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很慘烈, 八車連撞, 其中有一輛中巴, 是某福利院帶著孩子秋遊,在回來的路上被捲入連環相撞中, 十幾人重傷, 送了七八個到二院, 急診區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江傳雨一到就立刻進了手術室, 鍾念一覺醒來快三點了,發現江傳雨還沒回病房, 心道這加班加得也太沒人性了,隨即打著哈欠起身, 披了外套去樓下打聽情況。
鍾念穿過安靜的住院樓,還沒踏進門診大廳,就見裡面燈火通明,人聲嗡雜, 走進一瞧, 人多得急診區都坐不完,擴散到了大廳裡。
傷員、護士、警察、家屬,還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 睡眼迷瞪地坐在走廊椅子上,年輕小的已經歪七倒八地睡著了。
鍾念沒見過這陣勢,找了個看起來沒什麼大礙的傷員問情況。
“雨太大了,高速有一段全是積水,結果我們八輛車撞一起了。”
那男人手背有點擦傷, 已經處理過了,坐在角落裡緩神。
“我們車在後面,就是有點變形,人沒大事,前面幾輛很慘。”
說著,他指了指那幾個睡在一起的小孩,
“這些孩子是福利院的,聽說是秋遊回來,就是他們的中巴車追尾,坑了後面一串車,他們司機跟老師傷得很重。”
福利院的?難怪沒人接他們回家。
鍾念仔細看了看那些孩子,收拾得乾淨整潔,但個個身上的衣服都明顯偏大,絲毫不講究搭配,有些孩子跟自己家的兩個小魔頭差不多大,但衣著上天差地別。
三年前鍾晴生下一對龍鳳胎,鍾念這個做舅舅的,時常在快樂與崩潰的邊緣反覆橫跳,但總的來說快樂大過痛苦。
自打家裡有了小孩,鍾念總會不自覺地留意其他孩子,看到福利院那幾個娃冷得擠成一團,身上就搭了幾件大人的外套,睡夢裡還不時被身邊的響動嚇得一驚一抖,鍾念有些心疼,走過去輕輕推醒年紀最大的孩子,問他:
“你們的傷處理完了嗎?要不要我送你們回去?”
那孩子大概有八|九歲,睡意朦朧地盯著鍾念,好半天才搖搖頭,
“謝謝叔叔,我們要等徐老師。”
鍾念又問:“徐老師去哪兒了?”
孩子指著走廊另一邊,“被護士阿姨推走了,她滿身都是血,醫生說要做手術。”
他倆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幾個年紀更小的,有孩子眼睛還沒睜,就嗚嗚地哭著要找徐老師,鍾念無奈,只能抱起孩子邊拍邊哄。
鍾念是個稱職的舅舅,哄睡手法一流,加上草木味的omega資訊素,很容易取得小朋友的信任,孩子在他懷裡很快熟睡,他抱著孩子走了一圈,沒找到能照顧他們的人。
輕傷傷員圍在清創室外面,等著護士一個個處理,警察在到處找人調查情況,家屬圍在傷員旁邊,神色焦急。
鍾念回到孩子們睡覺的地方,問最大那孩子:
“那我帶你們去我病房睡覺好嗎?就在後面那棟樓,你把他們叫起來,我們悄悄地走。”
有地方睡覺當然比趴在冰涼的鐵椅上好,大孩子迅速叫醒其他幾個,告訴他們跟這個穿病號服的叔叔走。
有個小女生醒來後看到鍾念抱著小孩,朝他伸出雙手,鍾念沒明白,大孩子在旁邊輕聲解釋:
“小土豆讓你把小米給她抱,她怕你累著。”
那小女生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大,鍾念怎麼能讓她抱兩三歲的孩子,忙笑著搖搖頭:“沒事我不累,你把衣服扣好,外面風大。”
小女生爬下椅子站好,仰頭看著鍾念,伸出右手,四指握拳,拇指向前彎了兩下。
見鍾念怔住,大孩子又解釋道:
“小土豆跟你說謝謝,在院裡都是她帶小米。哦小土豆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但能讀唇語。”
鍾念知道那手語的意思,但沒想到這麼漂亮個小姑娘居然是啞巴。
瓜子臉大眼睛,眼神又透又亮,扎著兩條辮子,睡了一覺,辮子散得亂七八糟,臉頰上還有壓出來的紅痕,套著件灰不溜秋的外套,見不用她抱小米,便轉身拉起其他小孩的手,一同朝門外走。
最大那孩子陪在鍾念身邊,不時朝他瞥上一眼,似乎怕他反悔,鍾念便跟他拉家常,以此打消他的顧慮。
“你們的名字挺有意思啊,小土豆小米,你叫什麼?”
