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昭昭。”
李夫人和相公這才意識到,此人便是傳說中的天神,連忙俯身磕頭,感激涕零。
女子的容貌掩蓋在黑暗中,卻仍能看出其清冷絕色, 她語氣溫和,問他們若是這女兒三魂七魄不全,他們可還願意。
李夫人只求有個孩子,自然點頭,於是女子拿出一小紙包,隨後,一束光流入李夫人體內。
昭昭確實同其他孩子不同,她少了一魂一魄,雖不至於痴傻,但終歸是笨了些,行事也不似常人。
雜七雜八的呼喚將昭昭吵醒, 她睜開起霧的雙眼,用力揉了揉。
一個身穿錦衣,裹著頭巾的婦人破門而入, 把昭昭從床上扯起來,著急忙慌地給她暖手。
李夫人看她這般,也沒了責備的心思, 只是心疼地替她披上衣衫, 眼中泛起淚花。
她和相公都是修仙世家的旁枝, 都沒有仙脈, 靠著酒樓生意白手起家, 年齡頗大還生不出孩子, 這女兒還是十四年前, 向神仙求來的。
“你這孩子, 怎的就這般不聽話,燒著木炭的屋子不睡, 便要偷跑來偏房, 凍壞了吧?”李夫人又氣又急, 急忙吩咐下人將這屋子也生起地龍。
“無妨,孃親。”昭昭打著哈欠說,十三四歲的少女,聲音軟糯, 奶聲奶氣。
“阿昭!阿昭!”
那日她和相公跪在祠堂前,痛哭流涕地祈求上天, 忽聞一陣風聲, 面前多了一高挑的青衫女子,她身後還站著個紅衣之人。
所以,她便生出了想讓昭昭拜入無悔門的心思,奈何無悔門更是難進,昭昭的修為,壓根兒沒有希望。
她便只能去求一些修仙之人,能夠收下昭昭作為徒弟,但幾年過去了,沒有一個人願意。
雖奇蹟般的擁有仙脈,卻連煉氣都算不上,什麼仙法都學不會,
但她生得可愛,杏眼白膚,翹鼻如玉,小嘴若紅潤的漿果,笑起來還有靨窩,李夫人便愈發疼她,疼得有些溺愛,有求必應,但很少允許她出門。
“還困嗎?孃親叫人背你回房睡?”李夫人柔聲道。
“孃親和爹爹給你請的師父,今日就到了。人家可是無悔門的弟子,年紀輕輕的,修為十分高,你可得好好學。”李夫人耐心道。
昭昭對於爹孃的話從不違抗,於是笑著應了。
李夫人滿意地點頭,昭昭正是聽話這點,叫人無比愛憐。她其實知道,昭昭的天資根本難以修煉,但是她和相公都老了,早晚有一天會歸西,到時候只留這孩子孤苦無依,日子定會很艱難。
不過現在總算有人找上門來接了這差事,她也就放心了。
“夫人,老爺請您去酒樓一趟,有個客人正撒潑呢。”一個婢子從門廊那頭跑來,急聲道。
李夫人聞言,暗暗罵了一聲,便叮囑婢子帶著昭昭回房,自己急匆匆離去。
昭昭看著李夫人離開,懵懂地跟著婢子走,她其實不太喜歡吃府中廚子做的菜,更喜歡外面的,每次賣燒餅的貨郎挑著擔子走過,味道都十分誘人。
但她仍然乖巧地回房用膳,只是在走過一道臺階時,後腿沒來得及抬起,猛然絆了一下,身體飛撲出去。
她鬱悶地想,這是這些天第八次摔倒了。
不過此次稍有例外,她並未落地,而是一頭栽進一人臂彎中,那人手臂瘦削,但十分有力,握住她腕子,輕輕一提,她便被原地拔起。
“多謝,多謝。”昭昭松了口氣,想將手腕抽出,可那雙手卻仍然握著,紋絲不動。
昭昭眨了眨眼,疑惑地抬眸,卻險些驚呼出聲。
實在是面前女子的容貌,給了她太大的震撼。
女子烏髮傾瀉,雖綁起一部分,剩餘的卻仍如瀑布,黑得像是墨石,且特別的是,鬢角垂下一縷銀髮,軟軟蕩在胸口。
她白得如冰如雪,雙眸狹長,看上去有些清冷,但一旦開口,薄唇便微微翹起,聲音彷彿來自天外,溫和空靈。
“昭昭?”她說,語氣有些奇怪,像是壓抑著什麼,微微顫抖。
昭昭有些害怕了,她用力將手腕抱回懷裡,小聲道:“你是……”
女子愣了愣,隨即頷首:“我來自無悔門,是你娘請來的。”
昭昭聞言,馬上後退兩步行禮,規規矩矩地喚了聲見過師父。
