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曆七月十七這一天, 姜老大和張彩虹帶著五個孩子一同坐火車來到了首都。
只是兩個人第一次出門，一路上簡直忐忑極了，他們哪裡見過這樣的世面。早些年去鎮裡都是少之又少，且緊張著。後來姜山在糖廠做了工人，這才漸漸好轉。
不過就算這樣，若說去縣城, 也是再也沒有的緊張。
現在一路來首都, 那心情更是可想而知了。
現在十來歲的小孩子都是不用買票的, 擠一擠就可！但是他們兩個大人, 五個孩子, 這如何坐得下？兩人索性給個子稍微高一點點的小貓和小虎都買了票，這年頭給孩子買票的不多，半價票也是合適的。
四個座位, 七個人, 這下子總算是不妨礙休息。
而隨著火車漸行漸遠, 眼看車上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越發的慶幸自己沒有省這一份錢, 這真是頂頂遭罪了。火車一路而來, 抵達京北的時候，他們簡直身心俱疲, 一行人手牽著手，生怕自己走丟，跟著人流下了火車。
車站上接站的人不少，姜山四下張望, 而小虎和小豹更是急切的尋找爸爸媽媽。
雖然大伯和大伯母對他們也很好，但是總歸跟在父母身邊不同，他們打小兒都沒有離開過父母，哪裡能不想？
“小虎小豹！”
果然，就聽一聲尖銳的叫聲，王巧就跟飛一樣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兩個孩子，他們比半年前長高了一些！兩個孩子也激動的哭了出來。
姜城：“大哥大嫂！”
他伸手接過他們的行李，隨後去揉了揉幾個小孩子的頭，說：“想三叔沒？”
“想了！”幾個孩子齊刷刷。
他們都慌極了，心裡不斷地敲著小鼓，這裡太過繁華，比他們想的還繁華一千本一萬倍，小家夥們都忐忑的不知如何是好。
“媳婦兒，咱們別在車站嚎，走，回家去。”姜老二許久沒見兒子，也紅了眼，不過卻還是勸了勸王巧。
姜林：“咱娘可在家做好吃的等你們呢。”
姜家四個兄弟與兩個嫂子一行人一同出了站，姜城找了兩個在車站拉活兒的，大家坐著三輪車，一路奔著四合院兒就來了。要說姜老大和章彩虹受到的震驚可比姜老二和王巧大，他們那個時候來，姜城一家還住在老房子呢！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可是四合院。
別說是城裡，就是鄉下，他們也沒這麼大的房子啊！
姜老大和章彩虹嘴巴大的能吞下一顆雞蛋，他們呆愣愣的跟著進了門，就見姜老憨和章荷花站在院子裡。
姜山立刻上前跪下：“爹、娘……”
章荷花一把將人拽住，說：“這什麼毛病！跪什麼跪，我還沒死呢！”
“爺、奶！”幾個小孩子也是激動的。
章荷花：“哎，我的好孫子！”
她上前：“快進來，奶給你們坐了好吃的。”
這真是有了孫子，兒子一點也不重要了。
姜山：委委屈屈。
姜城笑：“來，你們住在這個房間。”
幾個人轉了一圈，章彩虹這才想到：“咦？三弟妹呢？”
姜城說：“廠子那邊這幾天再出貨，不能沒有人看著，唐妙在那邊忙。估計她等會兒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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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怕大哥大嫂多想，笑著說：“原來都是我負責廠子那邊，不過今天你們過來，唐妙不放心你們，覺得還是得我去車站接比較好。所以她就去廠子了。”
大夏天的，還是在院子吃吃飯更爽利。
這是他們留下來的老習慣，章荷花看他們還在絮叨，叫：“趕緊過來擺桌。”
又說：“老三，妙來得及回來吃午飯嗎？”
姜城：“她說一定回來。”
這麼一說，章荷花就放心了，她說：“老四，你去給倉庫的啤酒和汽水搬出來。”
姜林：“好嘞。”