“青椒……我們是用自己最不喜歡吃的東西當名字,徐老師希望這樣我們就能喜歡上這些食物。”
鍾念笑了:“哈哈,那這樣的話,我應該叫……芝士!我最討厭芝士了。”
青椒抬頭看他:“……那是什麼?”
鍾念一怔,“呃,一種奶製品,臭臭的。”
青椒不懂:“牛奶怎麼會臭?那可是好東西啊,每週喝牛奶我們都捨不得喝完。”
鍾念不敢低頭去看青椒說到牛奶時頓時放光的眼睛,他清了清嗓子,換了個話題。
“小土豆是既聽不見也不能說話嗎?”
“她是發燒把耳朵燒壞了,徐老師說她以前是能說話的,聽不見以後才慢慢不會說了。”
“你們院有多少孩子,像她這樣的多嗎?”
“二十幾個,越小的毛病越多,不然怎麼會被爸媽丟了呢。”
說這話時,青椒抬頭衝鍾念笑了笑,半大的孩子眼睛裡有超過年紀的成熟和悲涼,看得鍾念心驚,下意識地摟緊了懷裡的小米。
青椒注意到鍾念的動作,輕聲告訴他:
“小米有哮喘,我們都不敢讓他大哭,這個發作起來是會死人的。”
鍾念點了點頭,不敢再發問,領著五個孩子悄悄進到自己病房裡。
vip病房設施齊備,有1米5的大床,還有組合式沙發,床上足夠睡四個小孩子,鍾念和青椒一人睡沙發一頭。
福利院的孩子比同齡人聽話很多,就算是年紀最小的小米,看到換了地方也只哼哼了兩聲,小土豆拍了他幾下就平靜下來。
孩子們受了驚嚇,又困又乏,突然來到安全又舒適的房間裡,又有個面善的omega叔叔陪著,讓他們很快適應,迅速進入夢鄉。
倒是鍾念睡醒一次後,有些睡不著,老忍不住拿家裡兩個小祖宗跟這些孩子比較,又惦記著江傳雨,直到窗外天色發白,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下一刻,卻聽到了輕微的開門聲,是江傳雨回來了。
他一晚上跟了兩臺大手術,走路都有點飄,推開看到床上睡了一排小孩,還以為進錯了門。
鍾念嗖地躥起來,拉著江傳雨到走廊裡說話。
“加班加完了?”
鍾念心疼地摸著江傳雨一夜沒睡的臉,下巴的胡茬硬生生的扎人。
江傳雨點點頭,眼神有些困惑:“屋裡什麼情況?”
鍾念解釋道:“我半夜醒了想看看你手術做完了沒有,發現這些福利院的孩子沒人管,趴在門診的椅子上睡覺,就把他們都帶回來了。”
“哦,是他們。”
江傳雨想了想,告訴鍾念:“他們老師還在搶救,腹部開放性損傷,臟器有挫裂傷。”
鍾念一愣,趕緊問:“很嚴重嗎?”
江傳雨點頭:“失血過多,好在送來得及時,我們副院長正好在,他親自上手術,能救回來。”
鍾念這才松了口氣,搓著江傳雨有些涼的雙手,輕聲問他:
“累壞了吧,回值班室睡?”
