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陸,浮港同盟。
“你現在冷靜多了,這是好事。”灰髮老闆阿德裡安說,他腳下的人字拖在地上踏踏作響。
“是嗎,這讓我感覺自己是個懦夫。”阿爾懊惱地咬咬牙,他活動石膏下的左臂,強制收縮僵硬的肌肉帶起一陣陣隱痛,提醒著宿主身體的狀態。他不甘示弱,反去活動左手的五指,但這一次反應更加強烈,皮膚之下的筋脈被過度拉扯,痠麻腫痛如海水席捲而來,“但我卻沒有辦法。”
“那你是做了一個明智的選擇。”
“也不全是,羅蘭具有一股魅力,會讓人相信他的話語。”阿爾承認,他微微側身,和酒吧老闆一前一後擠入一個狹窄的牆縫。
“一味地魯莽,只會一事無成。”
“明白了。”
遠處的舊浮港逐漸平靜,燒紅天際的大火被撲滅,久違的秩序也在恢復,城防軍的徽和個手中的斧槍,重新成為絕對威嚴的代名詞。肆虐一夜的暴徒被繳械火器,有的被就地正法、斧槍落下頭顱掉地,有的負隅頑抗、身上滿是模糊的血窟窿,剩下的認清形勢、他們雙膝跪地、等待城防軍準備好的鐵鏈和麻繩。有幾個心懷不甘妄圖作亂起鬨的,戰鬥一夜的城防軍根本沒有好脾氣,用堅硬的斧槍末端和手甲下的重拳,把這些鬧事雜碎的面部通通砸爛。
“僅僅是舊浮港的動亂,就可以鬧到這種程度,”阿爾感慨,“如果是整個同盟都陷入戰火,那恐怕...”
“就是世界末日了。”阿德裡安接上話。
兩人穿過牆縫、走上莫里森大道、又進入帕託區。鐵砧頭的黑幕大樓在阿爾左側,他就是在那裡觀看羅蘭的慶典遊行,交叉的貝利亞大橋沉默無聲,兩道長矛般的斜拉索塔流溢肅殺之氣。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跟上,羅蘭把你託付給我。”
天際邊太陽初升,破曉光芒如鋒銳劍刃,把最後一抹濃重的暮色貫穿。帕託區的街道彎路較多,迂迴反轉讓阿爾有些分不清方向。這裡的建築設計也和同盟新城區大有不同,帕託區的房屋基座穩固、多層樓體外增設木質長廊,長廊分出許多的垂直爬梯,供人們隨意使用。相隔一個街道的房屋二層平臺,木質長廊橫跨連線,底下的清潔工推動手推車,裡面的拖把、掃把、木桶、刷子相互碰撞作響。
阿爾和酒吧老闆來到一片空地,許多閒置的桌椅放在此處,不知是什麼用途。兩人走上前,看見張貼的告示板上是“浮港颶風”賽馬大賽的比賽訊息。桌上和地下散亂掉落無數紙質表格,其中一張桌子被潑灑的墨水染黑。
“稍等一下,這裡的木橋太多了,我可能記得不是很清楚。”
“我們是要找人?”
“對,要連著找幾個人。”
空地四通八達、是多條街道的匯聚處,瘋狂一夜陷入沉寂的酒吧,空氣燥熱、火星四濺的鐵匠鋪,燒著焚香、擺放木架的書店,還有裝潢奢華、配備門衛的銀行,匯聚一切繁華熱鬧的要素。各大店鋪的周圍,還擺著許多小攤:小吃、菸草、飲料、水果、日常用品、批發衣物,小攤統一採用集遮陽、平臺、抽屜的一體式推車,有幾個早起的小販正在清理收拾。
“對於做生意的人來說,早起看來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那是,在你們踏入店門之前,我們已經為之準備了許久。”
“不過,我感覺你和這些商販不同。”
“怎麼不同,他們賣的是水果和衣物,我賣的是酒精,本質還是一樣的。”
“給人的感覺不同。你有自己的酒窖,好像把自己的激情和熱愛都奉獻其中,那一份熱力讓人嚮往。”
“我的確喜歡收藏,一點點富足的感覺,化成填充靈魂的養料。”
“我還沒有過那樣的感覺。”少年聲音乾澀。
“忙到頭來,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是嗎?”
“對。”
“那只能說明一點:你經歷的還不夠多。”
“當你看見很多、走過很遠、痛苦很深、快樂很久後,你就會產生以往絕不會有的想法,那是你的靈魂經過磨練後,從最深處促生出的渴望。”
“所以,你想要我和羅蘭繼續走下去?”
“為什麼不呢?”
“失傳許久的太陽教徒和來歷不明的野生薪柴,浮港同盟這個舞臺,對於你們來說還是太小了。我曾經身處過一次浮港火夜,那次是種族之間不可化解的矛盾,這次也不會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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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馬格南會成為導火索?”
