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福在倚水院前停下,看看頭上多年前阮權親自為大夫人甄氏所題的"倚水院"幾個揮灑自如的大字,蒼勁有力帶著野心,若有所思地走進倚水院。
院子還是那般小,小小幾間房,甬道四圍草木山水還是多年前的模樣,只是多了幾個年輕的面孔,忙碌依舊。
阮萍換了裝正要出門,不防阮福這時候來訪,便趕緊收了紙扇等武器出外間來見。阮萍忙給阮福讓座,阮福推脫再三,這才坐了。
"不知阮叔今日來倚水院有什麼事麼?黎鵑,快斟茶來。另外,將瓊枝叫來。"阮萍這才自己也撿了張椅子坐了。
見黎鵑應聲就要出門,阮福忙阻止道:"不忙。四小姐,老奴今日來此並不是來看瓊枝的,而是另有他事。"
將阮福不改的面色收在眼底,阮萍心知顧嬤嬤,亦即現在的吳媽應該將她知道瓊枝與他們倆關係的事情告知阮福了。只是不知阮福今日來找,會有什麼事。
心裡想著,阮萍朝黎鵑點點頭,黎鵑自去了不在話下。
"不知何事親勞阮叔往倚水院跑?"等讓了茶,黎鵑將屋內一併人等都帶走,阮萍這才問道。
"哦,"阮福被阮萍那一雙寒涼的眼睛看得心裡一陣發虛,不自覺又忙站了起來,"是相爺吩咐老奴來看看四小姐的毒可解了否,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阮叔,您坐,"見阮福這般小心翼翼,阮萍也只是笑笑,重新讓了坐,"萍兒既叫您一聲叔,您便坐得坦然些。"
阮福抬頭,阮萍今日一身湖藍煙衫,散花水霧青藍百褶裙,身披淬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瞧去肌若凝脂氣若蘭,竟無半點病氣晦氣。
阮福自愣了一愣,四小姐這般清冷精巧的氣質模樣,比直當年的大夫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不是看著這孩子長大,誰又想見這不過一個十五歲的女子。只不過三年未見而已,誰料想從前那麼一個總躲在角落裡唯唯諾諾的小姐,如今竟真的出落成大姑娘了。
阮萍的一聲"叔",聽在阮福耳朵裡竟似千斤砸在他的心坎。如若當初不是...又何必...他又如何當得起這一生叔...
"福叔?"阮萍輕聲喚道。阮福的臉色不大好,似乎在猶豫遲疑,不過是坐上一坐,能在她爹面前領著那麼大一個職務想來不簡單的。
說起來,阮福與他們阮家本來同宗同族,前世滿門抄斬也含了這一族的,否則就她爹和這幾個夫人姨娘,如何生出一百單八個來!
自古來一榮俱榮一損皆損,她們這一支家大業大,阮福身為阮府管家,就連賈氏等人也要給他點面子。只是不知今日阮福為何在她面前竟露出這般懼色來。
阮福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斂了神色道:"老爺的意思,四小姐身體若並無大礙,便往宮裡探一探。惠妃娘娘小產,需得人進宮照顧..."
阮福將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抬頭悄悄看阮萍的臉色。該說的都說了,能不能懂,便看四小姐自己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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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萍輕笑,她說麼,她爹怎麼會這般好心差人來看,原打的是這個主意。既如此,反正她正要進宮一趟,如今正好方便了。
"爹請旨了未曾?"見阮福始終不肯坐,阮萍心裡邊知了大半,當下更加客氣起來。
"回四小姐,皇上已經恩准,"阮福抱拳,"酉時便有馬車前來相接。"
阮萍見阮福這般,便知沒什麼多餘的可說,便應了,遣人了事。只是阮萍面色卻不大好看,阮福方才說"皇上已經恩准",可皇上明明昨夜病危,今日卻如何能夠這麼快就準了這道旨意?
只怕昨夜她睡得安穩,皇宮裡卻翻天覆地得厲害了。
待阮福走後,黎鵑才從暗處冒了出來:"小姐為何..."
"我為何與他套近乎?"阮萍看了黎鵑的精緻小臉一眼,反問道,"誰不想在府裡過好日子?"
"就為這個?"黎鵑皺了皺細眉。
"不然為何?"阮萍輕笑,將紙扇扔回櫃子,"準備一下吧,就等酉時了。"
黎鵑眼中閃過一絲懷疑,到底還是應道:"那,沒事的話奴婢便下去準備了。"
"嗯。"阮萍不鹹不淡地應著,將櫃門關上。看著黎鵑離去的背影,阮萍的臉色更為凝重了。窗稜忽地"撲稜稜"直響,一隻雪白的信鴿停在窗臺上。
酉時很快便到了。
阮萍坐著宮車緩緩行駛在寬闊的宮道上。漫天繁星距離宮牆明明很遠,卻又清晰可見得彷彿一伸手就可以摘到。
阮萍伸手將車簾放下,宮車行駛在宮道上發出清晰的"軋軋"聲響。黎鵑走在宮車一側,警惕地看著四周。
宮車在一處翠霞宮門前停下,阮萍被黎鵑攙著下來步行。提燈籠的宮女們個個屏氣吞聲,唯見粉紅色的宮裝在夜色中輕擺裙角。
"到了。"
忽行至一處巍峨的殿宇,燈籠下映著"紫微殿"幾個藍底大字。阮萍知道,這便是惠妃娘娘的寢宮了。只是惠妃娘娘昨夜剛被下了獄,又被蕭皇貴妃灌了酒失了皇子,如今這麼快又被平反與空空大師無苟,幾番周折過來,誰料想不過十二個時辰之內的事?
到底真相如何,只待一會兒問過惠妃方知。
"阮小姐,娘娘方才用過晚膳,請小姐進去。"一宮娥打著宮燈出來相請,朦朧的燈光打在她明麗的臉上,那溫婉的眉眼以及渾身淡然的氣質,分明就是第二個洛水!
"阮小姐?"
那宮娥見阮萍許久都未曾反應,便抬起頭來疑惑地催道。那宮娥不抬頭還好,這一抬頭,阮萍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這位宮娥,就是前世在她之後嫁給司徒宇槐的錦柔--錦柔右眼下的一顆鮮紅的淚痣,她怎麼可能認錯呢?從前不知錦柔為何總和自己這張美豔的臉和那顆別人夢寐以求的淚痣過不去,現在她卻明白了--
沒有這顆淚痣,此時的錦柔與洛水,竟有九分相似!只是嫁了司徒宇槐之後反倒減了幾分渾然天成的氣韻,日漸急躁憔悴,也不知該怪誰了。
然而現在的問題卻是,錦柔原來是惠妃的宮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