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他煩躁地關掉貼吧回到微信,發現班級群裡也刷起了那張表情包。
操!
鍾念狠狠摁下關屏鍵,本來都沒什麼感覺的頭又開始疼了。
徐婉自然也看到了,握著手機安慰他:“沒事,那照片沒人能看出是你。”
話音剛落,一輛腳踏車嘎吱停到他倆面前,車上男生指著鍾念,不可思議地睜大眼:“鍾念?被林霄a暈的真是你啊,衣服都一樣!”
那是別班的熟人,跟鍾念關係不錯。
他二話不說就要踹上去,被徐婉死死攔下了。
“沒事,很快就會有別的帖子頂上來,這些人轉眼就忘了。”
鍾念幽怨轉頭,“還有什麼內容比那張傻子表情包更好笑?”
徐婉沉吟,一臉認真:“說不定林霄或者江傳雨馬上就要出櫃了呢?”
兩人陷入沉默,無言走出校門口。
副班袁修意在大門邊等了半天,見他倆來了趕緊噓寒問暖,鍾念不想說話,徐婉就搬出了他自己的說辭——低血糖,餓暈的。
袁修意松了一口氣,“那好辦啊,趕緊吃點東西!”
說著,他轉身擠進買奶茶的隊伍,問他倆:“你們要什麼?徐婉還是黑糖珍珠嗎?”
穿書前,鍾念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二世祖,吃喝玩樂都是撿最貴的來,幾時在這種窮兮兮的公立高中門口吃過路邊攤啊!
他皺眉,鐵骨錚錚地拒絕:“誰喝這個,娘們兒唧唧的!……章魚小丸子可以,嗯,就這家的,多加番茄醬!”
幾分鐘後,鍾念洩憤似的咬著章魚丸子,情緒逐漸穩定,把袁修意跟徐婉打發去坐地鐵,自己滑開手機準備叫車。
不過現在正值下班高峰期,沒那麼容易叫到車,鍾念一邊嚼丸子一邊盯著手機,忽然聽到囂張的馬達轟鳴聲。
他轉過頭,看到一輛拉風的重型摩托車停在了面前。
“嗨,鍾念!”
林霄取下頭盔,衝鍾念一抬下巴,髮絲在落日餘暉下閃著金光,他穿著藍白校服跨坐在純黑的摩托車身上,自信隨風飄揚,中二氣息爆表。
“剛才沒事兒吧?抱歉,我一時沒控制好,忘了你們在場。”
鍾念皮笑肉不笑地搖頭,“我是生病了,跟你們沒關係!”
“生病還等公交?”
林霄笑出一口白牙,拍拍車身:“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純黑、啞光,長前叉,高車把,馬達轟起來整條街瞬間變迪廳,騷包坐騎配騷包主人。
鍾念懶得多說,把手機螢幕轉過去,“我的車快馬上就來,謝了。”
林霄湊上來看手機,眼神移到鍾念臉上,唇角輕挑:“加個微信唄,週末一起打球?”
菸草的味道鑽進鼻腔,讓鍾念迅速後仰,他對資訊素快產生ptsd了,聞到一丁點兒都難受!
滴滴——
喇叭聲讓鍾念跟林霄同時轉過頭去。
一輛計程車停在摩托車後,後座降下的車窗裡,露出江傳雨的側臉,他審視地看了看那兩人,盯著鍾念開口:“上來。”
這兩人又他媽碰到一起了!
鍾念把手機一收,對林霄說了個‘再見’,一溜煙鑽進了江傳雨的車裡。
開玩笑,他要敢不從,又想變成表情包嗎!
林霄也不生氣,還衝江傳雨的車豎了豎大拇指,轉身踩下油門,轟隆隆退場。
上車後,鍾念死死靠著車門,儘量離江傳雨遠些,饒是這樣,密閉車廂裡,還是飄著若有似無的海洋味。
鍾念小心地吸了幾口,確認這沁涼的氣息很是受用,剛才在醫務室他就發現了,自己對江傳雨的資訊素並不排斥。
他大起膽子又朝裡挪了挪,當身體被海水味緩緩浸潤後,身心都沉靜了下來。
嘿,這人不生氣時,資訊素還挺舒服的嘛!
鍾念心情好了些,想起自己坐了人家的順風車,便把手裡的章魚丸子遞過去:
“雨神吃嗎?校門口第三家買的,章魚塊最大。”
夕陽斜照,撒了江傳雨一身暖黃,他側過頭,有光暈在鼻尖跳動,微垂的眼睫投出橢圓的淡影。
“林霄問你什麼?”
這大反派的顏值比男主絲毫不差,聲音也是真好聽,像珠落玉盤,叮咚作響。
“他啊,”
鍾念心思一轉,回道:“就是跟我道歉,沒別的。”
瞎子都能看出這倆頂a不合,鍾念深受其苦,萬不想節外生枝了,
江傳雨的眼神在鍾念跟章魚丸子之間打了個來回,換了個問題:
“你家在哪兒?”
