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童童的朋友？”白玖當然記得這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孩子。
一個是因為白玖很少會像這樣注意到其他人外貌的優秀度，另一個是因為眼前的孩子和小鬼童童有些不一樣。
童童很少會主動露出屬於鬼的真面目，就算他平日裡非常討厭人類，也還是習慣以人類的模樣出現在白玖的面前。
所以童童會穿上人類小孩的校服，會看人類小孩喜歡看的動畫片，甚至有的時候會纏著白玖去附近的快餐店點兒童生日套餐聞聞味道。
相處久了，白玖總覺得童童算是最能適應人類世界的鬼物了。
但眼前這個孩子卻很不同。
雖然這個孩子的身上和臉上都沒有什麼傷痕血跡，卻漂亮得壓根就不像是人類！
黑到極致的頭髮，白到極致的皮膚以及正紅正紅的漂亮小袍子，再加上猩紅的雙眼和沒有笑容的表情，這孩子一眼看去就像是那種應該跟在閻羅王身邊的鬼童子。
“遙夜。”
白玖聽到對方的聲音之後，愣了愣，然後才反應過來說：“這是你的名字嗎？搖曳？”
“是長夜的意思。”遙夜補充了一句。
“遙遠的遙，夜晚的夜嗎？”這次白玖腦海裡浮現的，就成了這兩個組合起來後很有詩意的詞。
遙夜點了點頭，漂亮如同紅寶石的眼睛一眨都不咋地看著白玖。
“遙夜，你想從書冊裡離開嗎？”
白玖經常拿這個問題去詢問那幾個熟悉的鬼物。除了總是彆扭得不肯說真話的紅喜之外，其他鬼物在回答的時候總是千篇一律的“不想”。他們似乎真的很喜歡住在書冊裡的感覺，並且真心覺得那個世界要比人類世界更好一些。
就算是喜歡人類卡通片的童童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這一次，名叫遙夜的“小鬼”卻點了頭。
“那遙夜從書冊裡出去之後想要做什麼呢？”
白玖不知道自己真正死去的那一刻書冊中的眾鬼會變成什麼樣子，也不知道他們在獲得自由後會前往哪裡。
但白玖的爺爺託夢的時候曾經警告過他說，當書冊中的鬼物重獲自由的那一刻，他們就會席捲而出，破壞一切，吞噬一切，直到世界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之後才會停止。
到了那個時候，領導眾鬼的那個鬼物就將是完全鬼化之後的白玖。那個時候的白玖將會失去屬於人類的記憶，甚至不再記得自己曾是一個人類。那只是一個鬼，一個完完全全的兇星鬼煞。
白玖並不覺得周圍的世界需要被推翻重塑，也不想忘記自己曾經是人類。所以白玖覺得自己在活膩了之前還會繼續擔當《百鬼書冊》的鑰匙，牢牢把守住這扇“鬼門”。
不過在和眾鬼閒聊的時候，白玖也會想著多瞭解一些他們的想法，因此才會突然詢問遙夜離開書冊之後想要做什麼。
而遙夜也毫不猶豫地說：“成親。”
“成親？”白玖一頭霧水地看著眼前的“小孩”。
白玖考慮過很多種可能的回答，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像白雪糰子一樣的“小鬼”竟然會說出想要“成親”這樣的話。
“許久之前定下的親事。”遙夜看著白玖點了點頭，“等從書冊裡出去，便可以成親了。”
“遙夜。”白玖忍不住換上了哄小孩的語氣，“你知不知道，生前的婚事死後是不作數的。”
“並非生前的婚事。”遙夜的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使得精緻似妖一般的容貌多了點人氣，“此外，若是與我成親的那一位也成了鬼，婚事自然也就作數了。”
“這……”白玖突然覺得有些無法反駁，只能笑著說，“那也一定得對方同意才行哦！”
“一定會的。”遙夜認真地點了頭。
也許是因為遙夜體型小又長得好看，所以當“小家夥”這麼說的時候，白玖竟然覺得有些可愛。
“遙夜的成親物件應該也會喜歡遙夜的。”白玖不禁哄了一句。
而遙夜的眼裡也第一次出現了笑意，看著好像挺愉悅的樣子。
“我想先回去了。”遙夜看了眼某個方向，“有別的東西來了。”
白玖點了點頭同意，書冊中的鬼物需要在他這把鑰匙的允許或預設下才能離開書冊，也只有在他允許預設或是失去意識的時候才能回去書冊。就好像昨天晚上在西郊鬼宅的時候，因為白玖突然失去意識，所以醒來的時候紅喜他們都已經回到了書冊裡去。
可在遙夜回去書冊之前，他還給白玖留下了一句話：“小心，這個城市原本被某個陣法保護著，但現在陣法因為缺了一角而開始崩塌……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混亂起來。”
