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寶玉再回到小院的時候,已經不見了齊玉林的蹤影,也不知道齊玉林都和文先生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自從那日之後,文先生變得更沉默了些。
以往每日完成教學之後,師徒兩人還能聊上一會兒天,小酌幾杯,但是從那一日起,文先生卻不在飲酒了,對他功課上的敦促也比往日急迫了幾分。
感受到了文先生的變化,再想到往日文先生酒醉之時提到過的文啟明,寶玉的心中也有了明悟:
只怕……只怕文先生是要離開賈家家學了。
想想也是好事,最起碼說明文先生已經振作了起來,寶玉之前就想過,文先生畢竟才二十八,就在是人才普遍低齡化的大明,這個歲數也正是在朝堂上做出成績的好年歲。
而且……能得這樣一位大儒教授這麼大半年,已經是他賈家子弟們天大的造化了。
經過這大半年的整頓,整個賈家家學學風煥然一新,不管是之前就乖巧懂事的賈蘭等人,還是類似賈珏(玉愛)薛蟠之流,都對學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當然,這兩類人的學習方向是截然不同的。
像是年歲小,對學習有興趣的賈蘭等人,他們學習的就是四書五經,科考典籍。
而年歲大些,讀書又看不到什麼希望的子弟,他們學習的則是一技之長,比如說賈珏學習的就是畫技,薛蟠學習的則是賞鑑,其他子弟的情況不一而足。
說到賈家子弟,就不得不說到賈薔,本來寶玉以為他會在透過府試之後繼續跟在文先生身邊學習,府試之前他問起的時候賈薔就是這麼回答的。
但是等到參加完府試的瓊林宴後,賈薔居然又一次不告而別了。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他給寶玉留了一封信。
信中說他無意間得到訊息,曾經有人在福州一帶看到過他父親舊主子嗣的蹤跡,所以帶了人前去找尋。
賈母得知賈薔去了福州之後臉色大變,直言不讓寶玉繼續和賈薔來往,甚至還想要找宗室將賈薔一脈趕出賈家。
也是這個時候寶玉才意外得知,賈薔的父親賈璟以及原身的大伯父賈赦當年居然是至交好友,還都曾是義忠親王的伴讀。
甚至九年前義忠親王去江南一帶巡查,賈璟都是代替嫡妻丁氏病重的賈赦前去的,這也就解釋了賈赦當初為什麼會覺得那枚玉石兔子面熟的原因。
後來隨著義忠親王謀反的訊息傳了來,賈璟和賈赦是義忠親王伴讀這件事就變成了賈家的禁忌。
賈薔這個正派玄孫才被賈珍接回了寧國府,按照這個來推斷的話,賈薔口中的“父親舊主”指的就是義忠親王。
不過聽聞義忠親王只有一個嫡子,也就是之前暴斃的錦榮世子,這個子嗣,估計是和秦可卿類似的“外室子”之流。
說實話,寶玉其實並不看好賈薔去福州那邊尋什麼外室子的。
當初他也是把原書看過幾次的人,至少在前八十章,並沒有這個外室子的描寫。
就連秦可卿這個外室女,如果沒有他的搭救,也早已經香消玉殞了。
當然,不看好歸不看好,他也沒有替別人決定命運的意思,畢竟若是賈薔真的在江南找到了義忠親王的子嗣,說不定到時候也是賈家的一棵救命稻草。
也是因著這個想法,寶玉苦勸賈母,賈母或許覺得寶玉說的也對,畢竟人海茫茫,賈薔人單力薄,能不能找到還得另說。
而且,賈薔目前可是賈家唯二的生員,真要是把他趕出了賈家,那對賈家來說也是極大的損失。
去和族老們商量,說不定還會將賈赦當年的事情翻出來,這樣根本得不償失。
再說迴文先生,寶玉其實還是很擔心他的處境的。
文父當年確實是清流之首,也有不少故舊弟子,但是畢竟已經過世多年,人走茶涼,當年的那些人還賣不賣文先生這個面子都不好說。
更何況,與文先生作對的還是文父的另外一位後輩。
想到這裡,寶玉不由又有些奇怪,文先生是因為心灰意冷,所以掛靴而起,那文啟明呢?