“當然,火勢只會愈演愈烈。”
“那你最好快點找到你說的人,因為我很好奇那個死胖子到底給我準備了什麼。”
“明白了。”
兩人走出空地,在房屋之間的木質長廊下穿行。
阿爾看得出,羅蘭非常信任眼前的灰髮老闆,從舊浮港接洽半身人克里弗、到現在帶領自己來帕託區,每當情況變化出乎胖子的完全掌控之外,阿德裡安總會適時出現,給予羅蘭足夠的幫助。羅蘭甚至把自己和阿爾的真實身份坦然相告,少年很不喜歡被矇在鼓裡的感覺。
“應該就是他了。”
“讓我一頓好找。”
阿德裡安叉腰喘氣,他抬起頭,對著坐在長廊邊的一個身影喊道,“癩痢頭!”
阿爾循聲望去,那個身影坐在長廊邊、雙腳伸出木橋外在半空晃盪、腦袋枕著長廊的支架正呼呼大睡。阿德裡安又大喊幾聲,見對方毫無反應,賭氣狀走到路邊,撿起幾塊大小不一的石子,略一瞄準朝那人的腦門扔去。
“癩痢頭。”
“癩痢頭。”
“癩痢頭!”
不只是那人瞌睡太好,還是阿德裡安選的石子太小,三顆石子扔過去下,對方只是不痛不癢地用手撓了撓,又撅著嘴巴睡了過去。
“該死的!”
灰髮老闆惱羞成怒,彎腰竟抄起自己的人字拖反手正中癩痢頭的腦門!這一下人字拖的力道極重,癩痢頭的腦袋被砸得一個後仰,險些向後摔去。好在他反應夠快,一手抓住長廊的扶欄,齜牙咧嘴地滿口髒話,“我幹,是哪個不長眼的畜牲,天還沒亮就開始扔拖鞋。”他眯著眼睛撿起阿德裡安的鞋子,“還他娘的是個人字拖!”
“我的我的!”
樓下的阿德裡安開心得像個智障,他單著一條腿原地跳來跳去,“我的鞋子,我的鞋子!”
“快還給我!”
“你又是哪根蔥?!”
“我是誰不打緊,重要的是我旁邊這位,想找老瞎子。”
“想找老瞎子?”
“對。”
“好吧,”那人也不再追究被人字拖爆頭的不堪,居然拿著阿德裡安的拖鞋一邊敲著長廊扶欄、一邊唱起小曲來。
“癩痢頭,跑得快,兩條短腿車輪賽。
愛喝酒,坐橋頭,胡言亂語鬼見愁。”
“灰髮蠢貨沒教養,拿鞋亂扔癩痢頭。
黑瞳小子是啞巴,揹著大刀不說話。”
“浮港最近不太平,瞎子早就窩裡藏。
兩位不是帕託人,拿點金幣好辦事。”
癩痢頭一氣呵成,人字拖敲得啪啪作響,末了還提高音調,“十個金幣,一個不能少~!”
拔高的尾音把阿爾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沒想這個衣衫襤褸、渾身上下髒兮兮的街頭乞丐,居然還有這麼一嗓子。
“你來勁了是嗎,十個金幣?!”
阿德裡安又氣又急,他一瘸一拐找到一處垂直樓梯,三下兩下爬上去,摘下剩下的人字拖抓住癩痢頭就是一頓爆慄。
“長進了是嗎?”
啪。
“有出息了是嗎?”
啪。
“當初在我那裡討酒喝,現在還反過來問我要什麼?”
人字拖高高揚起,停在半空。
啪!
“還要金幣?!”
阿爾也不含糊,衝上長廊搶過癩痢頭手裡的人字拖加入戰局。
“喂喂喂!”
“停!”
“停你個頭!”
“接著唱啊!”
“快說,老瞎子在哪?”
“金...金幣...”
“還金幣!我現在就給你十個金幣!”阿德裡安加重了力道。
“一個不少。”阿爾補充。
“哇!打劫啊,殺人啦!”
“給我閉嘴!”阿德裡安揪住癩痢頭的耳朵,要來一記前所未有的沉重打擊。
“老瞎子在腐臭窩!”
癩痢頭見狀,求生慾望終於在這一刻壓制了貪婪本能。他的臉龐因為密密麻麻的鞋印和因痛苦扭曲的表情徹底變形,兩隻手無力地掛在阿德裡安和少年身上。
“腐臭窩要口令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今天的口令是,暗影長老!”癩痢頭聲嘶力竭。
“哼!”
阿德裡安收回人字拖,“把鞋子還給我,阿爾,謝謝。”
“跟我來,這傢伙對我們來說沒用了。”
“腐臭窩很遠嗎?”
“不遠。”
阿德裡安一指遠處的貧民窟,一座木質拱門把腐臭窩從帕託區內隔離開來。
兩人丟下癩痢頭,快步穿過街區向腐臭窩走去。
“暗影長老,我好像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羅蘭沒和你說過?”
