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蒼茫茫的白霧世界內, 萬物消失，只餘下年少的公主，與從天而降的古老燭龍。
隔著雲霧, 穿過時間長河與空間壁壘，古老的燭龍屹立於九天上, 與地上的公主遙遙相望。
“是你啊！”
站在地上的公主, 抬起頭, 烏黑清麗的眼眸像是含著汪山泉, 盈盈水光瀲灩清澈，映照出九天之上古老燭龍的身影, 她一如從前年少而明光端麗的臉龐上，帶著懷念的神色, 用著嘆息的語氣說道，“燭九陰。”
隨著她念出這個名諱, 天上的龍俯身衝下, 穿過層層雲霧, 帶起了巨大的風，狂風掀起了年少公主耳邊的髮絲飛揚，她長裙下方寬大的裙襬緩緩漾開，像是朵美麗清純的花徐徐盛放, 既美又純，豔麗到極致。
龍從天而降，來到年少公主的身旁, 停留在她的面前。
龍與少女近在咫尺，彼此的呼吸交融。
少女與龍對視, 眼眸中倒映著彼此。
靜默無語, 時間蒼茫空寂, 彷彿只剩下少女和她曾經馴服的龍。
燭龍一呼一吸間，細長龍鬚飄逸，雲霧瀰漫上升，在龍的身旁，蒼茫雲霧將龍與少女包圍其中。
它的眼神專注的看著面前近在咫尺的少女。
“……抱歉。”林毓秀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總之，先道歉吧！
“我師兄他，”林毓秀想了想，“只是想帶我離開。”
燭龍古老威嚴而神聖的血紅豎瞳注視著她，“吾並不在意。”
“那時你亦想離開。”龍說道，“你的故事很有趣，但，故事終於結束一日。”
林毓秀：突然慚愧。
猝不及防被提到了她那個萬年巨坑，水了幾十年水出天際還沒水完的龍傲天升級打怪故事，林毓秀忽然覺得有些心虛，這比提起姬晏一劍斬殺燭龍還令她心虛。
總、總之，先道歉吧！
“對不起！”林毓秀飛快說道，“我會將那個故事寫完的！”
“呵。”
燭龍忽地笑了，它血紅的豎瞳裡帶著笑意望著她，“那麼，你是否願意隨我前往歸墟，與我繼續講你的故事。”
龍對少女發出邀請道。
林毓秀：……
她表情沉默，未再說話。
燭龍靜靜注視著她許久，見她始終沉默不言。
許久之後。
“鐘山的種子發芽了。”燭龍忽地說道，它血紅的豎瞳凝視著少女，“風將那些種子帶到了鐘山的每一個角落，它們落入泥土裡，日復一日的頑強汲取生命力，在某一天，它們得償所願，從漆黑的地下鑽出，見到了陽光與雨露。”
林毓秀聞聲一怔，隨即專注傾聽。
“樹種發芽，從樹苗成長為小樹，大樹，最終長成了一片茂盛森林。”
“某一天，第一只鳥飛來落在樹上，在枝頭築巢。接著，便有了第二，第三只……”
“在某一日的清晨，枝頭鳥巢裡傳來破殼的聲音。”燭龍的目光注視著面前少女，微微一笑，“這便是你所說的生命誕生降臨的聲音。”
“……”林毓秀。
“草叢成群破土，它們不像樹木高大，卻連綿不絕，遍佈了整個鐘山，養活了無數的生靈。它們的根系緊緊地紮根於地下，汲取著地下水源。”
“鮮花如你所說的那般美麗，它們美麗卻也嬌弱，風雨過後落盡枝頭。花的顏色，點綴鐘山，花叢如彩虹。”
“不知哪日起，鐘山有了溪流，魚群在溪水裡遊弋，小鹿駐足溪邊飲水。”
燭龍緩緩地與少女說道，它血紅的豎瞳注視著她，“你所說的一切，都實現了。”
“鐘山有了綠色，有了彩虹，有了生命……”
“唯獨沒有你。”
“……”林毓秀。
燭龍望著她，感慨道：“你曾與吾言，人族是貪婪的，慾壑難填。”
“……龍亦然。”
林毓秀抿了抿唇，未說話。
燭龍看著她，緩緩說道：“鐘山有靈，歸墟擁有你所言的一切，你可願與吾一同歸去，看一看，吾為你所建世界？”
神說要有光，便有光。
曾有一少女與幽冥龍神笑著說，“幽冥太黑了，沒有光。”
“只有死靈陰魂嗎？那真是太寂寞了。”
“真是……寂寞啊！”
……
……
後來，幽冥始有了光。
第一縷晨光自永夜的幽冥升起，驅逐了漫長無盡頭的黑夜。
第一滴雨露從天而降，化為一場春雨灑落幽冥大地。
第一顆種子破土發芽，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第一只鳥，從東方而來。
