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林毓秀目光看著對面坐著的石磊, 等著他的回答。
沒想到她會如此毫不留情問出的石磊，臉上表情一瞬間僵硬，雖然他心下的確是這般想的, 他覺得是林毓秀誘拐了天真單純不諳世事的石心。
“林真人說笑了。”石磊僵硬笑了笑, “我只是覺得這緣分頗為奇妙，令人難以置信。”
說罷，他便岔開話題不再說這個。
多說多錯, 以免再說下去, 令人起疑。
……
……
這一頓接風宴氣氛實在詭譎, 僵硬，而刻意。
在場唯一一個自在的，不受影響的恐怕只有神色冰冷漠不關心的少女石心。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石磊便說說道, “今夜城中有花燈會，二位若是有興致可前去遊玩。”
林毓秀聽後，抬眸目光看向他, 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和石心約好了要前去花燈會看花燈。”
聽到這裡, 石磊臉上的神色一瞬間便變了, 他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
林毓秀看著他, “甚麼不可能？”
石磊沉默, 沒有說話。
他在心裡想道, 石心不可能想去花燈會，她連這個念頭都不會有！一個自出生起便關在那處僻靜院落裡與外界隔絕的人，一個……連自我都沒有的人, 怎會提出想去花燈會？
“林真人說笑了。”石磊目光看著林毓秀, 語氣有幾分冷酷說道, “石心從來都不喜熱鬧，花燈會不適合她。”
“這是石心的想法，還是你的想法？”林毓秀看著他，嘲諷的笑了一下，“你又沒問過她，又如何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石磊被她問得呼吸一窒，他轉過頭目光盯著林毓秀身旁坐著神色漠不關心的少女石心，問道：“石心你告訴他們，你是不是不喜歡熱鬧，是不是想離開府邸出去？”
石心抬起眼眸，目光看著他。
坐在她身旁的林毓秀淡淡說了句，“自己的想法只有自己說出來，別人才能知道你想要什麼。”
沉默許久之後。
少女石心說道，“我想去，花燈會。”
“……”
石磊一臉震驚，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她，“你，你想去？”
“嗯。”少女石心應道。
好半響後，
“我明白了。”石磊說道，他臉上神色像是下定決心般，抬起眼眸盯著前方的石心，“我與你們一道去。”
*****
於是最終這一趟花燈會之遊，便成了四個人出行。
林毓秀、石心、姬晏加上一個不請自來的石磊，他們出了石府之後，便沿著大街往前走，不一會便到了熱鬧的城中心明珠大街。
此刻，大街上張燈結綵，點燃了一盞盞美麗瑰麗的花燈，花燈的造型精緻而巧思，有玉兔的，有仙女的，有蓮花的，有小狗的……無數橙黃的燈火將黑夜照亮，恍若天明。
除了花燈，沿街還擺有各種小吃攤，吆喝聲不斷。
林毓秀對這些尚且還好，沒太大反應，在現代她什麼熱鬧沒見過，燈光秀她見了無數場，倒是她身旁的石心，仰起臉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熱鬧景象，眼睛裡滿是驚異。
“要不要買一盞花燈？”林毓秀問她道。
石心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不必。”
“你不喜歡？”林毓秀看著她問道。
石心臉上表情頓時遲疑，猶豫了許久未能回答林毓秀這個問題。
林毓秀看著她臉上的表情便懂了，這姑娘怕是還無法分辨出喜歡和討厭。
“既然不討厭，便買一盞。”她說道，然後拉著石心走到一旁一個賣花燈的攤子前，“你喜歡哪一個？選一個你喜歡的。”
石心被林毓秀拉著手，她微微垂眸看了眼林毓秀抓著她的手，“快選一個！”見她遲遲未答，林毓秀催促道。
被她這般屢次催促，石心抬起眼眸目光看著前方擺放著的一盞盞形態不一精緻瑰麗的花燈，彷彿在思考，挑選哪一個。
“你別帶壞她！”
一不小心就跟丟了，被林毓秀和石心甩在後頭的石磊追了上來，他剛一趕到就看見林毓秀以花燈引誘石心，又驚又怒，對著林毓秀怒聲叫道。
林毓秀聞聲抬起眼眸看向他，眼中的神色一下就冷了下去，但是面上卻是笑意盈盈，挑起唇角，說道：“哦？我如何帶壞她了？”