江傳雨有些不開心,“那床太小了,擠不下兩個人。”
他累了一晚上,正準備回來抱著鍾念好好睡一覺,誰知床居然被幾個小崽子霸佔了。
鍾念笑著親了親江傳雨,直往他懷裡鑽,
“不小,我們又不是沒睡過,你把我抱緊點就好了。”
值班室是1米2的單人床,按理說是躺不下兩個大男人的,但鍾念陪夜經驗豐富,跟江傳雨在那床上不止睡過覺,更有難度的事兒都做過,輕車熟路。
到了值班室,鍾念讓江傳雨躺下,見他累得不想洗澡,又擰了溼毛巾給他擦臉,收拾妥當後,自己再鑽進他懷裡,緊緊貼好。
江傳雨滿足地嘆了口氣,摟著鍾念往自己胸口上壓,想了想不甘心,又把人腦袋撈上來挨著自己,方便隨時親吻。
這麼多年,江傳雨的生活極為簡單,永遠只有兩個主題——
工作、鍾念。
他幾乎沒有私人活動,聚餐都早去早回,在家裡就算各幹各的,也要擠在一個房間裡。
書房並排放著兩張電腦桌,但江傳雨不怎麼愛用桌上型電腦,在地板上鋪了軟墊,習慣坐到鍾念身後守著他。
在狹小的空間裡,散出資訊素控場,密密實實地裹住自己的omega,是每個alpha最心安的時刻。
兩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江傳雨照顧鍾念,水果削皮,魚蝦去骨,不想走路就抱,不想動就代勞一切,手腳的指甲都是他幫鍾念剪的。
鍾晴常常喟嘆,說江傳雨把鍾念寵成了弱智,削個蘋果都能削到手。
但鍾念並不是真弱智,在江傳雨忙了或是病了的時候,他會立刻搖身變成照顧人的那一個,把江傳雨服侍得妥妥帖帖的。
像這會兒,他知道江傳雨累得厲害了不容易入睡,就一邊散出資訊素,一邊輕聲跟他說話。
“等你休息那天,我們去姐姐家吧,我想看兩個崽子了。”
“你頭上還纏著紗布。”
“反正我也得請假,姐夫知道了我姐還能不知道?”
“你姐夫可是個律師,嘴巴這麼松?”
“他在我姐面前就是個紙老虎……不對,是紙狐狸,對外的心機狡詐都沒了。”
江傳雨被‘紙狐狸’逗笑了,親了親鍾念,低嘆:
“他很愛你姐,對兩個孩子也很好,嘟嘟和萌萌上早教都是他帶著去的。”
“那倒是。”
鍾念浮出笑,想起了自己老闆衣冠楚楚地跪在地上,跟一幫只會爬的小奶娃打成一片的場景。
那個男人的確很愛他的老婆和孩子。
不過——
“雨神你更好!”
鍾念重重地啾了口江傳雨,用鼻尖蹭著他毛刺刺的下巴。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alpha男朋友、老公!我就是最幸福的omega,不接受任何人反駁。我們就是沒……”
鍾念的動作一僵,沒再繼續往下說,湊過去給了江傳雨一個溫柔的晚安吻。
“快睡吧,我的英雄醫生,病人還等著你救命呢。”
江傳雨困頓地扇了扇睫毛,往鍾念頸窩裡鑽了鑽,枕著草木香沉沉睡去。
天亮後,福利院徐老師的手術結束了,人是救回來了,但還得住院。
來了兩個護工,要把孩子們接回福利院,有孩子不願走,哭著求護工,
“讓我們在醫院陪著徐老師吧,我們不用床,晚上在椅子上睡覺就行。”
護工也為難,院裡還有其他孩子,人手本就捉襟見肘,徐老師這一住院,還得有人陪護,他們沒錢請醫院的護工,要是能讓懂事的孩子頂上,倒也是個辦法。
鍾念幫人幫到底,出面跟醫院商量好,讓最大的青椒留下陪床,其他孩子全部送回福利院。
他還叫了車,把孩子們送到醫院大門口。
上車前,小土豆忽然轉過身,領著幾個孩子朝鍾念深深鞠了個躬,她說不出話,讓其他孩子齊聲跟鍾念說謝謝。
護工也上前握住鍾念的手,“鍾先生您是個大好人,孩子們說昨晚睡得特別好,說您還給他們買了麥當勞的早飯,這些孩子都是第一次吃麥當勞,興奮得不行。”
鍾念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點點頭:“應該的應該的,你們回去後有什麼困難都可以來找我。”
護工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苦笑,“我們是民營福利院,轉過好幾次手,困難一年比一年多。您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非常感謝!”
說完,他轉身領著孩子上車,小土豆在車邊一直盯著鍾念看,等所有孩子都上車後,她飛快地跑到鍾念面前,塞給他一個什麼,再轉身擠進車廂裡。
等車離開後,鍾念低下頭,看到小土豆給他的,是個油汪汪的麥當勞外賣紙袋。
裡面還有……半塊牛肉漢堡肉。
那是他給孩子們點的早餐,每人一個漢堡套餐,而小土豆把自己漢堡裡最好吃的牛肉省下半塊,留著給了鍾念。
秋風淒雨的醫院大門口,人來人往,鍾念看著手裡的半塊牛肉,心被扯得稀爛。
鍾晴到底知道了鍾念受傷的事兒,開著車帶上保姆和倆小祖宗,風風火火來到鍾念家裡。
一開門,倆個娃像炮|彈一般直撲鍾念而去。
“念舅舅!”
