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萍隨意地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了,眸光無意中一瞟,便看見書架上一本似乎不該在這裡出現的書--《本草志》。
這是甄家的醫書。
自從甄家被滿門抄斬,甄家被查封,甄家的醫書幾乎被一把大火燒燬。她手上現有的那本,其實不是原本,是她憑著前世記憶默下來的,而且也只零零碎碎地默了半本--她重生那會兒甄家早就不知被毀成什麼樣了,哪裡還能從幾年前的大火殘骸中蒐羅出完整的醫書來?
菱花鏡反射的燭光被李三娘擋住,《本草志》恰處在這一半的界限之間。娟秀的"本草志"三個字在眾多書目裡卻猛地扎進了阮萍的眼,書脊上除了"本草志"三個字以外多出來的那個不雅觀的黑點,正是她一回跟著孃親學醫卻不用功,睡著打翻墨硯留下的。
這不僅是甄家的醫書,還是孃親親手謄抄的,珍貴異常。
再放眼書架時,阮萍忽然愣了一下,她以為只有她和孃親保留著豎放書本的習慣。
孃親從前愛書,書架上的書總是滿滿,什麼詩詞歌賦,甚至地方誌古史,很難想象一個閨閣中的女人竟然愛看這些。
不過雖然孃親的書很多,但她若要找哪本時,準保比別人要快上幾倍,因為孃親的書架不同於那些書面朝上放的書架,是側放的,每一本書脊被寫上書名,整整齊齊碼著,就好像此刻阮權房間裡的書架。
她打從記事起便習慣了這樣的書架,很以為這樣的書架是放之四海皆準的。然而迄今為止她所知道的人中,只有四個人這麼擺書:一個是她娘,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爹阮權,還有一個麼,便是那無賴也似的烏石國四王子左俐雋。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想到左俐雋,空氣中忽然一股淡淡的青草香氣,也將阮萍從沉沉思緒中拉回。對上房中幾人探尋的目光,阮萍這才想起來自己走神走得太離譜,大抵這幾人中有人和自己說了什麼話。
收回視線,阮萍面不改色:"哦,剛走神了,你們說什麼了?"
虎瑛瞪著虎眸,顯然被阮萍這種很不把阮權呂鑑峰放在眼裡的態度驚異,略略有些明白為什麼她當初會當著眾人的面哼都不哼一聲就將他的四個手下給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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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女子很是不同。這種不同不光是容貌和武功的,還有這種清清冷冷的氣質。
虎眸不自覺地溜了呂鑑峰一眼,明明穿著白衣的是他,明明他才是溫潤如玉的公子,本該壓住整個場子的也是他,他卻永遠事不關己似的坐在角落,握著扇子淡淡不語。
還不如這阮家四小姐,真不曉得這一個十五歲的黃毛丫頭如何做得這不怒而威的姿態來。
虎瑛在刀尖上滾殺得久了,或可也忘了,自己不比他眼中的所謂黃毛丫頭大多少,兩歲?三歲?亦或四歲五歲?他好像連自己的生辰都記不得。
阮權沉著臉看了阮萍半晌,對著另三人低低吩咐道:"你們都且出去,我有話與萍兒說。"
屋頂上人影一掀,隱在另一邊屋頂。左俐雋修長的指頭摁在被太陽灼出不尋常熱度的瓦,瞥著自己利索的寶藍色熨帖袖口,濃眉輕皺。
屋頂的瓦一旦揭了,頂頭刺辣辣的陽光便會毫不客氣地鑽進書房。
不待思量,一個涼涼的聲音很討厭地從書房門口傳來:
"還不下來?"
溫潤的嗓音,泉水般的清冽。藍眸一閃,是一個冷冷的度數。
呂鑑峰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唇角一勾,羽白色紙扇"唰"得一聲旋上房頂,只聽"哎呦"一聲,一道寶藍色的身影利利索索地立在面前,只是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捏著呂鑑峰的紙扇,面上顯得有些苦大仇深:
"下來就下來,至於擲我屁股麼?"
呂鑑峰接過左俐雋氣急敗壞扔過來的紙扇,"唰"得一聲開啟,唇邊依舊溫潤得如同三月花開:
"真當阮家暗衛都是傻子麼?下回記得別穿那麼亮閃的鞋。"
末了,彷彿還覺得不滿意,搖著扇子又加了一句:"萬一亮瞎我的暗衛可怎麼辦?"
虎瑛抽抽嘴角,呂鑑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笑話都很冷的麼?
左俐雋臉上頗有些鬱郁,瞪了眼似笑非笑的李三娘:"你看什麼看?騷娘們兒!"
"你..."李三娘鳳眸一圓,氣得幾乎說不上話來。自打知道她將阮萍買進聽雨閣以後,左俐雋每每見她一次就要來一個"騷"字,天王老子也受不了啊。
"我什麼我!你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左俐雋更是氣哼哼地回著,瞪著眼珠子似乎在和李三娘比著眼珠子誰大。
呂鑑峰依舊搖著扇子笑而不語,清潤的眸光閃過一絲亮色。
左俐雋真像個孩子。
他還是個孩子。
他一直就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