陣法缺了一個角？是指西郊鬼宅的女鬼附身在林巧巧的身上離開西郊這件事情嗎？
白玖剛想回頭問清楚，卻發現身邊的遙夜已經消失不見了。
“你在等車嗎？”
當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白玖耳邊響起的時候，白玖才想起來遙夜離開前曾經說過有別的“東西”來了。
白玖循著聲音回頭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左邊原本空蕩蕩的長椅上竟然非常突兀地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色袍子的老人家，老人家戴著一副眼鏡，臉上也有著慈祥的笑容，看起來像是一位祥和的老者。
“不要害怕。”還沒等白玖看清楚對方是人還是鬼，眼前的老人就已經率先招了招手說，“我只是一個因為擔心孫子，所以死皮賴臉留在這個世界的小怨鬼而已。”
話音剛落的一瞬間，老人的雙眼就變成了屬於怨鬼的灰白顏色，但只持續了短短幾秒就變回了人類的模樣。
“小？”白玖看著年紀和他爺爺差不多的怨鬼，怎麼都有點警戒不起來。
“哈哈哈，我看起來年紀大了，但當鬼的時間卻不怎麼長。”怨鬼爽朗地笑了，白玖也從沒見過有鬼物笑得那麼爽朗，“而剛才你和聊天的那個鬼，雖然看起來是個七八歲的小家夥，但應該比我當鬼的時間長得多。”
“您看見遙夜了？”白玖這才想明白為什麼這個怨鬼會那麼爽快地自報家門，甚至還以鬼的身份過來和他聊天。
“當然，我是鬼，當然可以看見鬼。”怨鬼一眨眼的功夫又出現在了白玖的右邊。
“其實您已經很厲害了。”白玖對老年人還是非常尊敬的，“我遇見的一些鬼依舊身體僵硬無法說話。”
“也許是因為我活著的時候也能看見一些鬼，這在洛海市可是了不起的本事。”老人看起來也有些得意於這一點。
“能再和你聊一會兒天嗎？”怨鬼又有些忐忑地問，“洛海市能夠看見鬼的人實在太少，所以我已經很久沒有和活著的人類聊天了。”
“我也正在找人一起聊天。”白玖笑著點了點頭，“我爺爺也能看見鬼，他生前是一個不錯的風水師。”
白玖的指甲頭髮甚至是胸口的感覺都沒有任何異常，他的這具身體正在告訴他眼前這個怨鬼不會對他的性命產生威脅。這個死去的老人，可能真的只是想要找個人聊聊天而已。
“風水師嗎？”怨鬼也笑了，“我以前在僻靜的地方修過道，可以算是一個老道士吧？我孫子以前也和你一樣能看見鬼，但後來就很少能看見了，現在洛海市已經幾乎沒有人可以看見鬼。”
“我昨天晚上和一些人去過西郊鬼宅。”白玖有些疑惑地說，“那裡的一些怨鬼假裝成人類的樣子欺騙了我的同行者，不過我的同行者們也的確能夠看見那些怨鬼。”
“他們看見的是偽裝成人類模樣的怨鬼，那些有能力偽裝成人類的怨鬼其實已經比我這樣的厲害很多。”怨鬼解釋說，“而且那個時候你們是在西郊鬼宅吧？那種有厲鬼坐鎮的地方原本就鬼氣陰森，會看見那些厲害的怨鬼甚至厲鬼也實屬平常。”
“但如果我的孫子和你現在一樣坐在我的身邊，他一定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想說的話。”怨鬼苦笑了一下，“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在洛海市生活著的人和鬼被拆分成了界限分明的兩個世界，鬼儘可能地不侵擾人類的世界，年輕的人類也漸漸淡忘了這個城市曾經有多麼混亂，最多也只能從老一輩的隻字片語中聽到一些有趣的故事。”
“那件事情？”白玖想了想之後，就問出了內心的疑惑，“您是說有一個很厲害的人重建了西郊鬼宅，然後在洛海市佈下五角星陣的事情嗎？”
“沒有想到現在還有年輕人知道這種事情，真是稀奇。”怨鬼看起來真的非常吃驚，“沒錯，在那個人沒有佈陣之前，洛海市是一個非常混亂的地方，一到夜晚就是怨鬼、惡鬼甚至厲鬼狂歡作亂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隨意附身在活人的身上，沒有法律可以制約那些鬼物，他們的規則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弱肉強食。”
“那個時候能看見鬼真的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日子也要比那些看不見鬼的普通人難熬很多。”怨鬼回憶起過去也是忍不住嘆息，“我就是因為日子太難熬了，才終於決定離開成家生子的孩子去別的地方修行。”