“念舅舅先抱我!”
“媽媽說你受傷了?”
“你頭上的帽子好奇怪!”
“念舅舅你還疼嗎?”
“雨舅舅呢?我要給他看我畫的小鳥!”
倆粉糰子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吵得鍾念耳膜嗡嗡響,他一手摟起一個,左右開弓,親完這個親那個,撓著孩子的腰,把他倆逗得哈哈大笑。
鍾晴從廚房出來,趕緊上去扒下倆娃,作勢瞪著他倆:
“舅舅有傷呢,你們往他身上爬什麼爬!壓著傷口怎麼辦!”
鍾念衝鍾晴傻笑,“沒事姐,我傷在頭上,他們壓不到。”
鍾晴瞪完孩子等弟弟,“你也知道傷了頭?本來就不聰明,這下更笨了!還不主動告訴我!我說了你們多少次,兩人都那麼忙也不請個保姆,你受傷了難道還頓頓吃外賣?”
鍾念心虛地瞟了眼餐桌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外賣盒,不敢出聲。
鍾晴絮絮叨叨地說了鍾念半天,順手收拾了他的房間,跟他一起坐在地板上,看嘟嘟跟萌萌遍地撒歡。
鍾晴決定要孩子的時候已經過了35,女alpha不易受孕,她便直接選了人工授精,一次得倆。
孩子現在三歲半,正是貓嫌狗不愛的年齡,能淘上天,把家裡倆大人加一保姆累得半死不活,倆舅舅時常被抓來頂班。
鍾念喜歡孩子,畢竟跟他智商相當,玩起他們的玩具來,愛不釋手,掐了點彩泥一邊捏丸子一邊跟鍾晴說起福利院那些孩子。
“跟嘟嘟和萌萌差別太大了,眼神都是怯生生的,懂事得讓人心疼。”
鍾晴當媽以後,把中外育兒書研究了個透徹,一語道破真相:
“這些孩子多半在嬰幼兒期就跟父母分離,就算沒分離,那些父母也很少回應他們的需求,久而久之,他們就把自己的需求降到最低,也不敢輕易向外界提出需求訊號,在大人眼裡,就是懂事成熟。”
這話讓鍾念的心更堵了,小土豆給他那半塊牛肉一直縈繞在腦海裡,他掃了眼鍾晴帶來的玩具箱,不由得去想福利院的孩子會有玩具玩嗎?
“其實當年你也差點進福利院。”
鍾晴突如其來的一句,讓鍾念猛地睜大眼睛,“什麼?!”
鍾晴轉頭朝他笑了笑,嘆氣:
“那時候我還沒成年,你又……不怎麼說話,有親戚說乾脆把你送福利院好了,省得以後拖累我,連福利院都聯絡好了。”
“我沒答應,仗著家裡不缺錢,硬是咬牙把你帶大了。現在想想,真是無知者無畏,養孩子不僅需要錢,更多的是陪伴。”
說到這裡,鍾晴垂下眼睛,語氣發澀,
“有了嘟嘟和萌萌之後,我更覺得對不起你,當年陪你的時間太少了……”
“已經夠多了!”
鍾念急忙打斷鍾晴,“再多我們就要一天打架了!喏,就像他倆一樣。”
說話間,嘟嘟和萌萌就因為搶一塊積木推攘了起來。
鍾晴跟鍾念坐得遠遠的,冷眼旁觀,最後鍾晴撲哧笑出了聲,
“也是,到現在跟你多說幾句,我就想敲你的頭。真是哪兒哪兒都看不順眼,除了你找的老公。”
鍾念咧開笑,歪頭拱了拱鍾晴,
“我看你順眼,包括你老公和孩子!”
鍾晴任他賴在自己身上,笑著問:
“傳雨今天幾點回來?要等他吃飯嗎?”