“不過是區區一盞花燈而已，這便是帶壞？”她的聲音驟然變得譏誚諷刺，“堂堂城主府千金，卻連擁有一盞花燈都成了過錯，當真可笑！”
石磊目光盯著她，“你什麼都不懂。”
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在心裡大聲叫道，你根本不知道你一時的興起，一時的好心，帶給她的是什麼！
石磊看向的林毓秀的目光充滿了仇恨，你自以為是的憐憫、同情，你以為你是在幫她，只不過是滿足你自己的救贖心理！你帶給這個可憐不幸的孩子，並非是你自以為是的幫助，而是更慘痛的痛苦！
“不要再靠近她了。”石磊眼睛發紅的盯著林毓秀，一字一句沉聲說道，“離她遠點！”
說罷，他便朝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站在花燈架前的石心，“走，我們回去！”
但是石心躲開了，她避開了石磊伸出過來的手，躲到了林毓秀身後。
“……”
石磊看著自己落空的手，臉上的神色一瞬間怔愣，茫然。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怔怔的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
林毓秀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石心面前，她看著前方表情發愣出神的石磊，說道：“靠不靠近她，並非是你能決定的。”
“該冷靜的是你。”
說罷，她轉過身對著身後的石心說道，“選好了嗎？”
“嗯。”石心應了聲，然後伸出手指了指花燈架上的一盞花燈，說道：“要那個。”
林毓秀一看她選的那個花燈頓時笑了，石心所選的那盞花燈，赫然是抱著一輪圓月下抱著玉兔的仙女，“沒想到你喜歡這樣的啊。”
“老闆，這個花燈我要了。”她抬眸對著前方花燈老闆說道。
“好的嘞！”老闆應道，然後取下了這個花燈遞給了林毓秀，他抬眸看著面前林毓秀頓時愣了下，然後笑著說道：“還真是巧了，仙子和這花燈上的月宮仙女長得可真像啊！”
林毓秀聞言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這站懷抱玉兔的月宮仙女，說道：“哪裡像了。”
“很像！”花燈老闆言之鑿鑿說道，“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見林毓秀一臉不以為然神色，便轉頭對著她身旁的石心說道，“小姑娘你說是不是，這月宮仙女是不是和你姐姐長得一樣？”
石心聞言，繃著一張小臉，點了點頭，“很像。”
“……”林毓秀。
到底哪裡像了！
她又看了一陣手中的這盞花燈，左看看，又看看，還是沒看出哪裡像了。
“算了。”林毓秀放棄了，“隨便你們了。”
她將手中的這種懷抱玉兔的月宮仙女花燈，遞給身旁的石心，說道：“給，拿好了。”
石心目光一眨不眨的看著這盞花燈，在點燃的淡淡的橘黃的燈光下，抱著玉兔的月宮仙女，那張臉龐上神色溫柔而溫暖，像是光一樣，漆黑的夜裡唯一能看見的那縷柔和的月光。
“我們去那邊看看？”林毓秀對著石心說道，她伸手指了指那邊的湖泊，“那裡有人在放花燈，我們去看看？”
石心的手小心翼翼的提著這盞花燈，“嗯。”了聲。
“那走吧。”林毓秀說道。
然後便牽起她的手，朝著那邊的湖泊走去了。
一直神色陰沉難看站在那裡，目光緊緊盯著她們二人動作的石磊見狀，目光陡然一沉，抬腳便要跟上去。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道身影攔在了他的面前。
是姬晏。
一襲明紫色劍袍的姬晏，站在他面前，烏黑深邃的眼眸沒有什麼光與情緒的看著他，“我們去那邊。”
“……”
石磊當即便想要反駁，但是當他觸及姬晏的目光時，卻不知為何突然怵了，心裡不由地生出一種退縮的念頭，“……好。”
原本拒絕的話被他吞了回去，不知不覺的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道。
便這樣，石磊被姬晏“綁架”了，強行拖到了相反方向的酒樓裡。
另一邊——
林毓秀帶著石心前往放花燈的湖泊走去，她們二人來到湖泊旁，站在了岸邊，目光注視著漂浮著不少點亮的花燈的畫面，這一盞盞花燈就像是一顆顆星辰，漂浮在銀河裡。
瑰麗又美好。