為什麼文啟明自己不出仕,反而要打壓自己出仕的親弟弟呢?
或許是為了解開他的困惑,賞藝院“別樣大明——十五州系列風情演出”拉開帷幕之後不久,寶玉不僅在賞藝院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大師伯,也見到了大師伯身後的貴人。
這次風情演出的預熱時間並不算長,不過因著蝶女積累下的口碑,加上風情表演愛國主題鮮明、地域特色濃郁的特點。
第一場結束之後,別樣大明的演出再一次成了街頭巷尾,人盡皆知的爆款。
隨著風情表演的順利推進,賞藝院又一次變得人滿為患。
和之前的蝶女大賽不同,這次風情表演的看客們明顯比上一次質量更高了些。
若是說之前的蝶女大賽稱得上是學子和未出仕文人的狂歡,那這次的十五州風情表演就可以稱得上是大明“公務員”的聚會。
透過各州駐京都辦事處,寶玉結識了不少的供貨商,並且免費邀請他們來觀看“試演”。
供貨商們為了宣傳產品開啟銷路也好,為了巴結上官也好,在觀看完試演之後,就定下了大量的“貴賓票”。
這些貴賓票被送給官員,送給合作的商戶,送給了負責各項手續的實差官員們……
相對於“貴賓票”上的票價而言,供貨商們的“拿貨價”還是很低的,既做了面子,又沒賠掉裡子,他們也都十分支援。
當然,風情表演的收入也不能只靠“貴賓票”,除了貴賓票佔大多數的第一場之外,第二場,第三場票價會“恢復”到比往日微高一些,但是都能接受的程度。
也是因為來往的“公務員”數量會比較多,賞藝院還特地請人修整了佈局,整個二樓包間之間的間隔都變成了磚石,每個包間還特地設了專門的進出通道和樓梯。
就算是二三品,四五品的官員們,也可以安心的前來觀看,不僅安全和隱私有保證,還不用和那些溜鬚拍馬,別有用心的人攀附上。
還是和蝶女一樣的操作手段,這兩場收益中的相當一部分會透過官府捐贈出去。
不過這次的捐贈物件卻不是軍隊,那樣的操作可一不可二,偶爾一次可以說是愛國,不懂,次數多了,很容易被扣上“厚此薄彼”“巴結賄賂”的嫌疑。
秉承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理念,這次收益的經手人是寶玉的座師——知府大人周文亮。
當然,寶玉並沒有露面,他只負責牽線,具體的內容是薛蟠帶著小桃紅月盈姑娘,依葫蘆畫瓢畫下來的。
除了和蝶女大賽一樣捐贈到育嬰堂,孤老院等地,還會拿出五成捐贈到府學學宮,以及溧水縣的縣學。
也算是報了當日府學學宮,那些溧水縣學子們的支援之情。
這一日,寶玉正在賞藝院就著第二場“大明*天下大同篇”商量著接下來的事情,就見如雲媽媽急匆匆的從外面推門走了進來。
“二爺,二爺……”
她的額頭上滿是薄汗,時不時的用帕子擦著,也就是她如今恢復本真,不再塗脂抹粉,若是當初翠雲樓的時候,這樣一擦指定變成一個大花臉。
“媽媽這是怎麼了?怎麼這般著急?”
寶玉將策劃書放下,有些詫異的問如雲媽媽。
如雲媽媽見多識廣,除了剛開始因為王仁的事情,他還極少見她這般慌張呢。
“二爺,令尊來了,在二樓水仙雅座,說是……說是讓你能趕緊滾過去。”
如雲媽媽擦了擦頭上的汗,急切的說道。
“我父親?媽媽沒看錯?”
寶玉被唬了一跳,忙從凳子上站起身來。
雖說自從過了縣試和府試之後,便宜爹對他的態度好了許多,但是便宜爹本身就迂腐古板,看不上商賈之事,如今又知道自己騙了他,那還不得大發雷霆。
“錯不了,那位老爺自稱姓賈,青羽那丫頭說見過他,是榮國府的二老爺。”
如雲媽媽臉上更急,一邊引著寶玉朝水仙雅座去,一邊解釋道。
因著寶玉要走仕途的緣故,所以除了如雲媽媽和月盈小桃紅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其他人只知道他是勳貴之家,姓賈而已。
如今既然點明了榮國府的二老爺,那就肯定沒錯,真的是便宜爹來了!