一家子熱熱鬧鬧的，就在這個時候，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正是唐妙，她一身幹淨利索的奶牛花紋連衣裙，看的幾個人一愣。
這還真不僅僅是章彩虹，王巧也是一樣的。
雖說她也住在京北，可是她們家所在的紡織廠距離這邊真是有一段距離了，而他的店又比較忙，所以大家一般也不咋碰面。可是這麼一看，就覺得唐妙真是好看啊！
好看又時髦。
像是他們，不管住沒住在京北，一看就是外地來的，說話帶著一點點鄉音，衣著風格也比較土氣。但是唐妙就不是，整個人格外的精緻，就跟那電影明星似的。
“大哥大嫂！”她還是熱情的很咧：“坐車累吧？”
幾個人趕緊點頭，這種累，還是秋收下地那種累，而是精神上的疲憊。都形容不出來。
唐妙洗了手，一家人坐在一起。
誰能想到哦，他們一家竟然會在這一年，一家齊聚在首都。
有時候變化真是快的驚人了。
“三弟妹，你真是越來越好看了，我都要認不出來你了！”章彩虹說話依舊是很直白的風格！
唐妙笑：“我穿的是我們廠子出的衣服，正好也就當打個樣兒。”
章彩虹驚訝：“你們廠子啊？”
她趕緊湊近了看一看，摸一摸，點頭：“真不錯！走線裁邊兒也都不好。”
又看了看，補充：“款式也特別。”
唐妙：“我們請了人設計的！這不，後天我們還打算一路南下，去鵬城那邊看一看，學一學。”
她順勢把這個話說了，含笑：“大哥大嫂儘管把這裡當做自己家，我跟姜城都忙，可能招呼的不好。但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們可別埋怨我們哈！我們可是把你們交給小狼和小棠棠全程陪同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姜老大有點侷促，說：“這是哪兒的話。你們忙你們的！我們哪兒還用招呼。”
章荷花掃了大兒子一眼，說：“你們確實不用招呼！自己人如果還玩兒虛的，就是揍得少了！”
姜老大：“………………”
章彩虹：“你們去外地看做衣服？那玩意有啥看的？”
唐妙笑著搖頭：“不是看做衣服，而是去看那邊流行的款式和版型。咱們做生意，總歸不能落後了不是？”
章彩虹恍然大悟，懂了！像是她在鄉下做衣服，也是新鮮的款式比較好。大概就是一樣的道理了。
“你們在家怎麼樣？”唐妙索性問了起來。
這半年，唐妙都沒有找章彩虹做衣服了！他們關於縫紉機的賬也在去年年末結算清了。唐妙倒不是因為結算清了才不找章彩虹，而是因為，他們的服裝廠運作起來了，就沒有那麼大的必要了。
而且，老花不在洋川縣，他們也就沒有瑕疵便宜布。
所以這事兒就停了下來。
不過就算這樣，章彩虹還是挺高興的，她說：“家裡不錯的，你大哥每個月固定工資。今年分田到戶，爹孃還有老二夫妻的地都在我們這邊，瞅著是個大豐收。今年不限制養豬了，不過我忙不過來，所以只養了五頭。好在有幾個孩子幫我，打豬草什麼的，也不算忙。我這邊偶爾幫人幹個小活兒，也能賺一些。哦對，我這次還給你拿了二百五十個兔毛帽子，除了去年的款式，我又琢磨了個新款，都給你做了。一併帶來了。”
唐妙笑：“謝謝嫂子。”
自從廠子裡還是出貨之後，這些東西就算是當捎兒賣了。
他們第一批布進價便宜，簡直是日進斗金；就算是現在第二批布料迴歸到了正常的價格。可是雖然他們單件利潤壓縮了很多，可是他們服裝廠本來就是走量，所以仍是利潤仍是巨大。
像是前幾天，他們就還上了欠銀行的四萬塊錢。要知道，這真正出貨，也就一個多月時間啊！可見利潤的瘋狂！
不過唐妙倒是沒有拒絕章彩虹，他們服裝廠的貨還沒有款式多到可以鋪平四百平的店，總要適當的賣其他東西。而這種可愛的小帽子就很有必要了。
你要我好大家好。
她樂呵，章彩虹也樂呵的。
章彩虹咋不高興呢！大概一年前的這個時候她都想不到，自家男人有了正式的工作，他們家可以自家有這麼多地，養這麼多大肥豬。甚至還有了縫紉機和腳踏車。
縫紉機已經是自家的了。
腳踏車當初說是給他爹孃用，可是實際上這半年人都走了，可不就只有他們用了。