……
……
幽冥國度始有生，向死而生。
幽冥的中央，那是龍神的淨土，是整個幽冥最美最富饒之地，萬物終結與起始之地，歸墟。
龍神朝它所鍾愛的少女，發出邀請，“你可願與吾同歸幽冥，吾將歸墟贈予你。”
“幽冥歸墟，奉你為帝。”
林毓秀咬緊了唇，她抬起眼眸注視著面前燭龍，“……抱歉，我想現在不是時候。”
“將來若有機會，我會前往幽冥，去看一看你所言歸墟，去你家拜訪你。”林毓秀說道，“但是，不是現在。現在我還有未盡事情，不能和你離開。”
“……對不起。”
燭龍血紅豎瞳凝視著她，“無需向吾道歉，你並無錯。”
“是吾冒犯。”燭龍嘆息道，“生者不願踏足幽冥，實乃常理，是吾強求了。”
林毓秀：……
罪惡感更強了。
“也不是，如果幽冥是你說的那樣的話，我想任何人都想前去遊歷一觀。”林毓秀對著它表情誠懇說道，“只是我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暫時去不了。”
“吾明白，其他事情比吾邀請重要，是吾不自量力。”燭龍體貼，善解人意道，“吾強求了。”
林毓秀：……
草，這話還能不能接了！？
最終，在林毓秀的再三保證下，以後將來一定會前往幽冥，去歸墟找燭龍，一定會去的，絕對會去的，不去她不是人！
燭龍才勉強鬆口，嘆息說道：“吾會等著你，便是滄海桑田萬物湮滅，吾亦會一直留守歸墟，等你前來。”
林毓秀：……那倒也不必說的這麼嚴重。
“我一定會去的！”她滿臉嚴肅對著燭龍發誓道，“若我活著時未能履行承諾，那待我死後，我的魂魄歸於歸墟。”
“若有那一日，我希望，前往幽冥第一個見到的，能是您，幽冥龍神。”林毓秀對著燭龍微笑說道，“不管生還是死，我終會前去見你，死亡無法將我們分離。”
幽冥之主，主宰死亡的龍神，對於它而言，再沒有甜言蜜語能夠甜的過這句話。無法在她生時與她相見，但在她死後，司掌死亡的幽冥之主，燭龍擁有她死後的所有時間。
燭龍心滿意足，不再有意為難她，只是嘆息了聲，“吾，等不及了。”
“這般，不好。”
林毓秀：？
她一時間沒明白過來燭龍這句話的意思，但是見燭龍終於不再說一些讓人招架不住的話，暗松了口氣，她可真是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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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安撫了不知多少年未見的燭龍，林毓秀方才問起正事道，“你怎麼會在此處？”
她猶豫了下，“你為何會記住我？”
燭龍目光注視著她，微微一笑，“吾乃幽冥之主，這世間無屏障能阻攔吾，但凡世間事，吾盡知曉。”
“即便是時光與空間，亦無法阻攔我。”
“龍不受時空桎梏。”
林毓秀：雖然沒聽懂，但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龍都是掛逼。
好的，我知道了。
她雖然心裡有很多疑問，但是沒必要一一問出，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人生在世，並非是凡事都要問個究竟明白，只要結果是好的，那便足以。
所以，林毓秀想了想，最終決定什麼都不問，她只看著面前燭龍，問了句，“你還能在此停留多久？”
“見你一面足以。”燭龍道，它對著林毓秀微笑，“吾在歸墟等你。”
便見一個瑩白散發著明亮光輝的寶珠浮現在林毓秀面前，“帶著它，它會指引你前來歸墟尋吾。”
林毓秀看著這顆寶珠第一反應，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龍珠！？她像是開玩笑般，對燭龍說道：“這該不會是你的龍珠吧？”
燭龍沉思了片刻，說道：“你若要這般想，亦無錯。”
“……”
林毓秀原本伸出去的手頓時縮了回去，抬頭目光不可思議看著燭龍，緊張問道：“你將它給我，不會有事吧？”