“我倆的交流比你想象中的要少。”
“這可不是好事,你倆能夠醞釀的能量,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多。”
“或許吧,但我更好奇這個暗影長老是誰?”
“它是一名極為古老的魔人族,據說在浮港建立之初就已經在王朝內陸活動多年,它的存在是浮港種族矛盾之間最後的遮羞布。不過,暗影長老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面,因此關於它的謠言層出不窮。”
“我記得浮港好像有聖殿騎士,難道他們也沒有處置暗影長老的打算?”
“處置暗影長老,別開玩笑了。”
說話間,木質拱門近在眼前。阿德裡安用門環叩門,不一會,門內拉開一個小窗,“什麼人?”
“時間這麼早,肯定不會是城防軍。”
“滿嘴廢話,口令!”
“暗影長老。”阿爾搶先說道。
窗內那對眸子觀察了一會阿爾,目光在少年背後的長刀上停留,“等下進來,所有武器由我們保管。”
阿德裡安和阿爾對視一眼,“沒問題。”
腐臭窩果然名不虛傳,乞丐身上獨有的汗臭、馬廄的糞臭、過期水果和食物氧化的酸臭、以及鍊金藥水混合下水道形成的惡臭,席捲形成一股風暴把腐臭窩團團籠罩,阿爾開始懷疑這裡是不是佈下了神秘符文,能夠把這些臭味控制在腐臭窩的木門裡,不會向外流溢到帕託區。
“這樣說來,暗影長老應該是非人種族的精神依託,為什麼會被腐臭窩拿來做口令?”
“或許,這些乞丐和被浮港一同排斥的傢伙,早就忘記了自己身為人族的事實。”
“如果你在浮港不是非人種族、卻又被其他同胞所鄙視,那你說你還能是什麼?”
“世界的棄子嗎?”阿爾說。
“被遺棄的東西才會腐臭,不是嗎?”
在一處建築角落,阿德裡安找到了老瞎子,他蜷縮在牆角、骨瘦如柴,手裡抓著一袋不知道是什麼的零碎食物,正吃著津津有味。
“老瞎子,看看誰來了。”酒吧老闆在對方身前坐下,“好久沒見你去雲定勝天,我還以為你橫屍街頭了。”
乞丐抬起頭,阿爾驚訝地發現對方雙眼並沒有失明,反而投射道道靈光,彷彿這副骯髒不堪的身軀上鑲嵌兩顆璀璨無瑕的鑽石,“阿德裡安!!!好傢伙,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酒吧生意做不下去了?”
“你才做不下去了,天天想著酒吧倒閉,去我酒窖喝酒是吧?”
“你的酒吧我承認很不錯,但那個酒窖...才是真正的大寶貝啊!”乞丐用力拍拍老闆的肩膀,卻不想對方直接把他抱在懷裡。
“只要你去,我的酒窖永遠歡迎。”
阿德裡安鬆開乞丐。
“說吧,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老朋友。”
阿德裡安拇指翹起,指指身後的阿爾,“這小子,遇到點麻煩,我想只有你可以幫他。”
“是嗎,讓我來好好看看。”
乞丐抬起雙眼,與阿爾的黑色雙眸連成一線。
短短一瞬,少年忽然跪倒在地,他一手撐住地面,一手按住臉龐。鮮血自他雙眸流出、從指縫間劃過、在地上碎成一朵朵緋紅小花。
“原來如此。”老瞎子收回目光,他的瞳孔逐漸黯淡,就連初升的太陽光芒也無法%共鳴,過一會就好了。”乞丐又塞一口零食貫穿後的無垠黑暗,是老漢斯讓他鼓起勇氣睜開雙眼,那是他唯一可以擺脫永久沉眠的力量之源,從始至終無可替代。
“我沒有做錯,而且當時也別無選擇。”
“呵,我知道,很多時候我們都別無選擇。”
“你是說,我們有很多同類,還有很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不多,但也不少。滿打滿算怎麼也有十幾二十個吧,不過他們大多厭倦了傳火之旅,隱沒於塵世之間。畢竟,這個時代就算是過往的薪王也無力拯救,薪柴又能做什麼呢?”
“告訴我更多一些。”
老瞎子聳聳肩,“這可不行,你現在還太弱小,這也是阿德裡安會帶你來這裡的原因,我會告訴你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不過,關於傳火之旅的秘密,你還沒有什麼資本可以讓我開口。”
“我接下來要做什麼?”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因為選擇【雙眸】符文的我們,會看見太多本應埋沒的真相。”
“我不後悔。”阿爾說。
“不,你會後悔的。”
P.S.上週家裡有事,和單位請假回去了一週,雖然今天科技發達,但生命很多時候還是無比脆弱,各位朋友平常還是要注意鍛鍊和休息,不要經常熬夜什麼的。回來上班才兩天,又被安排各種出差,這一段也是在動車上寫的,大家看著樂呵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