對這些，章彩虹真是滿足極了。
她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留在了家鄉。
“二弟妹，你在城裡怎麼樣？如果不行，還是回去，現在村裡也挺好的。”不過再看王巧，又覺得，王巧似乎沒有離開時候的落寞和一點點不甘心了。好像，整個人都樂呵呵的。
王巧：“回去？我回去幹啥？我在這邊兒且好著呢！我們跟老三借了錢，先買了房子，然後就做起了小生意。我現在早上除了賣報紙，還炸油條。油條只能早上賣，不過包子可是中午晚上都可以的！帶著賣一些筋頭巴腦，生意且不錯。”
哪裡是且不錯，王巧低頭將杯裡的北冰洋一口悶了！心裡這個舒暢啊！
透心涼！
他們家一個月的純利潤就二百多了！
她原來還覺得湯白給有點捨不得，但是就衝這個白給的湯，不知道多少人都說她厚道！願意來他們這邊買油條或者包子呢！紡織廠女工多，還有一些小夥子追求姑娘，經常在她這邊買點零嘴兒什麼的帶著，去看電影。
這生意不要太好！
“小虎和小豹這次也來了，我們也是算是一家團圓了，等讓你爸領你們去報名，這半年先借讀。等過年咱們回老家，我們遷了戶口，你們也就是城裡人了。”
這在原來，想都不敢想啊！
現在竟然都實現了。
小虎和小豹也知道自己和小貓山雞小魚不一樣。他們是來旅遊，但是他們兩個來了之後就不走了。想到這裡。心裡也越發的高興起來。
城裡啊！、
他們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成為城裡人！
果然，小貓幾個孩子羨慕的看向了他們。原本都是一起長大的小孩子，現在他們都留在這邊了。
唐妙看出了大房幾個小孩子的落寞，她說：“來，我們喝一杯吧。”
幾個小孩子立刻喜笑顏開，這水甜甜的，又不是糖水的味道，比糖水好喝許多。不管多大的孩子，都是孩子，都最容易被這些吸引了。情緒也是來得快去的也快。
王巧：“給我來杯啤酒嚐嚐？”
姜海不贊同的看她，王巧笑：“那就嘗一口。”
姜海給她倒了半杯，一家團圓，心裡舒坦，王巧又幹了，酒精度數不高，但是架不住王巧沒喝過，她滋啦著說：“真不咋地啊。”
大家都笑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半杯酒有點上頭，王巧拉著章彩虹說：“大嫂，我跟你說實話啊。你得來京北。真的，我原來不懂，但是現在做上小買賣就知道了，來了一點也不吃虧。”
她打了一個酒嗝，繼續說：“我原是擔心極了，一路忐忑，可是真的到了，一路推著走！竟是覺得時間過得如同飛一樣。再也沒得什麼心思想別的了，什麼擔不擔心，哪有時間想啊。只顧著忙，你看我鋪子不大，做些簡單吃食！我一個月……嗝！”
王巧的手直接搭上了章彩虹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樣子。
“三弟妹，嗝，三弟妹說得對！趕早不趕晚！就我那房子，一千五買的，重新拾掇蓋門房，足花用了兩千多！我真是心疼哩！可，就這四五個月的功夫，這才四五個月啊！我隔壁那個破房子，且不如我呢！就要價兩千了！聽說，那人說我若是肯賣，兩千三拿下！這才幾天就多了三百？啊呸哦！老孃才不賣呢！我那可是只生蛋的老母雞！我一個月，二百多的利潤！”
姜老二扯了一下媳婦兒的衣角，王巧一巴掌拍過去：“你幹啥！我們說知心話呢！”
章荷花似笑非笑的看著姜老二說：“你讓她說罷。”
姜老二默默望天，他們出門之前，這女人仔仔細細的叮囑他，萬萬不能透漏家裡賺多少錢！你看人家老三家也沒說啊！財不露白，可要懂的財不露白。萬不能讓旁人知道。
這幾天，每日都要提點，一日不下三次。
姜海聽得耳朵起繭，直說懂了懂了。
結果，他懂了。
她自己……說的比誰都痛快哩！
姜老二默默的瞅一眼他媳婦兒，又看一眼他老孃，索性縮著脖子該吃吃該喝喝了，說吧說吧！反正沒啥見不得人，隨便就是！