“對你不會有影響吧？你不會死吧！？”
不怪林毓秀會如此緊張，實在是她在太多的遊戲影視小說裡見過，鍾愛人類的龍，將自身龍珠送給人類，然後貪婪的人類貪墨了龍珠不歸還龍族，最終導致龍神越來越虛弱，最後歸於死亡。
燭龍聽了她的話，像是被她引笑了般，發出陣陣低沉的笑聲。
它看著林毓秀緊張的模樣，安撫她道：“吾便是死亡，汝忘記了嗎？”
曾經，它迷茫過，質疑過，甚至是痛恨過，為何它是死亡，受制於死亡，困於幽冥不得解脫。
直至後來，它遇見一個少女。
少女告訴它，“萬物有生有死，死亡並不可怕，亦非終結，而是新得開始，是生命偉大的迴圈。不見死，未有生。既有生，便有死。生死相伴，循環往復。”
“沒有死亡的世界，天哪，那太可怕了！你知道喪屍嗎？我給你說，喪屍就是被死亡拋棄的可憐悲慘人……”
現在，它感謝死亡。
因為死亡，它將擁有少女死後的一切，包括少女。
它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到終結的那一日，等到死亡降臨在它所鍾愛的少女身上，而在此之前，它會一直一直駐守在幽冥，沉眠於歸墟。
等待著與少女重逢那一日。
——被她喚醒的那一刻。
在林毓秀伸手接下那顆龍珠後。
“那麼，再見了。”
“再見，吾喜歡這個詞。”
燭龍收回注視著少女的目光，騰空駕馭著雲霧與狂風，遊動著龍軀，騰雲而上，重回九天。
它的身影越遊越高，越來越遠，像是一條銀白的絲帶遊動在九天之上，直至最終化為一點，消失不見。
林毓秀站在下方，目光注視著燭龍遠去的身影，臉上的神色不由沉寂，眼底閃過一道寂寥，重逢來的如此猝不及防，毫無預料，又是如此的短暫……
每一次的重逢都恰如一期一會。
今日一見，不知來日何期。
林毓秀駐足原地許久，悵然若失。
直到——
周圍的白霧逐漸消散，露出了四周清明世界。
“你傻站在這裡做甚麼？你還要不要你的第一了！”耳畔突然傳來一道氣急敗壞的叫聲，期間還摻雜著幾句喵喵叫。
林毓秀：噫！？
她低頭看去，只見不知何時，狸花貓出現在她腳邊，對著她跳腳怒罵道，“你是傻了嗎！試煉還有空發呆！”
林毓秀：？？？？
“你怎麼在這兒？”她蹲下去身，將腳邊狸花貓抱了起來，問道。
當然是玉衡仙尊他們傳信給我，讓我趕緊來看著你，別讓你被幽冥的那條龍給趁機拐走啊！
天道你祖宗的，誰知道那條龍竟然會趁機打破時空界域屏障，強行闖入試練塔空間內！
驚的試練塔眾天尊仙君花容失色（？），狸花貓發誓它這輩子都沒見過那群想來高高在上冷傲自矜的仙君天尊露出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彷彿……彷彿被人抄了老宅後院。
幽冥龍神設下的空間封閉堅固，玉衡仙尊等諸位仙君聯手撕開了口子，狸花貓被丟了進來，“不管用什麼辦法，必須將林毓秀留下來，不能讓燭九陰將她帶往幽冥！”
“她不在，你也不必回來了。”
狸花貓：？？？？
不是，你們就這麼對我？
這麼能耐，你們不怎麼不自己去啊！
當狸花貓進入燭龍空間時，恰逢燭龍離開，林毓秀站在地上目光遙送燭龍，狸花貓見狀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不用和幽冥那條龍打架，真是太好了！
它當即感動的，老實說，被丟進來時它真的有點害怕。
“林毓秀。”被林毓秀抱在懷裡的狸花貓忽地說道，“你不會丟下我的吧？”
“這個……”林毓秀遲疑說道。
“什麼！你居然遲疑了，你遲疑了！”本就是心靈脆弱的狸花貓頓時跳腳道，憤怒控訴道，“你不要我，想要誰，是那頭狐狸，還是那條……龍！？”
它說到龍的時候，聲音明顯弱了點。
但是林毓秀沒聽出來這點細微的差別，只是一邊伸手熟練的順著它渾身炸起的毛，一邊說道：“可是你不是我的貓啊，你忘了？你其實是試練塔的塔靈啊！”
“這不是我想丟不丟的問題。”
狸花貓：……
我現在不做塔靈，去你家做你的貓，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