“但好事情是後來終於有人出手制止這種混亂。”怨鬼看起來從會議中松了一口氣，“不是你所知道的一個人，是一群人，是洛海市能夠見鬼的那一批人全部都站了出來。這群人中有父子、姐妹、朋友甚至夫妻，他們不希望越來越多的人從這片出生的故土逃離，不希望新出生的孩子依舊面對這樣一個混亂的城市，所以傾盡所有的力量想要創造一個平靜的新世界。”
“但他們只是能見到鬼而已，大部分都不是厲害的角色，所以他們在領頭人的帶領下想出了五角星陣這個辦法。”怨鬼所說的故事超出了白玖的預料，“他們選擇了五個被厲鬼佔領的地點佈置五角星陣，在城市的中心佈置陣眼，在陣眼的上方建造了一棟公寓。整個過程聽起來簡單，卻犧牲了很多很多很多人……就算是最厲害的那個領頭人也失去了朋友、兄弟和自己妻子。”
怨鬼說著，又補充了一句：“聽說他把自己那只能看見鬼的眼睛當作陣眼埋在了地下，然後就不知所蹤了，有人說他死了，有人說他因為傷心欲絕而離開了洛海市，甚至還有人說他開了一家小店繼續守在陣眼附近，不過也都只是傳言而已。”
失去了一隻眼睛？
開了一家小店守在陣眼附近？
白玖突然因為想到了什麼而震驚，也許眼前這個怨鬼所說的並不只是傳言。
“過程很可怕，但效果是顯著的。”怨鬼看著眼前街道的夜景，“洛海市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幾乎所有的厲鬼都被鎮壓，就算依舊有人類出事故，也多半是因為他們闖入了屬於鬼的領域。洛海市的厲鬼依舊會控制怨鬼作惡，但普通鬼物只能依靠28路鬼公交出行，人類的城市和鬼的城市從此被分隔開，一切混亂都成了老人嘮叨的話語，孩子耳中的傳說故事。”
“鬼有了規則。”白玖看著旁邊的28路公交車站牌，想不到這一輛普通的鬼車竟然還有著這樣的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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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昨天為止，一切都好好的。”怨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現在我周圍的鬼都在說，西郊鬼宅的那個女厲鬼從陣中逃走了，整個城市的大陣開始坍塌，如果其他幾個地點或者陣眼再發生意外的話，這座城市很快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了。”
“為什麼她會逃走？”
白玖想到了附身在林巧巧身上的鬼新娘，她應該就是原本被五角星陣封鎖在西郊鬼宅的那個厲鬼。西郊鬼宅的其他怨鬼說過，鬼新娘一直想要附身在人類身上離開鬼宅，但好像嘗試了那麼多年都沒有成功過。
為什麼輪到林巧巧的時候就成功了呢？
“沒有鬼知道。”老人家也是皺著眉搖了搖頭，“聽說那個五角星陣是專門為厲鬼設計的，厲鬼越強，陣的束縛就應該越大才對。那個女厲鬼要麼是找到了破解的方法，要麼……”
“要麼？”
“要麼就是那個厲鬼的力量因為某種原因而被削弱了。”怨鬼說著，突然有些吃驚地看向白玖，“年輕人，你說你昨天晚上去了西郊鬼宅？那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那裡發生了什麼才對啊？”
“我後來不小心暈過去了。”白玖這麼說的時候，背後卻有些發涼。鬼新娘真的是因為力量被削弱才成功附身在林巧巧的身上離開，難道是因為在和紅喜的對峙中受了損？
雖然白玖知道自己老是會遇到倒黴的事情，但這個蝴蝶的翅膀是不是扇得太用力了？
“看來已經有異狀出現了。”老人看向街道的遠處，“現在才八點多，我要等的鬼公交卻已經來了。”
“您要上鬼公交嗎？”白玖順著老人的視線看去，果然看見了那一輛鏽跡斑斑而且搖搖欲墜的公交車，沒有燈光更沒有車燈，甚至聽不見汽車引擎的聲音，那輛鬼車就好像漂浮在路面上一樣晃晃悠悠而來。
“我的孫子就在車上。”老人的右手握著一根柺杖，看似木質的柺杖用力碾著地面，“要是在平日裡，也許我能說服他們放了我孫子，但現在我有點不確定。”
“您……”白玖突然覺得所有的事情都圈成了一個圓形，所有的事情都串聯在了一起，“您不會姓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