王巧果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也別覺得現在個體戶不體面，啊呸！有什麼不體面的？我一個月賺的錢，就能頂你們家當工人幾個月賺的了！嫂子啊，聽我的，不要慫，就是幹！先、嗝，先賺了錢再說啊！就算，就算以後不讓做買賣了。大家都這麼幹，天塌了有高個兒頂著，咱們八輩子貧農，沒事兒！倒時候手裡掐著錢，怕啥啊！你賺十年的工資，還不定有沒有我五年多呢！你也別覺得，那工廠的工作能傳家。你想想，孩子們來了京北讀書，京北跟咱們那兒可不一樣，學的都好，你看小狼和小棠棠就知道了！咱孩子都不是笨蛋，來到這教的好的地兒，還能學不好？到時候都考上大學，當幹部！不用我們留著工人工作傳家！到老了，我們手裡掐著錢，美滋滋！聽我的！出來沒錯！”
王巧啪嗒一下，躺在了章彩虹的腿上，睡了過去。
章彩虹……瞠目結舌！
她眼巴巴的抬頭，看向姜老二，說：“弟妹這是喝醉了？”
姜海點頭，誠實的說：“嗯吶，要不然咋能說這麼多？”
章彩虹：“……”
你好瞭解你媳婦兒哦！
唐妙：“大嫂，我跟你一起把人扶床上躺會兒。”
倆人把王巧放回床上，因為王巧這茬兒，大家吃飯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唐妙笑著說：“大哥大嫂，其實二哥說的有點道理！”
章彩虹：“……我聽出來了。”
她低頭：“我再想想。”
這個時候，章荷花開口了。
“就算要來，你也得想好自己能幹什麼！你不如老二家的果斷，也不如她嘴巧會看人臉色，就算做生意，也未必妥當。”
這話不假，王巧要說果斷，也是真果斷。發現了姐姐和姐夫的嘴臉，寧願鬧開讓人看笑話也是要尋個出路的。她本就是潑辣的性子，可是眼見幾個妯娌都很不好惹，就立刻老實起來，在姜家夾著尾巴做人，也真真兒是個會看臉色的。
但是章彩虹便不是了。孃家條件不錯，婆婆又是姑姑，自然沒有那麼多的心思。直來直去的，毫無心機。
同樣是做小生意，王巧做得，章彩虹未必。
章彩虹點頭：“我曉得這個，所以才猶豫。”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大嫂手藝好，開個裁縫鋪子未見得不成。”頓了一下，唐妙又說：“只不過想要幹起來卻比二嫂艱難了！大家都更認一些相熟的老手藝人。再一個，這也不像小吃店那樣每天是活錢兒。當然，如果幹的好了，也都不好說。”
似乎想到了什麼，唐妙突然說：“大嫂，反正這段時間多了去了，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去鵬城看一看？”
一家人：“臥槽！”
唐妙笑：“你們這是什麼表情啊？難懂大嫂去不得嗎？嗯？”
她玩笑著說，大家終於從震驚裡走出來：“當然去得了。”
唐妙：“那就是了啊！”
章彩虹接連擺手：“不行不行，我可不去，怪嚇人的。”
唐妙失笑。
其他人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最終，章荷花說：“一口吃不成個胖子，且慢慢來吧。”
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章彩虹崇拜的看著唐妙，說：“弟妹啊，你咋這麼能呢？”
又一想，連一貫跟個鵪鶉似的王巧進了城都不一樣了，每個人都在進步。只有她，得了一點點的小便宜就沾沾自喜，這可不成的！做人不能這麼沒有追求啊！
章彩虹想著，認真說：“爹孃，我這次會好好想一想的。但是，那個鵬城，我可不去哈。”
哎呦媽呀，這一路上來都夠嚇人了。
唐妙失笑：“那好吧！”
她其實就是靈機一動，也不強求的。
大家正閒聊呢，姜城抬頭看她：“媳婦兒，你下午不是還約了連優嗎？”
唐妙：“哦對，我還有事兒，嫂子你把這兒當自己家哈。”
她還要找連優一起商量後天動身去鵬城的事兒，耽誤不得。眼看她來去匆匆，章彩虹感慨：“真忙啊！”
不過，他們都行。
她，也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