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不食五穀, 不畏寒暑,身輕體香。
昭昭身上就很香。是一種熟悉的,讓人掙扎又沉迷的香氣。
荊沉玉形容不出那是什麼味道,似乎接近百合, 又好像是他身上的味道。
是太素宮常常點著的靜心香的味道。
他冰冷的唇瓣貼著她白皙的頸項, 她在他懷,身子僵硬, 有微微的戰慄, 記憶彷彿在這一刻回到了那天夜裡。
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一個夜晚,總是攪亂他思緒的一個夜晚,荊沉玉閉上眼, 長睫扇動時擦過她的肌膚, 她癢得瑟縮了一下, 他便抱得她更緊了一些。
她沒說話,也沒反抗, 任由他所為, 莫名的,他產生一種衝動, 他不明白那是怎樣的衝動,於是他將它解釋為殺意, 他以為自己動了殺心,可又有些茫然——般若好端端的,並未行動。
不是殺意, 那是什麼。
他解釋不了那份衝動,他已經快要遏制不住了。
也就這個時候,昭昭開了口。
“你想和我雙修?”
她一口道破,讓他瞬間明白他的衝動為何。
不是想殺。
而是……
不可理喻。
簡直不可理喻。
荊沉玉猛地鬆開她, 她幾縷髮絲粘在他唇上,一點點隨著分開。
又是一陣風拂過,百合的香氣漫過鼻息,荊沉玉擰起眉,手一抬,昭昭髮間的橙色花朵便到了他手。
她轉過身來,正看見他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手裡捏著一朵花。
佛祖拈花一笑,劍君辣手摧花,那花眨眼間便成了粉末。
他手一側,花朵的粉末如星光般一點點散落,飄來熟悉的香氣。
“那是什麼?”她摸了摸髮間,“你從我頭上摘下來的?”
荊沉玉眉如墨畫,唇紅如櫻,桃花似的一雙眼盯著手掌心,未給昭昭一絲眼風,不知是不想還是……不敢?
“妖物的伎倆。”山巔之雪般的仙君放下了手,夜色籠罩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放在人身上,可觀人一言一行。”
昭昭想起出去時遇見的兩個人,如果這是在她頭上摘下來的,那就只有那兩人接近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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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個?妖物?
“所以,這是監視用的。”
昭昭表情不太好看,她從剛才臉色就很差,好像是從……他突然抱住她開始。
荊沉玉廣袖下的手指輕輕捻了捻,清冷的聲音意味不明道:“此物還可致人產生幻覺,你若攬鏡自照,它便會讓你以為它不存在。”
看不見也就不會想著摘下來,不會覺得奇怪了。
……產生幻覺?
昭昭猛地望向荊沉玉,所以……她剛才是產生幻覺了?
他從後面抱住她,親她的脖子,那是幻覺??
荊沉玉站在那隨她看,並未閃躲,昭昭一時拿不準,凝眸問道:“你剛才做了什麼?”
荊沉玉平靜地說:“摘花,除妖物。”
昭昭飛快地眨著眼,過了一會又問:“你有沒有抱我?”
荊沉玉薄唇一抿。
“你有沒有親我?”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月色下的荊沉玉越發俊美雍容,本該多情的一雙眼總是一派冰冷清寒之色,出塵如仙。
她那些問題問他這樣的人,顯得萬分褻瀆。
他怎麼可能主動呢?
昭昭也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是幻覺嗎?
看著那花消失的地方,昭昭決定切換話題:“有妖想監視我,恐怕和江家的事有關。”
當務之急是找到江家姐弟,趕快割裂和他的關係,其他那些有的沒的,她沒心思去深究。
荊沉玉心說不清是一鬆還是更沉重,他順著她的話“嗯”了一聲,讓昭昭一時無語。
“嗯是什麼意思?”她不太高興,“我在外面遇到兩個人,都是男子,他們好像是仇家,一個在追另一個,這花也不知道是哪個放在我身上的,也不能完全確定就一定是他們。”
“就是他們。”荊沉玉做了斷論,“他們身上有妖氣。”
“可潛入修界的妖族應該不少吧,西京這麼大,肯定不止他們兩個。”
“只有他們兩個。”
昭昭驚訝:“你那麼確定?”