女子眉頭蹙起,她輕輕搖頭,認真道:“我不是你師父,不過是教你修煉罷了,叫我北桑便可。”
昭昭神情好似有些懵懂,但還是乖巧地點頭。
北桑似有千句萬句話要說,淺色的眸子輕顫了會兒,最終還是止於唇舌,她淡淡應了,俯身輕聲說:“用早膳罷,我明日再來。”
還未等昭昭回話,北桑雪白的衣角便消失在了門框後,昭昭猛地轉身,早已找不到她的身影。
“為何不許我叫師父……”她小聲道,不過很快便被咕咕叫的肚皮吸引去了注意,蹦跳著走向桌子。
這女子很美,但是很奇怪,身上的氣息讓她覺得溫暖,卻好似高高在上,不敢靠近。
不過昭昭不愛多想,也想不通,這樣的想法便很快被她拋在了腦後。
北桑言出必行,翌日一早便站在了昭昭門前,她沒有開口,也沒有著急,摒退了下人,靜靜立在冬日料峭的冷風中。
一縷銀髮並未讓她顯得怪異,反而平添了幾分飽經世事後的超然。
門開了,睡眼惺忪的昭昭穿著合體的中衣出門,待看清北桑的臉後,頓時一驚,最後的睡意也嚇得消失無蹤。
“師,師父……”她磕磕絆絆道。
“不許叫我師父。”北桑無奈道,佯裝不滿。
昭昭便怯生生應下,她用手攪著衣衫,十分侷促緊張,滿是疏離。
北桑看她這樣,心微微疼了一瞬,然後隨手揭下雪白毛皮的披風,披在昭昭的肩頭,溫聲道:“外面冷,進屋談,如此寒冬臘月,怎麼屋裡這樣冷?”
昭昭冷不丁被披風裹了個完全,她懵懂地走進屋子,小心翼翼地摸那軟乎乎的皮毛,小聲道:“我喜歡冷的地方,便叫人滅了地龍。”
喜歡冷的地方,北桑垂眸,掩飾掉眸中的一絲欣喜。
昭昭很怕生,而且她知道自己生來就笨,什麼都學不會,教她的人定會失望的,這麼想著,便更害怕,不敢同北桑對視,更別提開口說話。
北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從衣袖中拿出個紙包,翻開後,一陣渾厚四溢的香氣瀰漫在屋中。
昭昭當即便睜大眼睛,看向她手中的燒餅,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幾步。
北桑見狀,眸中瞬間盛滿了笑意,她輕輕吹了吹燒餅,放在昭昭掌心,柔聲道:“給,我方才進門時,在門口看到貨郎在賣,便買了一個,趁著你娘不在,吃吧。”
昭昭立刻便笑了,驚喜得杏眼眯成一條縫,她接過燒餅,大大咬了一口。
“謝謝北桑。”她口齒不清,笑意純真肆意。
北桑看她笑,自己也如同化了滿眼的春水,柔光盪漾,不由得透露出滿目的深情,一刻都不願從昭昭身上離開。
多麼好啊,不知過去了多少年,久到連同那些美好的記憶,她都不忍回看。
果然,就算千變萬變,昭昭也仍是一些吃食便能賄賂的簡單姑娘。
有了燒餅後,昭昭的拘謹明顯少了很多,由於魂魄殘缺不全,她確實難以修煉,但北桑對此毫不介意,她恨不得多教她幾年,學不會,便一直教。
所以昭昭當晚便手舞足蹈地向李夫人描述,她的師父有多麼好,多麼耐心,溫柔愛笑,是除了孃親外最好的女子。
李夫人開心之餘,還有些驚訝,在請到這位仙長時,她還十分擔憂,只因仙長看著不染凡塵,溫和卻冷淡疏離,不像是能容忍昭昭的人。
但如今聽昭昭這麼說,她終於能放下心了。
北桑每日都來,彷彿自己不用修煉一般,昭昭自然不懂她到底是什麼修為,只覺得厲害便是,每日學陣法,修仙脈,倒是也十分努力,不知不覺已經學了一月有餘。
她本就天真爛漫,很快便不再害怕,在北桑面前愈發活潑。
快要年關了,無終城終日飄雪,漫天鵝毛紛紛揚揚,北桑並未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來,昭昭等她不及,便自己跑出了屋,想在大門口守著。
大雪在肩頭堆成一片,北桑還是沒有來,昭昭心中愈發著急,問一旁的婢女:“姐姐,現在什麼時辰了?”
