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夜裡風大, 謝老當家推開門時,一股狂風吹進房裡。
宋軍師雙手握著劍柄,將劍尖再往刺客心口送進去幾分。
風吹動他披散著的頭髮,露出夾雜其間的白髮, 他目光堅毅, 無所畏懼, 一如從前。
長劍是他平時用來防身的,宋軍師其實不會武功, 做這件事情, 也不需要什麼武功,只需要極快的反應力, 還有極其堅定的意志,抓住時機,刺出一劍即可。
那刺客還想掙扎, 才舉起手裡握著的匕首,謝老當家大跨一步上前,把他給制住了。
宋軍師抽出長劍,溫熱的鮮血濺在他臉上, 他把劍收回去,抹了把臉,吩咐了一句:“留活口。”
“是。”謝老當家把刺客交給隨從, 又吩咐道, “在驛館附近加強巡邏, 發現鬼鬼祟祟的人, 立即捉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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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軍師回過頭, 床上的宋皎已經醒了, 帳子遮掩著, 小黃狗也擋在他面前,他沒看清外面發生了什麼,正在揉眼睛。
宋軍師把臉上的鮮血擦乾淨,披上外裳,遮蓋住衣裳上的血跡,然後過去看他。
“卯卯,怎麼了?”
宋皎繼續揉眼睛,迷糊道:“爺爺,太熱了,我被熱醒了。”
剛才怕刺客傷著他,宋爺爺把床上所有的被子都堆在他身上了,不熱才怪。
“那爺爺幫你把被子拿掉。”宋爺爺想了想,還是道,“我們換個房間睡吧,去柳師兄房間睡。”
“好,我要和師兄一起睡。”
宋爺爺用被子把他裹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沒有多少血跡,燭光昏黃,也看不出來,察覺到他的目光,謝老當家很識趣地踩到了血跡上面,蓋住了。
宋爺爺這才放心地把孫子抱起來:“走。”
柳先生和柳宜的房間就在隔壁,外面的動靜這麼大,他們早就醒了,只是被謝老當家帶來的人堵在門口,不讓進去。
宋爺爺道:“師兄,我把卯卯送到你房間去睡。”
“行。”柳先生低聲問了一句,“你沒事吧?”
“沒事。”宋爺爺搖頭,面無表情,“可嚇壞我了。”
柳先生看著他的臉,對這句話表示深深的懷疑:“你是人嗎?宋問學,你是人嗎?有人能這樣——”他做出揮劍刺人的動作:“‘唰’的一下,然後面不改色地說‘嚇死了’嗎?該嚇死的是對面的人吧?”
兩個爺爺把兩個孩子送回房間,什麼事也不跟他們提起。
“快睡覺吧,都這麼晚了。”
宋皎躺在床上:“爺爺晚安,三爺爺晚安。”
柳宜幫宋皎掖了掖被子,然後放下帳子,就在外面睡下了,睡姿十分規矩,平躺,雙手交疊在身前。
兩個爺爺見沒什麼問題了,便朝對方做了個手勢,出去說話。
孩子們在裡間睡覺,大人們就在外面說話。
柳先生問:“怎麼回事?是誰派來的刺客?”
“應該是……”
人高馬大的土匪,悄無聲息地把門推開一道縫隙,露出一隻眼睛。
暗中觀察。
宋軍師停住話,抬眼看去:“老當家想進來可以進來。”
謝老當家得了話,生怕宋軍師反悔,立即推門進來:“我進來看看卯卯,卯卯沒被嚇著吧?”
柳先生道:“沒有,卯卯睡了,你說話小點聲。”
“噢。”老土匪捂住嘴,迅速收聲。
宋軍師有些無奈,把話題扯回刺客上:“近來與慶國的議和未成,我們對慶國應該還在戒嚴,慶國的刺客……”他看了一眼謝老當家:“應該不會混進來吧?”
“不會。”謝老當家堅決擺手,“絕對不會。”
“那就是羌州城派來的。”宋軍師向謝老當家解釋,“羌州城通敵,你知道嗎?”