“我在這裡。”荊沉玉看著昭昭,篤定道,“若與此事無關的妖,豈敢留在西京。”
……
對了,差點忘了,這位上次進階的時候可是屠了十萬造化妖啊!現在還活著的妖族或多或少都跟他沾點血仇,可他們從未想過報仇,因為……實力它不允許啊!
如今荊沉玉登仙境還沒祭劍呢,他出現在西京,如果不是有陰謀,什麼妖還敢留在這兒?
這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很好,很強大。
昭昭給他點了個贊,出主意說:“既然就是他們,不如我就裝作什麼都沒發現,明日再出去一趟,看他們會不會再出現。”
她摸摸髮間,責怪他:“你方才不該把那朵花毀了,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該毀的,若不毀,後果不堪設想。
荊沉玉跟昭昭說的都是真的,可他卻沒全說,有些避重就輕。
那朵花的確可以讓人產生幻覺,竊聽人的言行,它還可以……放大人的所思所想,讓人不自覺暴露深藏心底的情緒,露出真正的面目。
聞過它的花香,效力會持續一段時間,荊沉玉強行剋制著自己,忍得眼睛都發紅了,才沒做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
不,其實他已經做了,只是昭昭因他的沉默和表象將那些當做了幻覺。
……
他尚且如此,那她呢?
荊沉玉突然不說話了,靜靜注視昭昭,昭昭被這樣專注古怪地凝視,不自覺摸摸手臂。
渾身發冷是怎麼回事。
她清清嗓子正色道:“反正我也沒指望過你,打草驚蛇就打草驚蛇吧,我先回去了,好好想想明日若再見他們要怎麼做。”
她想走,但他將手臂橫在了她身前。
昭昭垂眼看著他飄逸的廣袖,聽見他冷冰冰的聲音說:“不可。”
“有何不可?”她握住他的手臂,沒由來的煩躁,“能不能別靠我這麼近?你讓我渾身不舒服。”
荊沉玉手臂僵硬,臉色發白。
昭昭一頓,有些意外怎麼把心裡話說出口了。
“……放長線釣大魚。”昭昭勉強開口,打破那壓抑的沉默,“我假裝上當試試他們,看他們盤旋在江家附近到底想幹什麼,說不定善音入魔就和他們有關,她弟弟也在他們手。”
“不行。”荊沉玉劍眉擰起,“妖族善用妖毒,妖毒可蝕人心魂,奪人思想,你若了妖毒,會失去自我任人擺佈,不能冒險。”
昭昭又開始煩躁了:“你除了反對我和追殺我還會什麼?我沒你想得那麼弱,我會好好防備不妖毒的,不給你拖後腿添麻煩,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情不自禁地離他遠些,攤開手道:“你要不信我可以給你立個什麼仙盟誓。”
說到這昭昭有些發怔,怎麼回事,怎麼想什麼就說什麼了,還得讓他心甘情願跟自己分割開呢,還得讓他和她神魂交融,剝離自己的氣息,這麼幹猴年馬月能成功。
“我……”昭昭想說點什麼找補,可擰著眉,就是說不出來,煩得不行。
這份煩躁讓她看荊沉玉越來越不順眼,漸漸的,眼底滿滿都是恨意。
荊沉玉只覺心比千餘年來每一日都要冷。
他面上尚且一派鎮定,閉了閉眼,像放棄了什麼般冷淡道:“隨你。你要去便去。”
他抬腳回了正房,門砰的一聲關上,昭昭為之一震。
???這是生氣了吧,一定是吧?可她對他態度不好,他應該有心理準備啊,她以前態度也不好啊,怎麼就今天這麼生氣呢?之前對他這樣說話,也不見他把門關得砰砰響。
昭昭在院子裡站了一會,去了隔壁房間。
荊沉玉站在門後,哪怕不看,神識也知道她在哪裡。
她沒過來,他緩緩靠到門上,緊鎖的長眉下是一雙滿是糾結的眼睛。
他抬手扯掉眉上的抹額,露出裂紋的眉心硃砂,隨手化出一面水鏡,硃砂痣沒有任何復原的跡象,是他療傷不夠專心,還是它已經無法回去了?