“小姐,已是巳時了,外面冷,我們不如先回屋?”一旁的婢女小心翼翼道。
昭昭黑亮的眼珠似乎暗淡了些,她搖搖頭,繼續站在門口。
“那,奴婢去給小姐拿個手爐,或是披風,您在這裡,千萬別亂跑。”婢女擔心她,叮囑一番後,才轉身,急匆匆地踏著雪離開。
昭昭回頭瞧了瞧,許是大雪的緣故,庭院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她眼珠轉了轉,突然大著膽子,將門推開。
街道上的雪已被掃淨,但石頭路還是十分滑,走路直晃,她沿著街道,越走越遠。
從長街的另一頭走來一人,雪白的長裙在地上拖曳,她看見昭昭後,明顯嚇了一跳,隨後騰空而起,如同大雪中翩然的蝶,衣袂搖盪在身後。
昭昭則開心起來,快步跑向北桑,北桑在她面前落下,緊緊抓住手臂,那雙一向不帶什麼情緒的眼眸中,溢滿了擔憂。
“你怎麼自己跑出來,你娘呢?”北桑聲音有些低沉,看樣子有些生氣。
“北桑!”昭昭看見她便開心了,一頭撞進她懷中,伸著柔軟的手臂,將北桑抱緊。
少女溫熱的氣息暖化了北桑身上的雪,讓她的披風有些潮溼,北桑一怔,嘆了口氣,將披風解下,罩在少女身後。
帶著水汽的披風接觸少女之前,已然乾燥如新。
“今日我等了你許久,都不見你出現,我便出來尋了。”昭昭笑得清甜,將腦袋仰起。
“抱歉,今日門中有點事,我提前告知了李夫人。”北桑輕輕說,她手抬起許久,才又強忍著垂下,沒去觸碰昭昭的臉。
“往常我等你等得長久,知道其中難過,如今就更不願讓你等我。”北桑輕嘆一聲,替昭昭裹緊披風。
昭昭沒聽懂她這話。
“不過,既然出來了,想不想去酒樓吃些糕點?”北桑柔聲道,淺色的眼眸在雪的映襯下更加清透。
昭昭聞言,自然是開心得幾乎蹦起來,她拉起北桑的手,一邊歡叫著,一邊扯著北桑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跑。
北桑告知了李夫人,便帶著昭昭尋了一家最大的酒樓,將前世她愛吃的東西,點了滿滿一桌子。
昭昭一路風捲殘雲,大快朵頤,臉頰蹭了油,北桑沒忍住,還是伸手替她擦掉。
她猶豫了一會兒,輕輕開口:“昭昭,你可願同我回無悔門修煉?”