“我知道,前陣子看了賬本就知道了,奸細固然要緊。但是軍師,你怎麼能為了這件事情,一個人跑去羌州呢?我很擔心的,你要是出事了可怎麼辦?我連夜行軍……”
“不是為了這件事情,我只是想把師兄的孫子給帶出來,我沒去查奸細的事情。”
“……”謝老當家定住,“啊……不是為了我啊?”
宋軍師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一個人去查這件事情,不是去送死嗎?這老土匪什麼意思?才認識半年,就要人給他去送死?
宋軍師:“不是為了你。”
柳先生補充:“是為了我。”
謝老當家不知道該怎麼說:“嗯……啊……軍師沒事就好。”
宋軍師道:“你來了也好,正好從那個刺客下手,把羌州通敵的奸細一鍋端了。”
謝老當家點頭:“是,軍師說的是,我馬上去安排。”
宋軍師等著他離開,下去安排,但是謝老當家好像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沉默了一會兒,謝老當家軟了語氣,問道:“軍師,我知道錯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回涼州?我已經安排好道歉儀式了,你一回去,我們所有人都給你下跪道歉。”
宋軍師不為所動:“再看吧。”
房間裡,宋皎正和柳宜說話。
宋皎翻了個身:“哥哥,你睡著了嗎?”
“還沒有。”
“你是不是睡不著呀?我也睡不著,我有一個方法很有用的,可以教你。”
“我不是睡不著,我只是還沒有睡著,我需要時間……”柳宜頓了一下,最後道,“好吧,你教我吧。”
“這個方法就是數羊噢,只要假裝自己身邊有很多很多羊,然後開始數。一隻羊、兩隻羊……”
宋皎還沒數兩隻,就閉上眼睛睡著了。
果然很管用。
柳宜幫他蓋好被子,也準備睡覺。
謝老當家的動作很快,連夜就審訊了刺客,把他知道的事情都問出來了。
正如宋軍師所料,是羌州城守備派來的人。
羌州守備原本就是個貪生怕死的牆頭草,否則也不會在老土匪攻城當天,連抵抗都不抵抗,直接投降了。
而謝老當家在收服羌州之後,竟然也沒有想要換一個守備,就讓他繼續做了守備。
這才給這半年來的通敵提供了契機。
而羌州守備這回想要宋軍師的人頭,給自己的通敵生涯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以為人不是在羌州城裡死的,就沒人懷疑到他頭上來了。
柳先生陰陽怪氣地感嘆道:“哇,你真行啊,謝太衝,你真行,要改朝換代,連官員都不帶換,還是這種人。”
謝老當家很委屈:“當時他很忠心的,我就沒有把他換掉。”
“還是快點換掉吧。”宋軍師道,“最近議和不是沒進展嗎?把他送給慶國使臣,慶國會知道的。”
“是。”
宋軍師還想再說些什麼,謝老當家就已經轉身離開。
他怒火中燒,當即召集人馬,朝羌州城進發。
一群土匪來得風風火火,打得羌州城猝不及防。
和兩年前一樣,謝老當家手持兩柄大板斧,直接把羌州城城門給劈開,一群土匪風一般捲過街道,徑直到了守備府,衝破守備府的侍衛,闖進府裡,直取守備陳大人的首級。
而陳大人這時還在焦急地等待刺客的回信,一轉頭,就把自己的脖子擱在大板斧面前,嚇得三魂七魄散了一半。
宋軍師還在謀劃如何悄無聲息、不驚動百姓地進入羌州城,一抬頭,謝老當家就騎著馬回來了。
他一甩手,就把一個包袱甩到宋軍師面前:“軍師,解決了,很快吧?”
宋軍師嫌棄地把東西推開:“……馬上就要吃晚飯了。”
謝老當家給羌州城換了個守備,就是柳先生的侄子,柳致。
如此,柳府也不打算再搬了,柳先生就把柳宜一人帶在身邊。
安頓好了羌州城的事情,害怕宋軍師不再回涼州城了,謝老當家一定要護送他回去。
“軍師,要是再遇到刺客可怎麼好?還是我護送軍師回去吧?”
宋軍師拿起長劍:“不用了,我一人,還有這麼多護衛,足矣。”
“那我陪宋軍師到處走走?體察民情?”