鍾念搖頭:“不用等,吃完我給他送去,單獨拿個保溫桶裝雞湯。”
江傳雨上夜班時,鍾念只要沒事,都會給他送飯,他手藝比不上江傳雨,但簡單的炒菜燉湯還是會,今天拿了保姆做的菜過去,江傳雨剛開啟就聞出了不一樣。
“姐姐來了?”
“嗯吶,今兒你有口福了。”
鍾念把保溫桶開啟,讓江傳雨聞香味,“你值了幾個大夜班,要好好補一下。”
江傳雨嘴角微翹,“昨天的排骨湯還沒喝完吧?”
鍾念答:“我燉的湯哪能跟保姆燉的比啊,排骨湯我自己喝,你喝這個!”
江傳雨低頭喝了一口,抬眼看向鍾念,桃花眼裡水光瀲灩,
“我還是更喜歡你燉的湯。”
這alpha撩人的功力也隨著年紀增長,鍾念沒把持住,湊上去把江傳雨嘴角的油星舔了個乾淨,朝他吹了口氣,
“江醫生,好久沒給我檢查身體了。”
江醫生喉結一滾,垂下眼睫,
“今天最後一個夜班,明天週末,有時間好好給你檢查。”
鍾念笑得像偷腥的貓兒,撤回身子,讓江傳雨好好吃飯,他幫江傳雨收拾桌子,騰開地方準備擺飯菜,忽然看到了一幅蠟筆畫。
畫的是個戴眼鏡的醫生,筆觸一看就出自小朋友手,右下角歪歪斜斜地寫著‘送給最好的江醫生’。
鍾念笑著晃了晃手裡的畫,“江醫生,這是哪個小仰慕者送的啊?”
江傳雨瞥了眼畫,也笑了,“那福利院徐老師的孩子,叫小土豆。”
“小土豆?”
鍾念一怔,想了想,問:“她來看徐老師?”
“她來做看護。”
江傳雨邊吃飯,邊告訴鍾念:
“醫院給徐老師承擔了護工的費用,但他們覺得不好意思,就派孩子輪流過來幫忙,這兩天都是小土豆。”
鍾念正惦記那孩子,等江傳雨吃完飯,讓他帶自己去了徐老師的病房。
在路上江傳雨就告訴鍾念,徐老師住的是六人間,跟vip病房差距有點大,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但等到了病房,鍾念還是有些吃驚。
六人間的房間也只有vip病房差不多大,但被分成六等份兒,每張病床就靠布簾分割,洗手間家屬與病人共用,晚上九點過,病房裡還吵得跟白天沒區別,電視開啟著,各種收音機和手機都在響。
這樣的環境,怎麼能好好養病?
徐老師的病床在靠窗的最裡面,她已經睡下了,小土豆則蜷在陪護的折疊床上,藉著病房不怎麼明亮的頂燈光線,在看繪本。
鍾念蹲下身,拍了拍小土豆的胳膊,小土豆抬起頭看見到是他,雙眼驟然亮了。
她翻身爬起來,衝鍾念比劃了一大串,但手勢太複雜,鍾念完全看不懂了。
小土豆意識到這點,咬著下唇眨了眨眼,再次做了個‘謝謝’的手勢,她知道鍾念能看懂這個。
這孩子跟鍾念就見過兩次面,每次都在跟他說謝謝。
鍾念突然覺得自己來得太草率,連個糖果都沒帶,他趕緊轉身出門,在自動販賣機上買了餅乾和果汁,回到病房交給小土豆。
“這些你要全部吃完,明白嗎?”
鍾念看著小土豆,一字一頓地慢慢說:“你把它們吃完,明天我再來看你。”
小土豆明白了鍾念的意思,盯著餅乾看了好半天,伸手指了指徐老師,意思很明顯:能給徐老師吃點嗎?
鍾念轉身又買了包餅乾回來,遞給她:“這包給徐老師,你自己吃完你那包,明天我會來檢查的。”
小土豆笑得皺起了鼻子,不停地跟鍾念‘說’謝謝。
走出病房後,鍾念埋進江傳雨懷裡,聲音悶悶的,
“那孩子太讓人心疼了,我每次見她,心都會抽痛。”
江傳雨抱著他吻了吻他的發,“今天沒去拿快遞?我給小土豆買了個芭比娃娃,下午就送到了。”
鍾念抬起頭,“嗯?”