“你知道這些人為何在放花燈嗎？因為他們在祈願，或是為自己，或是為親朋，這些一盞盞的花燈便是一個個美好的祈禱與願望，飽含著人們美好的心意和祝福。”林毓秀看著身旁的石心目光好奇的望著這些湖泊上的花燈，開口於她說道。
在旁邊，依舊有著不少人在放花燈，一盞盞花燈像是一葉葉小船，駛向遠方。
石心手裡提著一盞懷抱玉兔月宮仙女花燈，站在林毓秀身旁，靜靜地聽著她說，她的目光望向遠方湖泊，靜謐漆黑的湖面就像是永夜的天空，漂浮在上面的一盞盞花燈，是一顆顆星辰，在黑夜裡熠熠生輝。
“真美啊！”她不由地出聲說道。
林毓秀轉過頭看向她，見少女純潔無瑕的臉龐，像是雪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純淨又冷冽。
“要不要放一盞花燈？”她忽地問道。
石心轉過頭，目光看向她。
“你等等。”林毓秀說道，然後不等她回答就跑去了一邊賣荷花燈的阿婆那兒，“婆婆，要兩盞荷花燈。”
她伸手接過了兩盞荷花燈，提著轉身回去。
“給。”林毓秀將其中一盞荷花燈給了石心，笑盈盈對她說道，“我們來一起放花燈吧。”
石心看著她，沉默許久未動，“……好。”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石心說出了這個好字，她伸手接過了林毓秀手中的這盞荷花燈。
林毓秀往前一步，來到湖泊邊上，然後俯下身將手中的荷花燈放在了湖水中，風吹來，荷花燈就搖啊搖晃啊晃的緩緩朝前游去，小船隨風搖曳……
她身旁的石心卻提著這盞荷花燈，許久未動。
林毓秀站起了身，轉頭目光看向她，“為何不放？”
“因為，我不知道該許什麼願。”石心說道，她轉過頭，烏黑的眼眸裡滿是清凌凌的碎光，看向林毓秀，“我，沒有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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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毓秀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之後，說道：“是人，便會有願望。”
“人有七情六慾，願望便是因此而生。”她看著石心，“你只是尚未察覺到你的願望而已。”
“……是這樣嗎？”石心輕聲說道，“我也有願望嗎？”
“嗯。”林毓秀說道。
“要不然這樣吧！”她忽地道，“今年你就許願你能夠早點找到你的願望，然後明年再來放花燈，許下今年的願望！”
“怎麼樣？”林毓秀興致勃勃提議道。
石心看著她，眨了眨眼睛，“還可以這樣的嗎？”
“可以啊！”林毓秀說道，“為何不可以？”
石心想了想然後說道，“好！”
她便俯下了身，將手中的荷花燈放在了水面上，風來，荷花燈便隨著風而旅行，朝著遠方，向著不知名處遠去。
石心靜靜地望著她的那盞荷花燈，漸行漸遠。
“你說，你要花多久能夠追上我？”她身旁的林毓秀忽地說道，石心轉過頭看向她，林毓秀伸出手指了指前方湖面，“那盞是我的，後面那盞是你的，你和我之間離的有那麼遠，何時你才能夠追上來呢？”
這時候，石心只靜靜的看著她，尚未能理解她這句話。
直至後來，她方才知曉，一語成讖。
……
……
永夜的寰宇中，一顆顆星辰，環列成了一條光輝永存的星河。
每一顆，都是獨一無二的星星。
——
放完花燈後。
林毓秀和石心逆著人流往回走，走在她身旁的石心目光始終看著她手裡提著的那盞懷抱玉兔月宮仙女的花燈，“照顧我的婆婆幾日前死了。”石心忽地說道。
聞言，林毓秀側頭看著她。
“他們說我也會死。”石心說道，“婆婆死的時候很難過，我告訴她，人都會死的，所有人都會死，所以不要難過。”
“婆婆聽了似乎更難過了。”
石心看著手中的仙女花燈，眼神茫然，“她握著的手，對我說，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花燈會，花燈會真熱鬧啊，花燈真美，真想讓你看一看啊……”
婆婆這樣對石心說著，渾濁的雙目淌下了淚水，“大小姐，你還未看過花燈，還沒吃過花燈會上的元宵，是那樣甜啊……”
“甜的，像是蜜一樣。”
石心想要知道，花燈會上的花燈有多美，花燈會上的元宵有多甜，讓婆婆念念不忘的花燈會……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所以她跑了出來，想去看一看婆婆口中的花燈會。
“……”
林毓秀靜靜地看著她，“要不要試試？”
