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觀棋
冬日的暖陽中，少年坐在詩壁之下對弈。
小女孩乖巧的趴在桌邊，她默默的看著，安靜得沒有絲毫聲響。
這個黑黑白白的遊戲看起來很有趣，可為什麼慎哥哥總是皺著眉呢？是很難麼？那為什麼池染哥哥卻總是表現得很隨意？
她還不明白黑白棋這個遊戲在棋手間實力差距巨大的情況下會有多麼揪心。
期至中盤，經過了前期風平浪靜的佈局，真正的廝殺終於開始了。
慎的進攻很有侵略性，他的黑子數目眾多，每每落下一手，就能翻轉池染一長串的白子——眼前的優勢在逐漸擴大，整張棋盤上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棋子都是黑色的，這是屬於慎的顏色。
可他卻眉頭緊鎖，這種感覺很奇怪，黑白棋追求的就是翻子的快感，他一直在翻池染的子，可心裡卻感覺不到什麼舒爽。
池染淡然的看著慎黑沉的臉，心裡暗笑，沒錯，起碼目前看來，慎在棋盤上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可他敗像已顯。
池染又落一子，慎位於棋盤最右邊的兩顆黑子被翻了過來——棋局一目了明，慎的黑子佔據了棋盤中央的大塊地盤，而池染的白子只在邊角裡苟延殘喘。
黑子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可白子七零八落不過是些散兵遊勇。
但慎就快輸了。
黑白棋是一個需要看得長遠的遊戲，在進入收官階段之前，搏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佈局——局面，既是勝利。
慎的黑子看起來威勢重重，可都是些無根浮萍，池染的白子零零碎碎，但全都根深蒂固。
這是一張10×10的棋盤，總共有一百個落子位，棋盤有四個邊，四個角。
在黑白棋中，‘角’和‘邊’是非常重要的位置。
遊戲最基本的規則是‘兩顆自己的棋子把對方的棋子夾住，就可以把所有被夾住的棋子翻過來’。
可棋盤上有四個絕對不可能被翻的位置，那就是‘角’。
就拿單顆棋子來舉例：通常下在棋盤上的棋子，周圍有上下左右以及四個斜對角——八個落子點，你有四種可能性把它夾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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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在棋盤‘角落’的棋子，周圍只有三個落子點，你是不可能把它夾住的，因為它本身就處於一個死角，你不管怎麼下，都只能貼到它的一邊，如果想夾住它，除非把棋子下到棋盤外面去——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同理，下在‘邊緣’的棋子也很難以被翻，因為它的周圍只有五個落子點，你只有一種把它夾住的可能性，這很難，因為一旦有人佔據了邊的位置，防守就可以變得有針對性，因為他知道你只有一種進攻的方式。
如果誰能把棋盤的一條邊全部佔滿，那這盤遊戲就會很有趣了，因為棋盤就不再是10×10，而是10×9，那條被佔滿的邊成為了不可能被翻的絕對領域。
現在的棋盤是9×9，因為池染剛剛那一手棋恰好把兩條邊都佔滿了。
這不僅僅代表他擁有了19顆不可能被翻的絕子，更可怕的是——慎只要把自己的黑子靠到這兩條邊上，就將面臨一場屠殺。
攻守的天平已經開始傾斜。
剛才慎隨意一手就能翻池染五六顆棋子，而池染只能象徵性的抵抗一下，可現在慎的進攻越來越艱難，因為池染有兩條邊的存在，只要他把自己的子連線到邊上，慎就很難翻子，與之相對的是，慎在靠近那兩條邊的時候要格外謹慎。
那兩條邊上全是池染的白子，只要靠了上去，就代表把自己的後背賣給他。
慎已經是非常小心了，可這並不能延緩他的失敗，他的所有棋子幾乎都位於棋盤中央，它們數量眾多，可四面受敵，每一回合他被翻的子都在增多，而越多的子被翻，他局面上的破綻就越大。
局面的破綻，是不可彌補的。
慎看著棋盤，額頭上開始滲出了汗，場面依舊是他佔優，可他很清楚，到了現在，任何一次失誤都有可能導致血崩。
這局都快要贏了，不會到最後還是輸吧？
他心中暗暗哀嘆。
不！我還是有希望的，棋盤已經快要下滿了，我和他的子差還很大，只要現在小心落子，不給他機會撕開我的防禦，到最後運算元的時候我肯定是比他多的。