江傳雨微笑,“查房的時候,我見她一直盯著隔壁床小孩的芭比娃娃看,猜她應該是很喜歡,就在網上買了一個。”
鍾念眼睛一熱,捧著江傳雨的臉狠狠親了一口,
“你怎麼這麼好?這麼好的男人居然是我老公,我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江傳雨笑著拍了拍他,“快回去吧,明天早點過來,給小土豆送完禮物,就要跟我回家檢查身體了。”
鍾念抿開笑,眼裡盛滿星光,
“好,請江醫生做個全面又徹底的檢查。”
徐老師住了兩週院,江傳雨跟她和福利院的孩子們徹底混熟了,每次小土豆來,他都會告訴鍾念,要是不用加班,晚上他倆就帶著小土豆一起出去吃飯。
麥當勞、肯德基、必勝客,這些能俘虜全世界小朋友的餐廳,一樣俘虜了小土豆的心,她甚至對薯條都愛不釋手,原來她討厭的,只是福利院的清水煮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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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倆帶小土豆出去吃了兩次飯,還看了一回電影,徐老師終於忍不住了,在鍾念再一次來跟小土豆玩時,拉著他說了一番話。
“鍾先生,您和江醫生都是大好人,這個我沒有任何懷疑。但……請你們以後不要再帶小土豆出去了。”
“她是女孩子,又有殘疾,就算再可愛,被收養的機會也很小,大概會在福利院待到成年。”
“一個聾啞人,這輩子估計都沒什麼機會接觸到繁華,不讓她知道還好,讓她看過體會過,卻又永遠得不到,太殘忍了。”
“那孩子雖然不會說話,但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都懂,才五歲就比別的孩子更知道感恩,他們對她的好,她會記一輩子,那些花花世界,她也會記一輩子。”
“沒有名字的野花,看看天空大地就夠了,進溫室待幾天又出來,反而會害死它們。”
這話給了鍾念極大震動,他想了很久也沒想出反駁之詞,只能落荒而逃。
自那以後,他沒再去看過徐老師和小土豆。
兩週的時間很快過去,隨著徐老師出院,小土豆再沒在鍾念跟江傳雨的談話中出現過,那個小女孩回到了自己的人生軌跡上,與他倆再無交集。
一眨眼,中秋到了。
鍾晴叫上他倆,在家過了個熱鬧的中秋夜。
鍾念的老闆,鍾晴的老公蕭鈺也推了客戶之約,趕回家過中秋。
飯桌上,大人相談甚歡,倆娃一人一個bb凳,邊吃邊玩邊搶。
四個大人除了鍾晴能堅守底線,其他三個男的對孩子是毫無原則,要什麼給什麼。
嘟嘟指一指酒杯,蕭鈺就用筷子沾點紅酒,準備讓他們嘗味兒,被鍾晴吼得縮回了手,倆孩子嚇得要人抱抱,鍾念跟江傳雨飯也不吃了,一人一個抱著去客廳玩。
一離開飯桌,倆小壞蛋立刻不哭了,笑呵呵地給鍾念看爸爸剛帶回來的小火車。
鍾念刮著他倆的鼻子,問:“剛才不是還在哭嗎?被媽媽嚇到沒有?”
“不怕!”
萌萌揚起小腦袋,笑得跟花兒一樣,她是妹妹,但性子比哥哥還要烈。
“媽媽會吵爸爸,就不來吵我們了。”
萌萌遞給鍾念一個小火車,笑嘻嘻地告訴他:
“媽媽說過,她任何時候都愛我們,吵我們也是愛我們,不用怕!”
鍾念啞然失笑,這大概就是有恃無恐吧,知道自己被愛,便無所畏懼。
沒過多會兒,蕭鈺端著酒杯也跟了過來,遞給鍾念的同時,衝江傳雨揚眉:“等會兒你開車吧,這酒就讓鍾念幫你喝了。”
江傳雨微笑點頭,“他現在紅酒能喝兩杯,讓他喝一杯半吧,七分醉的時候最纏人。”
在蕭鈺的大笑聲裡,鍾念狠狠瞪了江傳雨一眼,他其實一直有些怕自己的老闆,當年進律所時,就是蕭鈺面試的鍾念,那種學生見老師的緊張,這麼多年來一直無法徹底消除。
藉著酒勁,鍾念跟蕭鈺碰了碰杯,“姐夫,祝你和姐姐恩恩愛愛天長地久,嘟嘟跟萌萌快樂成長!給我的提成再多一些……”
最後一句,他是小聲嘟囔的,蕭鈺聽了個大概,笑著一點頭,
“你現在的提成已經是律所裡最高的,要是還不滿,那我自己貼錢給你。不過你接的那些案子都不賺錢啊,你那點工資還不到你家公司分紅的十分之一,大少爺至於計較那麼點提成費用嗎?”