荊沉玉其實很清醒,他清醒地看著自己一點點在變得不正常。
他知道這樣不對,也偶有感情快要淹沒理智的時候,可也只是“快要”。
他的理智還在,它告訴他昭昭不能留。
她隨意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可以挑動他原本不存在的七情慾,擾亂他堅定的道心,她活著一日他都不可能得道飛昇。
飛不飛昇他其實並沒那麼執著,可仙宗還在等著他回去解釋一切,天下還要他給一個交代。
理智知道昭昭的死會是這個交代,殺了她一切就能回到正軌,他還是光風霽月的九華劍君,她……就當從來不曾存在過。
但真能當做沒存在過嗎?
他身上每一寸傷痕,都是她存在過的痕跡。
夜月眠說他可能會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殺了他,這不是什麼猜測,這可能是必須要做的事。
一旦他回到仙宗面前,就會被逼著走到這一步,他再清楚不過,他太瞭解仙宗正道了。
哪怕他不想,他做不到,也會有人將他送到那個位置。
他要如何應對,怎麼安排她——他竟然產生一種想要為她脫罪的荒謬想法,這如何是好。
她了妖術後放大的所思所想,由衷的心理反應,是對他無盡的恨意和厭惡,這又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他不該試探的。
這試探的結果不能承受的人不是她,是他。
連情不自禁去試探她的原因,都讓他有些無法承受。
荊沉玉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化出般若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往常拭劍總能讓他靜心,但今天一點用都沒有。
荊沉玉閉了閉眼,終是將劍放到了桌上,一人獨坐屋,未點燈,屋裡一片黑暗,只有月色投下來,他睜眼望向窗外,今天是個滿月。
思卿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次日一早,思考了一個晚上的昭昭還是決定出去一趟。
她在荊沉玉門前遲疑,不知要不要跟他說一聲,很快就放棄了。
有什麼可告訴他的,他們又不是什麼和諧關係,他一心要她死,她難道還要給他好臉色?
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又停下,總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情緒不受掌控,她的確不想給他好臉色,可她現下需要與他交好,怎麼會這麼不理智,全憑心意?
正煩惱著,身後響起開門聲,昭昭見荊沉玉走了出來,他換了身上衣裳,雪色道袍,領子很高,眉心系淨白簪珠抹額,是拿來遮擋他那裂紋的硃砂痣。
昭昭定了定神,到底還是主動說:“我要去出去了。”
荊沉玉沒說話,也沒什麼表示,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
那是去正堂的方向,而昭昭要從後門離開。
他要做什麼?頭都沒回一下,看起來目的性很強,難道夜裡偷偷出去了,有什麼進展?
昭昭不自覺拐了個彎跟上去,很快追到他前面:“你去做什麼?”
荊沉玉注意到兩人的身位,已經很久沒人敢走在他前面了,他廣袖輕揮,拂開她,面色冰冷,不理她,好像這樣就能定心。
“你啞巴了?”昭昭態度惡劣,“嘴巴不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
猛地停下腳步,她使勁拍了拍額頭,看著荊沉玉轉瞬消失的身影,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是昨天那朵花導致的嗎?除了讓人產生幻覺,它還能讓人控制不住自己?這嘴就沒個把門兒的,再這樣下去別說割裂關係了,荊沉玉可能會被氣得先和她決一死戰。
昭昭咬咬唇,暗歎世道不公,總要逼她做不想做的事。
腳上還是很快追向他消失的地方,不管怎麼樣,都得先弄清楚他要做什麼。
其實荊沉玉沒有要做什麼,只今日是江家主去世的第天,還有一天他的屍首就要送往問心宗,他要在那之前檢查他的屍體。
他的死有蹊蹺,看上去是走火入魔,可妖族出現在西京,就說明不會是走火入魔那麼簡單。
江夫人心裡只有兒子,女兒和丈夫她根本不在意,她不提,荊沉玉卻不能不查。
江夫人見他來了,剛要問他什麼時候去找江善果,就見他徑自到丈夫棺木前,不給人任何心理準備,手一抬就將棺材蓋給拉開了。
“你!”江家人激動地一擁而上,“君上這是做什麼!家主已經安息……”
“他還沒過問心宗,也沒去超度,安息不了。”荊沉玉面不改色地探手檢查江家主的頸脈。
“君上,妾身是讓你來幫忙找果兒的,你這是做什麼。”江夫人黑著臉上前。
荊沉玉不理會,只將自己的真氣在江家主屍體執行一個周天,之後才抬眸道:“江家主死於妖族之手,並非走火入魔暴斃,江夫人對此漠不關心,只找兒子,是早知如此?”