“西城a區的五月花路。”
江傳雨收回目光,抬起下巴通知司機:“先去西城。”
司機是個beta,瞥了眼後視鏡,“不進a區啊,到了自己走進去。”
東滄市的居民區按abo劃分,因為beta佔人口的百分之八十以上,他們不喜歡被資訊素影響,活動的地方也涇渭分明。
鍾念知道這規矩,道完謝後見江傳雨靠著椅背不想說話,便收回手閉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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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身高超過180的大男生擠在後座,免不了碰到胳膊撞到腿的,鍾念貪江傳雨的資訊素,不知不覺就往他那邊擠。
江傳雨盯著越來越靠近的膝蓋,開口:“你資訊素變了?”
“嗯?”
偷聞別人味道的鍾念一怔,轉頭看向江傳雨:“沒、沒有吧?”
不都沒了嗎?
江傳雨斜眼睨著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
鍾念眨了下眼,大腦瘋狂轉動。
原身的資訊素是淡淡的泥土味,他自己嫌土,常年噴抑制劑,估計就是這原因害他現在完全聞不到自己的資訊素。
鍾念聞不到,但頂a可以啊,他們那鼻子比緝毒犬還厲害!
一想到自己居然有資訊素這玩意兒,鍾念莫名興奮,盯著江傳雨期期艾艾問:“不知道啊,變成什麼了?”
江傳雨眼神微動,想了想,回答:“晨霧下的森林。”
!?
鍾念傻眼,這什麼味兒?難怪自己聞不到!
就不能是什麼狂野的機油味,或者奢靡的紙幣味?這種娘們唧唧又不能打的資訊素,要來有何用!
他憤憤然咬開章魚丸子,番茄醬的味道在齒間爆開,引得江傳雨又看了他一眼。
alpha在性|腺完全成熟前,資訊素可能出現變化,但這多發於分化初期那幾個月,到高三了還變,實屬罕見。
江傳雨跟鍾念接觸不多,但作為頂a,他能記住每個人的資訊素,所以在醫療室裡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草木帶生長發育之性,此類資訊素多見於omega中,alpha裡很少。
大概因為這個,鍾念長得尤為白淨,明眸皓齒,細瘦單薄,看不出什麼攻擊性。
江傳雨對弱a沒興趣,只是不想林霄對自己班裡人下手,才把鍾念叫上了車。
到了a區邊界,鍾念下車,站在車窗外跟江傳雨揮手道別,風撩起他校服下襬,把腰露了出來,小小的一塊三角形,像乳酪芝士蛋糕切片。
莫名讓人覺得甜。
江傳雨怔了怔,湊到鍾念坐的位置使勁一嗅——氣若游絲的森林味已經被番茄醬的酸甜全面覆蓋。
江傳雨面色一沉,抬手降下車窗通風。
加番茄醬的章魚丸子一點都不正宗!
下車後,鍾念又開始不舒服,吃完晚飯更是發起燒來了。
鍾家父母早亡,鍾念是被她姐姐鍾晴拉扯大的,女a帶娃跟男人一樣粗獷,又是工作狂,常年在外面飛,家裡就一個老保姆照顧鍾念起居。
他掙扎著給自己量了個體溫,開啟微信。
念:姐我發燒了。
sunny:幾度?
念:38.2。
sunny:是不是哪兒有傷?
sunny:38.5以下都屬於alpha的自療範圍,正常。
sunny:多喝熱水。
神特麼多喝熱水。
鍾念白眼一翻,扔掉手機矇頭大睡。
當個alpha真麻煩,一會兒資訊素一會兒發燒的,最好一覺醒來恢復正常,不再是這奇怪玩意兒了。
誰知這一覺漫長又痛苦,夢魘無數。
什麼都夢到了,纏綿病榻的絕望,重返陽光的喜悅,還有在籃球場上暈過去的恐慌。
鍾念的體溫越來越高,體內像是有什麼怪物甦醒了,咆哮著想要撕開他的身體,他躲不掉逃不開,掙扎到最後,驀地墜入無邊深海。
黛藍的海水閃著微光,暖和的洋流從四面八方匯攏,溫柔地擁抱著他,細緻地舔舐他每一寸肌膚,讓他舒服得就要融化在這片海里了。
海?
鍾念昏昏沉沉地想,可我不會游泳啊……
恐懼瞬間襲來,讓他猛地睜開了眼,看到對面牆上搖晃的樹影,霎時清醒了。
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滿身熱汗,像剛出籠的紅薯,但這不是重點……
他略微一動,身下立刻傳來撕裂的痛,緊接著有熱流清晰無誤地淌出,濡溼了大腿根。
鍾念瞬間石化,大腦一片空白,很久之後,他驟然打了個噴嚏,回過神來後,伸手哆哆嗦嗦地往被子底下探去——
他摸到了絕對不屬於alpha,
也不屬於男人的,
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