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慎目瞪口呆的看著棋盤，他手中的棋子舉了半天，卻怎麼也落不下去！
池染笑了笑，從棋盅裡拈起一枚白子：
“唔，看來我得多下一手了。”
他剛剛才下了一子，可如今又要下，這是和黑廟裡那只黑貓‘時間到，該我了’如出一轍的情況，但這並不是作弊。
黑白棋的規則是每一次落子都必須翻對方的子，也就是說每一次落子都必須構成‘翻子’，如果棋盤上已經沒有可以供你翻的子，那麼就輪到對手下，一直下到你有子可落的時候。
池染的子全部連到了邊上，這幾乎已是鐵桶一般的防禦，而慎過於謹慎，他一直遊走在棋盤的中央，從來就沒有和邊緣的那些白子接觸過，現在他終於無子可下了。
“似乎還是到我？”
池染將慎的一枚黑子翻了過來，可慎仍舊是沒有可以落子的地方。
“又到我了。”
池染笑嘻嘻的，可在慎的眼中這個笑容一點兒也不‘友善’。
他已經連下三子了，雖然每次都只是翻慎一顆子，可是……
“到你了，慎。”
慎呆滯的看著棋盤，沒錯，是到他了，在池染連下三子之後，他終於有落子的地方了，棋盤上有兩個黑子的落點。
那是陷阱，池染先前很有多可以落子的地方，可他偏偏就是選了三個只能翻一顆子的落點，因為這樣一來，慎就會面臨現在的局面——無論他下哪裡，下一手池染都將讓他血崩！
棋盤上的空位已經不多了，頂多還有五六手遊戲就結束了，可他卻在這個時候崩盤了，接下來的這幾手，池染有無數中辦法翻轉他大片的黑子。
黑白棋瞬息萬變，儘管他現在佔據很大的優勢，可這優勢反而成為了他的敗因——他位於棋盤中央的那些棋子太集中了，一旦讓池染撕開了防禦，簡直就是砧板上的肥肉！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嘆了一口氣：
“唉，我又輸了。”
“哈哈，慎哥哥又輸啦！”
一直趴在桌邊的阿卡麗終於咯咯笑了起來，她一個骨碌爬上桌子，雙手一攬，把桌上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連同兩個棋盅一起攬進了自己的懷裡，那樣子就像是個看到新玩具的小朋友……額，或許說‘小強盜’更加貼切一點吧。
“這個東西看起來好好玩，可以教我麼。”
“喂喂！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爬上桌子！還有，那些棋子別混在一起了，要分開裝！”
池染伸手攔著阿卡麗——其實是怕她從桌上掉下去。
可女孩兒顯然是不打算聽他的，這幾天的相處讓她知道這個哥哥雖然嘴上說得很嚴肅，可其實根本就不會把自己怎麼樣，她噘著嘴，縮了縮脖子，再次把那些棋子往自己的懷裡攬了攬：
“不嘛，教我玩玩嘛！”
“不行！現在要去你藏叔叔那裡養氣了！”
“哼！小氣鬼，那慎哥哥你教我嘛~”
女孩兒把頭轉向了慎，慎在她亮晶晶的一雙大眼睛下忐忑起來……
“額……下午要養氣，等你回來我教你。”
“啊，要等到回來啊，可是我現在就想學……”
阿卡麗憋著嘴看著兩人，可這一次誰都不會理會她了。
慎把目光投向池染，這一次他是服了，他不笨，當然看得出來池染明明是可以直接摧枯拉朽的贏了他的，偏偏用了一種這麼‘輕緩’的贏法。
“你很厲害，可能只有父親才下得過你。”
池染笑了笑：“其實你剛才要是敢跟我拼一拼最後的搏殺，還是有機會贏的。”
黑白棋這個玩意兒很簡單，但是裡面門道很多。
‘搶邊’是一種下法，‘殺子’也是一種下法。
搶邊在於緩慢的控局，殺子追求壓倒的勝勢，這幾日來池染一直是直接和慎對殺，贏得簡單漂亮，可總這麼虐小朋友也不好，所以這一局他才用了搶邊這種下法。
搶邊一旦成功，就會擁有很誇張的勝勢，但它也有缺點——若是一味的去搶邊，在中盤搏殺中讓了太多子，最後收官的時候就會‘大勢已去’。
棋盤落子數是有上限的，若是棋盤下滿了，你就算有再多的勝勢也沒用了。
這一局慎下得很好，中盤的時候他翻了池染很多子，在最後階段的時候，若是膽子大點敢繼續殺，說不定池染還真沒辦法。
“唉，我算是明白了，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我不管怎麼下都贏不了你。”
“不，你這麼想可就錯了。”
池染抱起桌上的阿卡麗，在她‘要咬人’的目光中把她手裡的棋子一枚一枚摳出來，放回了棋盅裡：
“黑白棋不存在永遠無法戰勝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