不過……青羽見過便宜爹?青羽為什麼會見過便宜爹,便宜爹平日說起青樓都是一臉厭惡,青羽又如何會認識他?
寶玉腦中閃過一個疑問,不過很快就顧不得了,因為他已經到了“水仙”雅座門口,還沒等他抬手敲門,門就被從裡面開啟了。
正是賈政的隨從李十兒。
“二爺,裡面請吧。”
李十兒給了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倒退著關了門出去了。
“父……父親,你怎麼來了?”
寶玉腦中急轉,做出被抓包的樣子縮了縮脖子,趁機飛快的掃了屋內眾人一眼。
賈政的上首坐著一位身材頎長,著月白色長袍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三十出頭,面如美玉,月如朗星,腰間繫著碧色的要帶,上懸金色腰牌,腰牌上的四爪金龍栩栩如生,昭示著他的身份。
他是王爺,而且還是王爺之中身份最高的親王。
大明的親王如今只有兩位,一位是前些年平定瓦剌叛亂有功的忠順親王,據說因著受傷,如今常年在府中將養。
還有一位,就是當今太后的養子,如今在朝堂頗具賢名的八王爺——孝仁親王朱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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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一位,不管是長相還是氣質,都不像那位將養的忠順親王,那就只能是孝仁親王朱明德了。
朱明德的左手邊,也就是賈政的斜對面,還坐著一位男子,男子卻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一輛和輪椅頗多相似的紫檀木木車之上。
他看上去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一身儒生打扮,眉眼之間和文先生頗有幾分相似。
這番分析說起來麻煩,其實等寶玉得出結論來,也就過了一兩秒鐘。
賈政只是虛虛的坐著,見被如雲管事請來果然是寶玉,臉上也很是難堪,起身喝道:“孽障,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見過貴客。”
他真的是氣恨的厲害,之前不是說來這裡是結交同年的嗎?怎麼好好的就成了掌櫃之一了。
更可恨的是,這件事他居然是從外人嘴中得到的訊息,這樣想著,他又狠狠的瞪了寶玉一眼。
“小子寶玉,見過貴人。”
寶玉被“嚇得”打了個哆嗦,忙上前作揖。
“唉,存周,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是說過嗎?本王和你這次都是陪客,來和這孩子見面的另有其人。”
朱明德眸光微閃,站起身將寶玉扶起,溫和的又道。
“讓貴人笑話了,存周……存周也沒想到,這賞藝院居然真的有這孽子的份額。”
賈政擦了擦頭上的汗,賠笑著說道。
他只有這麼一個嫡子,自然是看重疼愛的,之所以平日裡那樣嚴厲,也是因著前車之鑑的緣故。
“無妨,本王也是聽啟明說起,才知道他的師侄居然是府上的公子,又想著好些年沒見過存周你了,這才讓人將你也請了過來。”
朱明德擺擺手,示意賈政坐下,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又側過身對坐在木車上的文啟明道:
“啟明,這可不像你啊,之前一直在本王耳邊唸叨,這會兒怎麼反而不說話了?”
“孽子,還不趕緊見過啟明先生。”
賈政忙又提點道。
“見過啟明先生。”
寶玉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禮。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就算是知道他與文先生不和,也知道之前縣試和府試都是他搞的鬼,寶玉也只能笑臉迎人。
“坐吧,說起來咱們師叔侄也是第一次見面,你師父如今怎麼樣?”
文啟明彎了彎唇,讓下面人搬來了一張圓凳。
自從眼前的少年進門之後,他就一直在觀察著他。
少年的表現看上去像是一個犯錯的孩子,有些木楞,還有些瑟縮,但是眼神之中卻並沒有害怕的神色。
看上去……看上去甚是清澈,就像,就像當初的文啟明一樣。
明朗的讓人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