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滿盤佳餚，還開了瓶紅酒。
蘇紀佟滿面喜氣地舉起酒杯，“來，今天加餐了！”幾隻酒杯在餐桌上空一碰，哐啷幾聲響。
蘇徊意端著酒杯送到唇邊抿了一小口。
好豐盛的斷頭飯，還給他喝酒壯膽。
蘇徊意深呼吸幾下做好了心理準備，正要開口，蘇紀佟就先一步說話了。
“今天我才知道，你們何叔叔家那兩孩子真是不省心。老大包養了一個小明星，老二把這事捅了出去，你們說兄弟感情怎麼會這麼差？”
他說完瞥見蘇徊意張開的嘴，“你也很驚訝對吧？”
“……嗯。”蘇徊意緩緩合上嘴，低頭扒了口白飯。
蘇紀佟繼續道，“老大轉頭就跟他爸說，老二腳踏三隻船，還不如他包養小明星一心一意。哪有兄弟這麼自相殘殺？”
蘇徊意猛地嗆了一下。
蘇簡辰哼了聲，“這就是相處了十幾二十年的兄弟，知人知面不知心！”
接下來的時間，餐桌上的話題便圍繞“豪門塑膠兄弟情”展開，甚至連於歆妍都加入了討論。
蘇徊意膝蓋中箭，全程一言不發，他看蘇持也沒說話，不由投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蘇持意味深長地回望他：不過是些班門弄斧的瓜。
蘇徊意：……
一頓晚飯在激烈討論中走向尾聲，蘇紀佟舉杯發表最終感言，“家和萬事興，還是你們給我省心！”
璀璨的水晶燈光落在他頭頂肩膀，彷彿一身的榮譽星輝。
蘇徊意筷子一抖，挑落兩顆大米。他抬頭看向蘇簡辰，對方也正看著他，目光如有實質。
蘇徊意放下碗筷，舔了舔嘴唇，“爸。”
蘇紀佟的感言被打斷，轉頭來看他，“怎麼了？”
蘇徊意定了定神，小手放在大腿上，姿態誠懇，“我要認錯。”
蘇紀佟若有所感地卸下星光，於歆妍也放了筷子看過來，蘇持依舊不露聲響地動筷吃飯，似是對接下來的事有所預見。
“二哥的羅漢松，是我摔下去的。”
一旦開了這個口，後面的話就容易了很多。蘇徊意一字一句道，“我怕被爸爸罵，所以說是二哥自己摔的。”
蘇紀佟撂下碗筷，臉色逐漸嚴肅起來。
飯桌上前一秒還喜悅祥和的氣氛頃刻間煙消雲散，彷彿山雨欲來，烏雲壓頂。
蘇徊意卻並沒有就此停下。
他認真地剖析自己罪惡的心路歷程，“我覺得二哥那盆羅漢松更好看，就把他那盆摔了下去。不但如此，我還編造藉口汙衊二哥，把自己的錯誤嫁禍到二哥的頭上。”
他懺悔道，“是嫉妒矇蔽了我的雙眼，擾亂了我的心智，讓我鬼迷心竅殘害同……”
哐啷！一聲摔碗。
蘇徊意的話音戛然而止。
但摔碗的不是蘇紀佟，而是蘇簡辰。
蘇簡辰雙唇抿成一道直線，胸口上下起伏著，那張剛正的臉上生出些慍惱。蘇紀佟的注意力迅速轉移到他身上，“老二？”
蘇簡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大概是沒想到蘇徊意會坦白到這種程度，原有的臆測被現實推翻，以至於目的達到時他的心中沒有一絲舒暢與快感。
“夠了！”蘇簡辰啞著嗓子喘了聲粗氣，“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用特意這麼說。”
蘇徊意從被打斷時就面露驚訝，這會兒更是一臉的“你在說啥？”。
蘇持也不吃飯了，抬起頭看著他。
蘇簡辰覺得自己現在看上去肯定很蠢，一點也不像個打了翻身仗的人。
他不顧其他人各異的眼神，“嘩啦”一聲撞開座椅站起身，惱羞成怒地朝蘇徊意吼道，“你跟我過來！”
蘇徊意身軀一顫，過來捱打？
蘇紀佟看著小兒子跟著二兒子走了出去，接著大兒子也站起來跟在後面，忽然覺得自己的存在很多餘。
三個兒子都走了，蘇紀佟轉向於歆妍，“唉，怎麼連小意這麼乖的孩子也會撒謊。”
於歆妍比他淡定，“哪有人從不犯錯的，小意能在這樣的氣氛下坦白，說明他是在誠心認錯了。”
蘇紀佟有被安慰到，“說的也是，我只希望他們兄弟幾個能相親相愛的，不要影響感情了。”
於歆妍，“老二都把小意叫到外面去了，代表他是願意交流的。”
蘇紀佟憂心忡忡，“但老二衝動，你說他們兩會不會打一架？”
於歆妍提醒他，“這不是還有老大在嘛。”
蘇紀佟悟了，“夫人是說會打群架？”
“……”
客廳外面的小庭院內，木質走廊上倒映著院角橘色的燈光。假山下是一池人工荷塘，水面平靜偶有微波粼粼。
蘇徊意站在走廊底下，面前是一臉煩躁的蘇簡辰，身後是靠門站立的蘇持。
他的呆毛在頭頂飄了飄，小腦瓜裡電光石火瞬息萬變。
一會兒拳頭落下來，是用後腦勺接，還是用天靈蓋接？