“那不一樣!”
鍾念晃著手指,眼神開始飄忽,
“分紅要交給雨神拿去投資,我的工資才能自己花,當然越多越好!”
這話讓江傳雨哭笑不得,
“我倆的工資卡都在你那兒,什麼時候虧過你用錢?”
鍾念轉過頭,氣呼呼地控訴:“你昨天就不給我買冰淇淋!”
要不是當著孩子的面兒,江傳雨真想啃他一口。
“這麼涼的天吃什麼冰淇淋?馬上就要到生理期了還不知道忌口。”
鍾念才不管那麼多,醉醺醺地抓了個娃過來,跟他講江傳雨的壞話。
“你雨舅舅可摳門了,不給我吃東西!”
“不給你吃什麼呀?”
“冰淇淋。”
“哦,我媽媽也不讓我們吃,說要等夏天才能吃了。”
“那你媽媽也摳門。”
“你這麼想吃,那我把我的巧克力給你吧,那個放在冰箱裡的,跟冰淇淋一樣是冰的。”
“可以,但我要很多塊。”
“我有一大盒,萌萌也有一大盒,我問問她願不願意給你。”
“真乖,來舅舅親一個!”
就這樣,鍾念騙了兩大盒瑞士巧克力,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鍾晴的家。
江傳雨剛把車開出小區,就聽到閉著眼倒在副駕上的鍾念輕聲開口:
“雨神,先別回家。”
江傳雨看了他一眼,嘴角輕揚:“去福利院對吧?”
鍾念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斜斜地瞟向江傳雨。
等紅燈時,江傳雨伸手摸了摸鍾念的腦袋,柔聲安撫他:
“你這幾天都不怎麼開心,有什麼想法直接跟我說就是,你知道我從來不會攔著你。而且……”
江傳雨頓了頓,漾開淺笑,“我也很喜歡小土豆。”
鍾念心中一跳,很快別開了眼。
他是有模糊的想法,但猶豫不決,這事情太大,會影響甚至改變兩人以後的生活,他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
到福利院後,孩子們都睡了,徐老師披著外套出來,收了鍾念帶來的巧克力和月餅。
“這都是好東西,孩子們最喜歡了。”
“對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徐老師看著他倆,笑吟吟地說:
“上次車禍不是有記者採訪過我嗎,我就在新聞裡呼籲了一下,讓大家多關注福利院的孩子,結果小米和青椒就被人收養了!”
鍾念一愣,趕緊問:“那小土豆呢?”
徐老師的笑容淡下來,緩緩搖頭,
“好幾個家庭都看上了她,但一聽說她是個聾子,就都不要了。其實她那耳朵是有救的,醫生說過,安一個人工耳蝸就行,不過費用要十幾二十萬,沒人願意在一個領養的孩子身上花這麼多錢。”
鍾念嘴唇一抖,‘我們願意’四個字就要衝口而出,他轉頭看了眼江傳雨,眼眶開始泛紅。
江傳雨握住他的手,正要替他開口,徐老師卻陷在回憶裡,叨叨地說個不停。
“那孩子是真可憐,被人偷了在火車上賣掉,買她的人又丟下她不管。當年送她來的警察,說是去s大的校園裡接的她,這孩子在襁褓裡就進過s大校園,長大後怕是沒機會了。”
這話讓江傳雨眼神一閃,他打斷徐老師,確認道:
“s大的校園?小土豆是在s大里發現的?”
“不是被丟那兒,是一個律師把她帶去s大了,買小土豆那人把她丟給了律師,那律師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趕去s大辦事,後來律所通知警察有人買賣兒童,他們就從律師手裡把小土豆抱了回來。”
徐老師說完,屋裡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江傳雨緩緩轉過頭,看著鍾念輕聲問:“念,你聽清楚徐老師的話了嗎?”
鍾念半張著嘴,直愣愣地盯著徐老師,半晌後突然開口,語速飛快:
“小土豆今年幾歲?是哪一年進的福利院?警察接到報案的具體時間是哪一年哪一天!”
