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根渴望消失, 這是伊爾薩沒有想到的。
或者說,他不是渴望消失,他是渴望離開這個地方。理論上來講,伊爾薩可以輕易答應他的請求, 這樣一舉兩得, 對她而言是最快捷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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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伊爾薩有點不想這樣做, 即使她才剛見到塞根。
即使他沒有生命。
伊爾薩看著塞根那雙乾淨澄澈的金眸,心底的負罪感越來越強烈。都怪創造他的那個女神, 不過是用來看守火種的, 好好的創造成人形幹什麼?還是個如此漂亮的孩子。如果塞根是一隻不會說話的猛獸,或許還會好一點……
但伊爾薩心裡卻很清楚,即使是不會說話的猛獸,只要是她的眷屬,她就仍然能夠聽到他的心聲。而一旦他產生了寂寞的感情, 那她便無法下手了。
她的同情心總是如此氾濫,氾濫到可以輕易左右她的判斷。她知道這是一個幾乎致命的缺點,如果神念還在, 一定會極力制止她……
“主人,您還好嗎?”塞根微微歪頭, 用永遠平靜的目光注視著出神的伊爾薩。
他的眼眸是一泓透徹的淺金色,微弱的光線落進他的瞳孔裡, 浮動起水一樣粼粼的光芒, 如同流動的沙礫。這種光芒是神力所特有的,但他的眼眸遠比神力要更美麗。
伊爾薩對上他的目光,一向果決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塞根,你真的想消失嗎?一旦消失了,你就再也不能復活了。就算是我, 也無法創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你。”
她的聲音娓娓動聽,透著淡淡的悲哀。她可以照著塞根的模子再造出一個與他相同外形的人偶,但那已經不是“塞根”了。它沒有塞根的意識,也沒有塞根的思想,僅僅是一個有著“塞根”外殼的人偶而已。
即使是神,也無法復刻情感。而此時的塞根,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情感。
伊爾薩不希望讓這樣的塞根消失。
“我想,主人。”塞根靜靜地看著她,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龐隱約透出一絲眷念,“而且您需要神力。只要您需要,我就會給您,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不不不,我只是想要神力,並不想要你的命啊!伊爾薩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心情,顯然塞根不會明白自己的命和神力有什麼區別。
伊爾薩想了想,又換了個問題,“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夠離開這裡,你還會想消失嗎?”
像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可能性,塞根微微一怔。
他緩緩眨動了一下眼睛,長長的金色睫毛微微忽閃,宛如陽光下細碎的金子。即使是這個細微的動作,也透著冰冷的機械感,令伊爾薩想起展示櫃裡的活動人偶。
但他與人偶不同。
“可是,我離開這裡,就沒有人看守火種了。”半晌,他說。
伊爾薩注意到了他的措辭。他沒有繼續堅持想要消失的想法,而是擔心他離開後無人看守火種。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伊爾薩微微地、輕輕地嘆息。她抬起手,再一次溫柔地撫摸塞根的頭髮,就像撫摸一隻可憐的小貓。
“那種事情,就交給我吧。”
他已經看守了幾百年,也該休息一下了。
伊爾薩和塞根並排坐在一起,開始認真地考慮解決的辦法。雖然伊爾薩一度想要投入地思考,但塞根一直在身旁盯著她,實在是很難讓她靜下心來。無奈之下,她只好讓塞根和小黑貓到一邊去玩。
塞根抱著小黑貓,認真地說:“主人在煩惱的時候,我不可以玩。”
伊爾薩:“……”
那你把貓抱得那麼緊幹嘛!
她像哄小孩一樣拍拍塞根的腦袋,語氣溫柔而耐心,“這不是玩,而是一份工作。小貓現在很調皮,所以我需要塞根去照顧他。塞根,你能做到嗎?”