“什麼??”江家族人驚詫道,“家主不是走火入魔!?”
江夫人咬了咬唇:“……君上開什麼玩笑,問心宗的醫修說了,家主是走火入魔……”
昭昭趕到時,正聽見荊沉玉說——
“本君也說了,他不是走火入魔。”
他的聲音冷若寒冰,江夫人再不敢反駁,顫著嘴唇眼神渙散,一副心虛得不行的樣子。
心虛?為何心虛?難道江家主的死和她有關?她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不應該啊,江家主是去接江善果的路上走火入魔的,如果真和江夫人有關,她也不會選擇那個時候。
“君上說的沒錯。”
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昭昭驚訝望去,一身紫金寬袍戴著冪籬的曲春晝走進江家,身後跟著四名天樞閣弟子。
他袍下腳步有些凌亂,看得出來在強忍著萬眾矚目的不適。
是他。是了,他江善音的師尊,她入魔出事,他不可能坐視不理。原書裡江善音是在鎮魔淵入魔,他也在那裡,但現在她是在回江家的路上入魔,他肯定要來看看。
幾乎在曲春晝出現的一瞬間,荊沉玉的視線就轉向了昭昭。方才還在棺木邊的人瞬間出現在她身邊,似不經意地擋住了她看曲春晝的視線。
昭昭頓了頓,他的手撫過她肩膀。
“別動。”
“……怎麼了?”
荊沉玉漫不經心道:“沒什麼。”他收回手,“蟲子。”
昭昭:“……”她憋了半天,表情扭曲道,“你剛才那隻手是不是碰過江家主的屍體?”
荊沉玉:“……”
“然後又碰了我?”
“……”
“荊沉玉,你講點衛生行嗎!!”
荊沉玉緘默不語,天樞閣的人已經開始和江夫人寒暄,當然不是曲春晝在發言,是元采衣,江善音的大師兄,他充當了曲春晝的發言人,曲春晝負手立在那,有冪籬遮擋,倒看不見他的侷促。
昭昭嘆了口氣,頭疼地牽住荊沉玉的手,他飛快地望向她,眼底是稍縱即逝的詫異。
“我不太對勁。”昭昭小聲道,“我,我老是口不對心,老是說一些不太好聽的話。”
其實都是心裡話,可她有自己的目的,不能承認。
“是那朵花的後遺症嗎?”她牽著他的手,溫熱的手與他冰冷的手相交,“你有法子幫我解除嗎?我不想對你態度那麼差的。”
她不想嗎?她想的,那才是她心裡的話,才是她真實的樣子。
荊沉玉討厭虛假,身邊從不容虛情假意之人。
可他現在卻說:“有。”他慢慢道,“無妨,我未曾放在心上。”
他視線低垂,看著她主動牽起的手。
“我知道你不想。”
他真是瘋了。
現下的虛假竟讓他有些高興,昨夜積壓的沉鬱一掃而空,他既痛,又快。
彷彿忽然間心就靜了下來。
亂是因她,靜是因她。
走火入魔的不是江家主,是他荊沉玉。
作者有話要說: 第70章死,必死,不死我把鍵盤吃了。
昨天大家猜的有不少都接近正確答案,所以我就批次前二十的2分評論全發紅包啦!
下次再搞,到時候多發點。
思卿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原句: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出自賦得自君之出矣,作者張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