“蘇徊意。”
“昂？”這還是蘇簡辰第一次開口叫他名字，蘇徊意抬頭就撞進那雙情緒複雜的瞳孔裡，“二、二哥。”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蘇簡辰沒有動手，他心浮氣躁地來回踱了兩下，又看向蘇徊意的雙眼，“你知道這樣說的後果是什麼嗎？爸對你的印象從此大打折扣，甚至可能不再信任你、寵愛你。”
蘇徊意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蘇簡辰不是要打他。
“你不是他的親兒子，你知道失去信任意味著什……”
“但我不值得爸的信任。”蘇徊意輕聲打斷，“錯了就該認錯，我說到做到。”
蘇簡辰無言以對。
做錯事的人在得到懲戒之前會讓人覺得可恨，可主動付出了過量的代價又會讓人於心不忍，覺得罪不至此。
他暗罵自己有毛病，明明要求是自己提的，到現在又後悔了。
他倒寧願蘇徊意什麼也不說，自己才好心安理得地繼續惡語相向，而不是像此刻一般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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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徊意看著他這個神情，就知道他在糾結什麼，“盆景的事，還有以前很多事，都是我不好，認錯是應該的。二哥不必這麼快就原諒我，我以後會慢慢補償回來。”
話落，庭院內陷入短暫的靜默。黑麻麻的天色裡只能聽到蘇簡辰粗重的喘息，像在掙扎些什麼。
“……草。”半晌，他忽然罵了一聲，接著瞪了蘇徊意一眼，握拳轉身離開，“隨便你！”
蘇簡辰的背影越過推門消失在客廳拐角。
小庭院內又恢復了安靜，夜風習習，只剩兩個人的身影。
蘇持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那兒，什麼話都沒說。隔了四五米的距離，他高大修長的身影揹著客廳裡透出來的光，顯得肩平直背寬廣。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對接了幾秒，蘇持緩步走下走廊，站到蘇徊意跟前，“真心認錯了？”
蘇徊意的腦袋點得如同小雞啄米。
見蘇持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蘇徊意又問，“大哥，你跟過來是幹嘛的？”
杵門框上跟張對聯兒似的。
蘇持說，“看你跟老二走了，我怕他揍你一頓。”
蘇徊意一愣。
大概是夏末的晚風有些柔和，在這樣一個昏暗的傍晚，橘色的燈光映過來，他看著面前這張譏冷褪去的臉，竟覺得他這個大哥其實心很軟。
蘇持緩緩，“特意帶了手機過來，準備隨時撥打120。”
蘇徊意，“………”
第二天早飯前，蘇紀佟將蘇徊意叫到一邊。
蘇徊意愧疚又傷感，自己唯一的金大腿，從今往後怕是抱不住了。他垂頭道歉，“爸，對不起，昨天讓你心情不好了。”
“誰跟你說爸心情不好了？”蘇紀佟莫名。
蘇徊意刷地抬眼：難道不是？
“問題及時得到解決，比表面和睦更讓爸爸高興。”蘇紀佟看著那根呆毛晃來晃去，嘆了口氣給人捋平，他現在已經捋得相當嫻熟，“勇於承認錯誤就是好孩子，但是不要為了贖過就自汙。”
蘇徊意：……嗯？？？
“老二都跟我說清楚了。”蘇紀佟最後拍拍他的腦袋瓜，語重心長，“以後和哥哥們要好好相處啊。”
言罷，他高深莫測地負手離去。
蘇徊意一口氣驀地憋進胸腔裡：你倒是再多說兩句啊！
他完全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自汙”，他本來就很汙，汙得不能再汙！
早餐過後，蘇徊意偷偷扒拉上正要出門的蘇持。
“你知道二哥跟爸說了什麼嗎？”
蘇持斜了他一眼，“建議你直接詢問當事人。”
蘇徊意羞澀，“我不好意思。”
“那你好意思問我，我是萬能的？”
蘇徊意哽了一下。他總不能說，我看過書了，你就是墜吊der！
他湊近了點，阿諛奉承，“天底下就沒有大哥不知道的事。”
蘇持的目光在他臉上定格了好幾秒。
蘇徊意看見蘇持的睫毛耷下來，在眼瞼上投下半圈陰影，“可我現在就有一件不太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