塞根眨了眨眼睛,用力點頭,“我能,主人。”
說完,就抱著黑貓到一邊去了。伊爾薩看著他沉迷擼貓的背影,忍不住無聲地笑了一下。
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嘛。
安排完那兩個小家夥,伊爾薩開始認真沉思。看守火種的問題還是小事,問題是要怎麼在收回神力的同時保住塞根。說實話,雖然願景很美好,但這幾乎不可能實現……
或者可以試試將同等的神力注入塞根的體內,然後再將他原本的神力抽離出來?可那樣她就必然得再失去一份半神的神力,相當於做的一切都只是無用功。
或者用時間回溯將塞根回來?不,這也不行。時間回溯只能改變仍然存在的事物,失去神力就會徹底消失的塞根即使是時間回溯也無法拯救……
伊爾薩越想越沮喪,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女神根本就是一無是處。連自己的眷屬也救不了,她應該是歷任女神中最差的一屆了吧?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可以讓塞根不死的辦法……
伊爾薩一籌莫展,餘光在不經意間掃過晶石裡的一龍一人。那兩人還在黑塔底層打得不可開交,如果不是這座黑塔足夠結實,估計早就被他們打塌了。此時戰況已經發展到了康斯坦汀變回巨龍形態,張開上下顎正要對萊斯特噴火。萊斯特不緊不慢地打了個響指,兩株藤蔓似的觸手拔地而起,緊緊纏上黑龍的猙獰巨口,強行合上了黑龍的嘴。
……這簡直就是碾壓啊……
分神的伊爾薩不由在心裡感慨,正要繼續考慮塞根的問題,忽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在森林過夜的那晚,萊斯特也搞了一個這種類似觸手的魔物,當時亞蘭說過,這種魔物有很強的再生能力。後來他們在拍賣會上見到的那名屍妓,體內也有魔物的不死活性。也就是說,是否有一部分深淵魔物是可以不死的?如果塞根擁有了這種不死的能力……
伊爾薩陷入深深的妄想中,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盯著晶石中的萊斯特出神許久。原本正在逗弄康斯坦汀的萊斯特嘆了聲氣,突然收手,漆黑的觸手也在一瞬間化為虛無。
“不打了。”他淡淡地說。
“什麼?”康斯坦汀生氣地怒吼,“你說不打就不打?剛才只是熱身而已,我還沒有使出全力呢!”
萊斯特眼睫微垂,看上去並不想與他多做糾纏,“那就下次吧。我的小姐現在需要我,我可沒有心思陪你。”
說完,他的身形瞬間融入黑暗,只剩下康斯坦汀一隻龍停在半空一臉懵逼。
“小姐?誰?”
伊爾薩覺得或許可以尋求萊斯特的幫助。雖然她至今仍然不知道萊斯特是什麼人,但他一定與深淵有關聯。既然與深淵有關聯,或許能夠解答她的問題……
這樣想著,她忙不迭地站起身。剛要向沉迷擼貓的塞根走去,一片深暗的黑霧突然憑空出現在她的周身,並溫柔地纏繞住了她。
“……萊斯特。”伊爾薩嘆息著喚出來人的名字。
“真好啊。”黑霧漸漸變成萊斯特的模樣,他擁抱著伊爾薩,下巴抵在她的額前,用滿足的語調說,“你已經習慣我的存在了。”
伊爾薩:“……”
想了想自己剛才的舉動,她竟然無力反駁。
“你怎麼會突然過來?”伊爾薩忍不住詢問道。而且還是在她正要去找他的時候。
萊斯特在她白皙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動作自然地彷彿已經重複了無數遍。
“因為我瞭解你,知道你想做什麼。”
呦呵,還挺能吹。
伊爾薩沒有推開他,只是狐疑地斜睨他,“那你說說,我現在想做什麼?”
萊斯特的唇轉而落到她的眼睛上,帶著溼潤的觸感,“你想讓那孩子繼續存在下去。”
“!?”伊爾薩大驚,“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嗎?”
萊斯特輕笑:“你可以這麼認為。”
神經病啊,被說成是蟲子還笑得這麼開心!
伊爾薩驚恐地向下瞥了一眼,在看到巨大晶石的那一刻瞬間反應過來。
“難道你能透過這塊晶石聽到我們這邊的對話?”
她才不信什麼蛔蟲之類的鬼話,一定是因為萊斯特偷聽,否則他才不可能猜得這麼準!
“……原則上是聽不到的。”萊斯特臉上掛著無奈的淺笑,“但你忘了,我的分|身也在這裡。”
伊爾薩:“…………”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
這麼顯而易見的事情,她居然忘得一乾二淨。還在傻乎乎地亂猜,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她是被萊斯特強行降智了吧??
伊爾薩被自己的愚蠢震撼地說不出話,萊斯特見狀溫柔地安慰她,“會忘記也是正常的,畢竟我已經很久沒有提醒你了。”
不要再安慰她了,顯得她更蠢了!
伊爾薩絕望地捂臉:“你閉嘴!”
萊斯特:“……”
伊爾薩花了大概三分鐘的時間平復心情。等到她恢復正常後,終於對萊斯特慢慢提出自己的設想。
萊斯特摸了摸下巴,緩緩打量眼前的塞根。
金髮金眸的少年已經停止了擼貓,正抱著黑貓端端正正地坐在萊斯特的面前,面無表情的臉龐顯得乖巧又無辜。
這是主人要求的,主人要求的任何事情他都會認真做好。
“可以是可以,不過那樣一來,他就不再是半神了。”萊斯特慢條斯理地說,“而且他也不能保留自己的意識,只會化為一具行屍走肉。”
塞根聽了這番話沒有任何反應,倒是伊爾薩先急了,“那怎麼行?就沒有可以保留自我意識的辦法嗎?”
像是故意賣關子一樣,萊斯特停頓了幾秒。半晌,他緩緩開口,看向伊爾薩的眼神透出一點露骨的曖昧。
“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不過……”
“不行!”伊爾薩果決地打斷了他。
萊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