徐老師被鍾念的態度嚇了一跳,皺起眉仔細回想,
“小土豆已經滿了五歲,進福利院就是她出生那一年,具體時間我得給你查查。”
鍾念激動得拔高聲音:“現在就查!”
半小時後,徐老師翻出了當年的檔案。
“小土豆,女,進福利院時具體生日不詳,當時年齡在三至五個月左右。買她的女性叫羅瑩瑩,至今在逃。”
三個月過後,又是一年聖誕季來臨。
每當進入十二月,鍾念的幸福指數就會不斷攀升,生日一天天臨近,他也一天比一天開心。
他知道,家人、朋友、同事都惦記著他的生日,他會收到各種各樣的禮物,他會強烈地感受到,自己被無數人愛著。
今年,這份愛又多了一個源頭。
一個月前,小土豆的收養手續全部完成,她已經成為了江傳雨和鍾念的女兒。
改名時,江傳雨提議姓鍾,被鍾念毫不猶豫地駁回。
“孩子當然得跟一家之主姓。”
江傳雨笑著接受了一家之主的稱謂,給孩子取名‘江今心。’
今心,既為念。
這註定是他倆的孩子,出生時被鍾念抱過,長大後又進了江傳雨的醫院。
他們跟她的緣分,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
為了今心,鍾念他們終於請了保姆,幫著照看孩子和做飯。
初雪那天,兩人都準時下班,便約好了在地鐵口見面。
鍾念到得早,站在地鐵口又是跺腳又是搓手,他沒撐傘,任細雪落了一頭一肩。
不一會兒,一把傘擋了他頭頂的天空,接著有溫熱的吻落在後頸上,他被攬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裡。
“怎麼不進去等,傻乎乎的站在外面幹嘛?”
鍾念轉過身,雙手伸進江傳雨大衣裡,摟住他的腰,對他輕聲笑:“我想等你來了買炒栗子。”
江傳雨扭頭看了看不遠處的炒栗子攤,把傘塞給鍾念,“我去買吧。”
說著,他轉身朝那邊走去。雪片翻飛,路燈把他高瘦的身影拉得斜長。
鍾念忽然興起,大叫了聲“雨神”,等江傳雨轉頭看時,他已經在助跑了。
接近三十高齡,還要往男朋友背上躥的,也就只有恃寵而驕的念寶了。
江傳雨穩穩將他托住,側著頭笑,“這樣去買栗子?”
“嗯!”
鍾念開心地點頭,“我來買,我要跟老闆講價!”
買完栗子,鍾念還不肯下來,趴在江傳雨肩頭,剝開栗子,你一顆我一顆地 往兩人嘴裡塞。
兩人一邊朝地鐵站走,一邊聊著瑣碎家常。
“今心老師今天給我電話了,表揚她這一週都很乖。”
“姓江的孩子就是乖,她以後估計跟你一樣,都是學霸。”
“上次那個家暴的案子判了,不盡如人意,但至少能離婚了。”
“週末想吃什麼,天冷打火鍋好嗎?”
鍾念趴在江傳雨肩上,毛乎乎的睫毛蹭著他的側臉,
“雨神,你說我們到底選對專業了嗎?我倆都忙成這樣了,可這世界還是一樣的爛,隨時有打不贏的官司和救不了的病人。”
江傳雨笑了笑,目視前方,眼神堅定。
“這世界不會因為多了個醫生和律師而徹底改變,但我們能改變身邊的世界,雖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塊,但也是有意義的。”
“我們改變了彼此的人生,還有,今心的人生。”
鍾念滿意地扯開嘴角,親了親江傳雨的臉頰,
“雨神,我們都很棒。”
雪花紛紛揚揚,把天地染成了純白。
每一片雪花,能淨化一縷空氣;
每一滴水,能潤澤一寸土地。
每一個人,能改變一點世界。
哪怕只一點點,螢火也能聚成光。
進了地鐵站,鍾念總算捨得從江傳雨背上跳下來,他沒撐傘,兩人都落了一頭雪,他剛想抖落,被江傳雨笑著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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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傳雨掏出手機,歪頭靠著鍾念的腦袋拍了張自拍,鍾念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笑話他:“江醫生你好俗,還要玩這種爛梗。”
江傳雨沒反駁,牽起鍾念的手,一步步走下臺階。
天寒水冷世間遊,
初雪新落共白頭。
我想與你白首,生生世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