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二章捨命一搏
權衡再三，馬進寶的方略是混合型的。
一方面，他覺得崔獨眼說得還是很有道理——放火燒城的風險太大，若是能直接頂住，固守待援，自然最好不過。
為此，他並未完全依從葉斌的計策，當天便對兵力部署做出了調整。
因強敵來自北邊，他將從南城撤出的一營漕兵加強至城北，令他們加固北門外的既有工事，加挖壕溝、多設炮壘，做出防禦姿態。
另外，他命人將一部分船隻裝滿沙包，鑿沉於水淺之處，防止明賊的船隊直接進入城北護城河。
同時，他也做好了燒城的準備——將糧食運往城外，再令最精銳的中軍趁夜撤出城西，與城內形成掎角之勢。
城內除少量綠營兵據守要害之外，大部分地方就留給漕兵把守，同時，他打算在揚州到儀真的水道沿途各要點再部署一些漕兵，防止明賊抄掠後路，確保進退自如……
沒成想，人算不如天算，才短短的一天，他的全盤計劃便落了空。
白天剛定下破賊之策，當晚便被明賊搶了個先——居然將水西門給堵住了。
這一來，馬進寶有些傻眼了。
憑心而論，城南明賊的這個大膽舉動，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令他十分驚訝。
不是說，這股明賊總共才千把人麼？
也不知他們是怎麼想的，難道就憑這點人，就想圍住諾大的揚州城？
不過，對於對方指揮官的決策，也不由得他暗暗佩服。
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一舉抓住了揚州城防的痛腳，此人決不是泛泛之輩。
不管怎麼說，為今之計，只有放手一搏了。
進一步，就是生，退一步，便是死！
……
天色剛剛放亮，馬進寶便在一百多家丁的簇擁下，策馬來到了西門。
西門的備戰情況，還算滿意。
雖然許多船隻昨晚被丟棄在了城外的碼頭上，但城裡的船隻還是有不少，一眼望去，瘦西湖中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民船，想必那個孟鐵頭花了不少功夫。
孟鐵頭的火器營動作不慢，已經登船待命了，中軍副將崔獨眼，正指手劃腳大聲吆喝著，指揮著三千中軍亂哄哄地整隊，也準備登船……
“標下見過軍門大人！”
見提督大人依約親臨，孟鐵頭和崔獨眼一路小跑著上前，抱拳行禮。
“免禮，”
馬進寶擺擺手，一邊邁步登城，一邊問道，“士氣怎樣？”
“回大人，小的們士氣不錯，沒有逃兵。”
崔獨眼緊跟其後，搶先回道。
“嗯，告訴他們，好好打，”
馬進寶回頭看了看隊伍，讚許道，“奪回西門，當官的官升一級，賞銀一百，當兵的……統統賞銀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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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人的隊伍，雖然有些擁擠，但旌旗兵械還算齊整，士卒們大多沉默著，沒有大呼小叫，更沒有哭鬧耍賴的。
這讓馬進寶十分滿意，雖然心疼，但臨戰前花點銀子出點血卻是慣例，必須的。
“嗻！謝過大人！”
崔獨眼和孟鐵頭連忙弓身道謝。
“嗯，免禮，”
馬進寶回過身，問孟鐵頭，“火炮都準備好了罷？”
“準備好了，大人。”
孟鐵頭是駐守西門的最高長官，炮火的事，雖說有單獨的炮兵操作，自然也歸他管。
“好，”
馬進寶點點頭，“你留在城頭指揮炮擊，突擊的事，就由獨眼龍和焦千總他們負責好了。”
“軍門大人……”
孟鐵頭聞言心頭一熱，不過，少不得拿腔作勢一番，表示一下決心。
“不必多言，你隨我留在城頭觀戰。”
馬進寶不等他開口，便擺擺手道，心說，瞧你這瘦骨嶙峋的秀才樣，年紀也不輕了，還是別去逞能了。
“嗻！”
孟鐵頭一臉的遺憾。
上得城頭，馬進寶一伸手，一名貼身家丁當即遞過單筒千里鏡，馬進寶舉起千里鏡，倚在女牆上，從城垛間向外望去。
天色尚早，毒辣的太陽尚未升起，念四河上灰濛濛的，瀰漫著一片水汽。
就在二里開外的河岸上，他看到了一堆一堆的沙袋，他知道，那是明賊連夜修築的工事。
工事很長，斷斷續續的藏在斑駁的樹叢中，沿著河岸兩側大致綿延三里多。
不過，沙袋後一個人影都沒看到，馬進寶皺了皺眉。
這幫明賊，也不知有多少人，藏得倒是夠好的。
不過，這個距離尚在守城重炮的射程以內，一頓炮子轟下去，想必多多少少能有些殺傷。
“孟參將，命炮營多發幾炮，瞄著那些沙袋，狠狠砸！”
“遵命！”
“獨眼龍，你調一營人馬，隨同火器營為第一梯隊，其餘人為第二梯隊，”
馬進寶猛地揮了揮手，喝道，“炮聲一停，即刻突擊！”
“嗻！標下決不辱使命！”
……
此刻，汪繼軍指揮火器營，正靜靜地坐在十多條平底船上，做好了出城攻擊的準備。
船上沒有艄公，搖擼、掌舵和撐船的差事，都由水性好的士兵自己來。
血戰即將來臨，汪繼軍有些緊張，感覺全身的汗孔都是張開的。
城外明賊的火力，他比誰都清楚，而自己只有兩百支燧發槍，餘下的都手執長矛，準備近身肉搏。
這一戰，九死一生！
然而，這一仗，又是他等待已久的。
雖然來得早了些，但既然躲不過，那就捨命一搏吧！
既然背後刺殺有賞識之恩的首長是不義的，背叛師門也是不義的，那就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了結恩仇吧……
他們的身後，焦二勇領著八百綠營兵，也開始登船了。
士卒們大多面無表情，看不出有多害怕，反而有些麻木。
雖說心知肚明，這一仗的對手很危險，大家卻都是一副認命的態度，幾乎沒有人開小差。
他們都知道，這個時候開小差，是臨陣脫逃的畏敵行為，被官長抓住了是必定要砍頭的，這在哪支軍隊都一樣。
這幫人，都是馬進寶的中軍督標，許多人是他從山西老家帶出來的，即便能成功跑路，畢竟離家太遠，東躲西藏的，能不能活著回家是很成問題的。
再說，逃離了軍營，也就意味著丟了飯碗，對這幫習慣了吃伸手飯、穿現成衣的丘八來說，這跟死了沒多大區別。
一路要飯回家是不成的，去幹活賣苦力也是不可能的，若說是落草為寇，這買賣也不好做，那就不如賭一把，萬一小命得保，還能領幾兩賞銀，又可以去逛逛窯子、喝喝花酒，好好逍遙幾天了。
就算打了敗仗，提督大人以後被朝廷革職拿問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小兵只要活著，總還有個出路，再不濟也能領幾兩遣散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