昭昭停下了咀嚼,鼓著腮幫子,驚訝地看向她。
隨後連連點頭,驚喜道:“我真的可以拜入無悔門麼?可我如今,還是什麼都不會。”
她眼神暗了暗:“無悔門,怎會要我呢。”
“有我,她們不敢不要你。”
北桑唇角勾起,其實她早就和李夫人談過此事,李夫人也連連同意,她和相公年紀都不小了,總有一日入土,能讓昭昭有無悔門的庇護,簡直是件天大的好事。
等昭昭吃完,北桑便將她送回了府中,待她同爹孃又待了三日,便御劍將她接走。
昭昭頭一次在天上飛,無比雀躍,同時又怕得很,必須牢牢抱住北桑,才敢往下看。
俯瞰山川河海,一陣心潮澎湃。
“北桑,我好喜歡你。”昭昭忽然說,她緊緊攀著北桑,如同扭曲的藤蔓,一刻不離,甜甜道。
北桑聞言,修長的五指輕輕捂住心口,掩蓋不住內心喜悅。
少女毫不掩飾的脫口而出,才更讓人心悸。
她們飛過白玉門和白玉臺,落在半山腰,小路之上,一長身玉立的青衣女子正踮起腳尖,輕鬆地剪下樹頂的一支寒梅。
女子聽到風聲回頭,撥開黝黑的髮絲,黑白分明的眼睛繞著她們二人轉了轉,露出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今宵。”北桑面色微紅,語氣責備。
“罷了罷了。”洛今宵將花枝拿在手中,淺笑著搖頭,將手伸進花林,拉了一人出來。
二人手掌交握,紅衣女子貌比紅梅還嬌,紅唇比花瓣還豔,她同北桑頷首,眼神停留在了昭昭身上。
昭昭心中咯噔一下,總覺得眼前女子美雖美,但看著令她害怕,便繞了個圈,藏進北桑背後。
洛今宵樂了,她湊臉過去,將紅梅塞進曲微吟手中,咧唇小聲道:“小師叔,你將人家嚇到了。”
“住口。”曲微吟不滿地推了推洛今宵,儘量勾起微笑,柔和地衝昭昭伸出手。
昭昭眼看著快哭了,她小聲叫了一聲北桑,鑽進她衣袂下。
北桑有些哭笑不得,她無奈搖頭,慢慢撫摸著昭昭的後背,道:“莫怕,她們二人,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她膽子小,我先帶她回去。”北桑同洛今宵和曲微吟告了別,牽著昭昭的手離開。
看不見曲微吟,昭昭這才放心了些,她拉著北桑,在無悔門的小路上慢慢走,二人的背影一高一矮,逐漸遠去。
曲微吟看了憋不住笑的洛今宵一眼,輕哼一聲,轉身便走,紅衣襯著紅梅,一片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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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今宵連忙跟上,她輕咳幾聲:“即便不問世事這麼久,威力卻仍不低於從前。”
“你若再多說,今晚便同窮奇睡。”曲微吟蛾眉微揚。
洛今宵聞言,連忙雙手抱住她手臂,將整個人掛在曲微吟身上,十分委屈:“不行,我們都幾日不曾睡一張床榻了!”
北桑居住之地,一直是從前的小木屋,只是如今花林早已敗光,光禿禿一片。
可她一點都不覺得孤獨。
昭昭看到什麼都十分好奇,將幾個古樸的擺件摸了個遍,然後坐在北桑床上,將披風解下。
“北桑,往後我便同你一起睡這裡麼?”她笑眯眯問。
北桑接過披風,忙道:“自然不是。”
昭昭也不生氣,她睜著圓潤的眼眸,看了北桑好一會兒,突然起身,再次將臉貼在她胸口。
不知道為什麼,她如今看到北桑,便只想同她接觸,感受她掌心透出的暖意。
“北桑,你明明教我修煉,卻為何不許我叫師父?”她疑惑了許久,如今才軟聲問。
北桑沒有思忖,她認真道:“你若是我徒弟,往後便很難是別的。”
“可是方才的姐姐還叫另一位師叔……”昭昭有些懵懂。
“這不同。”北桑哭笑不得,她低頭將昭昭的臉揉了揉,小聲道:“凡是可能會再令昭昭受委屈的事,我都想避免。”
“你想睡此處,便睡吧。”北桑輕聲道,她拉過昭昭,將她按坐在床榻上。
昭昭開心地點頭,翻身躺下,她忽然將手伸進北桑的掌心,帶著些害羞,大方道:“北桑,我真的喜歡你。”
她向來笨,於是想什麼說什麼。
北桑看了她一會兒,眼中滿是繾綣之意,眼周微溼,她摸了摸昭昭的肚子,嗯了一聲。
雖說昭昭所言,可能並非是她期望的那般。
但是她還有十分漫長的時間,沒有任何打擾,在荏苒光陰中,一門心思償還欠下的珍愛。
朝朝暮暮,守她一人。
作者有話要說: 全 文 完。
還好最後一章快寫完了心態才崩。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太行,哈哈。
下一本書可能要等久一些,我得好好想想。
筆芯,希望你們快樂。
番外二
昭昭搖搖頭,笑得圓眼眯成一條縫,甜甜道:“我餓了,孃親。”
“早膳早就好了,回屋吃。”李夫人說著,將昭昭拉起,同她挽著手走進門廊。
女子做完這一切,便牽起紅衣女子的手,飄然遠去,只留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