石心抬起眼眸，清凌凌彷彿含著碎光的眸子裡倒映出她的身影，和她背後的喧囂與人群。
“那邊有一家賣元宵的，我方才走過的時候看見了。”林毓秀說道，“元宵甜不甜，不親自嘗一嘗如何能知道？”
說罷，她不等石心反應，便伸出手拉住她，拽著她朝著人群走去，迅速的擠入了喧鬧鼎沸的人群中，順著人流朝前走去。
石心提著花燈，沒有拒絕，任由她帶著她，隨波逐流。
……
……
“啊，終於，出來了！””林毓秀帶著石心衝出了人群，來到一家元宵鋪前，“老闆，來兩碗元宵！”
“好嘞！”
林毓秀帶著石心在桌子前坐下，等著老闆上元宵。
“真的好多人啊！”林毓秀感慨道，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殺出重圍不容易。
坐在她旁邊的石心亦是贊同點頭，“人，好多。”
和婆婆說的一樣。
她抓緊了手中的仙女花燈，清美的臉龐白皙的彷彿雪一般，不食人間煙火。
“好了，二位仙子慢用。”
老闆端著兩碗熱乎乎的元宵上來，放在桌上。
“看著好像很好吃的樣子。”林毓秀看了眼碗中白白糯糯的元宵糰子，拿去勺子舀了一個，一口咬下去，“好甜！”
“好甜。”
同時兩道聲音響起。
林毓秀轉過頭去，對上了也正朝她看來的石心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眼，然後同時笑了。
石心微微抿了下唇，笑容如雪絨花般，輕飄飄，落在掌心裡瞬間便融化。
但在那從天而降落下的一刻，卻是世間至純至美。
兩人安靜的用完了這一碗元宵。
石心端起碗，把整晚糖水都喝了。
林毓秀：看著都覺得膩人。
“吃飽喝足，走吧。”她站起身，對著身旁石心說道。
“嗯。”
石心應了聲，然後提著花燈，起身。
二人慢悠悠，慢悠悠的往回走著。
滿街點亮的花燈，燈火通明，照亮了整條街道。
石心提著花燈，走在人群往來的大街上，聽著四處傳來的喧鬧，看著街道兩旁形形色色的人和琳琅滿目的物，她想，真熱鬧啊！
婆婆說得對，花燈會很熱鬧，花燈很美，元宵很甜……
很甜。
甜的讓人覺得活著真好。
活著，能看見這樣美麗漂亮的花燈。
她抬起眼眸，看著身旁的林毓秀，和花燈上的仙女長得一樣。
是一樣的。
……
……
“師兄！”
林毓秀看著前方等候在那裡的姬晏，直接無視了一旁的石磊，對著姬晏道，“久等了。”
姬晏看著她，問道：“你吃了元宵？”
“咦！”林毓秀聽後驚訝道，“師兄你怎麼知道的？”
“甜的。”姬晏說道，“你身上有甜的味道。”
“……有嗎？”林毓秀表示懷疑，這不可能！小仙女身上是不可能有味道的！
我不相信！
站在姬晏身後的石磊聞言，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居然帶她吃了元宵！？”他瞪大了眼睛，瞪著林毓秀，“你怎麼敢！怎麼敢！！”
他一副看上去彷彿要崩潰的模樣，情緒異常激動。
林毓秀：？？？？
不就是吃了碗元宵嗎？
至於嗎！
林毓秀覺得石磊真的是有毛病，“怎麼？不可以？”她反問道，“只不過是一碗元宵而已，我請客。”
問題是這個嗎！
石磊當真是要崩潰了，他轉頭看著安靜站在林毓秀身旁，低著頭自顧自玩著手裡花燈的石心，只覺得眼前一陣眩暈，讓一個自出生起，便未見過外人，未嘗過人間百味，被一個孤寡婆婆帶大，只食清水丹藥的少女，一夜間知曉了喧鬧快樂與甜蜜……
這讓她，讓她日後該如何是好！
石磊心下悲慟不已，不知甜，便不知苦，不知樂，便不知悲，不知生，便無謂死……
這便是石家養育石心的方法。
——
回去石府。
一到了府邸大門前，石磊便迫不及待說道，“我帶石心回去，二位自便。”
說罷，他便想轉身去拉石心的手，但又硬生生停住了，他想起了之前在花燈會上，石心躲避他的觸碰，躲在了林毓秀身後的事情，便忍住了沒去拉她，而是語氣溫和對她說道：“石心，我帶你回去。”
石心沒有理他，只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花燈。
“玩完了，該回去了。”石磊又著重音說道。
石心這才慢悠悠的抬起眼眸，給了他一個眼神，然後轉頭看向身旁林毓秀，“我走了。”
“嗯。”林毓秀看著她，應了聲道。
石心目光看著她，半響之後才轉身，提著花燈朝著石磊走去。
“明天我會再去找你的。”林毓秀說道。
石心的腳步沒停。
“嗯。”
少女輕聲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