“不用了,我不是來體察民情的,我是帶卯卯出來玩的。”
“那軍師什麼時候回去?”
“再過一陣子吧。”
宋軍師油鹽不進,謝老當家最後只能無功而返,帶了個真奸細的腦袋,還帶了一群真奸細的小奸細。
他回到涼州城時,把真奸細的腦袋甩到土匪們的面前。
“這才是真奸細,宋軍師抓出來的。”他抬眼看見土匪們朝他身後張望著,癟了癟嘴,又道,“別看了,宋軍師沒回來,帶著孫子出去玩兒了。”
幾個土匪沒辦法了,紛紛上前訴苦。
“老當家,這個月我們的軍餉還沒發呢。”
“老當家,他們家發了,我們家才沒發呢,憑什麼?憑什麼不給我們發?”
“老當家,敢問新都城的地址選好了嗎?再不動工,工匠們就都鬧著要走了,耽誤他們幹活呢。”
謝老當家擺手:“去找二當家和三當家,他們說了,宋軍師走了,他們來管這些事情。”
眾土匪哀嚎:“就是找過了,沒辦法,才來找老當家的。怎麼會這樣呢?宋軍師在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有條有理的,我們根本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謝老當家也想哭:“我也想求宋軍師回來啊。”
“所以宋軍師到底啥時候回來啊?我們都知道錯了,我們給他叩一百個響頭,求他回來,行不行?”
“活該,你們……還有我,全都他娘的活該。神仙來的時候,咱們不珍惜;現在神仙走了,知道磕頭了。”謝老當家指了指王、彭兩個當家,“去,求他們去。”
又過了大半個月,宋軍師帶著宋皎,悠哉悠哉地把大半個西北都逛了一圈,才啟程回涼州城。
估摸著路程,今天下午就能到了。
宋皎坐在馬車裡,跟柳宜說話:“師兄你不要害怕,那些土匪只是看起來有點可怕,其實不怎麼可怕的……有一些人也有點壞,會說我爺爺的壞話,不過沒關係,以後應該不會了。”
“謝爺爺人很好的,就是有一點傻。這是我外公和你爺爺說的。”
柳宜點頭:“嗯。”
宋皎挺起胸膛,拍拍胸脯:“師兄,我在涼州城有很多朋友的,我可以介紹給你。”
柳宜溫聲應道:“好。”
“我最好的朋友有兩個。”宋皎伸出兩根手指,“他們是智多星和鸚哥。”
“智多星很聰明的,他的名字叫溫知,他說是‘溫故而知新’,不過我們覺得有一點像‘蚊子’,不能在他面前說這件事,不然他會生氣的。”
“鸚哥有點傻傻的……”
宋皎把自己認識的人都向柳宜介紹了一遍,最後道:“嗯……還有一個,他是我的……”
他想了想:“弟弟。謝沉是我的弟弟,他有的時候很壞,有的時候很好。如果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他就很好;如果沒有人欺負我,他就會變成欺負我的那個人,很奇怪吧?”
“我一開始都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不過後來,他說他其實是想和我做朋友的,我就勉強和他做朋友了,是勉強噢。”
柳宜道:“以後師兄會保護你的,他不會再欺負你的。”
兩個人說著說著話,馬車就停下了。
正聽著童言童語、面帶微笑的宋軍師掀開簾子,不用問什麼,便明白了。
馬車被堵在涼州城外,城門裡的街道上,全是土匪,翹首以盼的土匪。
宋皎擠到窗戶邊:“爺爺,我也要看。”
柳宜伸出手,擋在他的腦袋上,防止他撞到腦袋:“小心一點。”
“好。”宋皎把他拉過來,“師兄,你來看,好奇怪啊,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這一幕,恰巧被在外面湊熱鬧的牧英看見了。一個沒見過的、比他們都大的男孩子,和卯卯一起!
宋皎也看見他了,伸出手要跟他打招呼,牧英卻倒吸一口涼氣,丟下手裡的糖塊,就往回跑。
“沉哥,沉哥!不好了,卯卯移情別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