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 月黑之時（十五）
符文歷五年秋，普雷希典，百老議會。
每年的這個時候，這間平日裡冷清的大會議廳就會變得擁擠不堪，來自艾歐尼亞各個勢力的代表們圍繞著一張圓桌爭論不休，決定這個島國未來的諸多政策法令從這張桌上誕生。
“我們必須開放通商，符文之戰後瓦洛蘭的經濟遭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們迫切地需要木材與藥草，這正是我們的大好機會！”
“我堅決反對！通商的最大受益者是瓦洛蘭諸國，我們只是暫時從他們身上撈了一筆，一旦他們恢復元氣，艾歐尼亞弱小的經濟承受不了這種入侵，無論到時候吃下去多少都要加倍吐出來！”
“這是短視！只要我們的商路現在鋪進瓦洛蘭，就能從他們身上牟取大量的錢財，有了錢就可以組織軍隊，一支強盛的軍隊能夠讓這條商路財源滾滾！”
“妄圖控制他國經濟的做法必將招來戰爭！這樣的野心之談無異於自尋死路！”
“只要我們成功了，他們不戰自潰！經濟封鎖並不能帶來和平，只會讓艾歐尼亞越來越落後！”
…………
這一屆百老議會的核心問題是是否開放艾歐尼亞和瓦洛蘭內陸的商業往來，準確來說是官方性質的，有組織，成規模的商業往來。
過去艾歐尼亞一直和瓦洛蘭保持著一定程度上的商業交流，但限制頗多，不是繁雜的手續就是高昂的稅收，這樣的目的是保護本土的經濟，作為一個島國，艾歐尼亞除了極少數的特產沒有任何商業上的優勢可言，一旦正式通商，本土經濟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但現在不一樣了，瓦洛蘭的各行各業都在符文之戰中遭到沉重打擊，而未受戰火波及的艾歐尼亞一切完好，這是絕佳的機會。
一開始，這項提案是遭到大多數人拒絕的，可這兩年來隨著邊境幾個行省自發地‘鼓勵通商’後，豐厚的利潤讓所有人紅了眼。
支援提案的人逐年增多，到了今年……圓桌上的形勢已經很明朗了，支援派幾乎全面壓倒，如果不出意外，今天通商法案就將透過。
意外……當然是沒有的，這張桌子上只有註定，只有唯一的一個註定。
反對派的聲音被淹沒，他們無助地將目光投向圓桌最內側的一個青年人。
他身著暗紫色的長袍，撐頭閉眼——大會議廳裡的爭吵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假寐。
“狂暴之心大人，這事您怎麼看？”
爭吵停止了，大會議廳裡剎那間變得針落可聞，青年緩緩睜開了眼，他的目光似乎掃過每一張臉。
“你們見過恕瑞瑪的百萬沙兵麼？”他如是問，聲音平緩。
沒有人回答。
“費羅尼的狂血蠻族呢？他們漫山遍野，以一當十。”他又問。
還是沒有人回答——其實並不是沒人見過，而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問這話的意思當然不是‘見沒見過’。
“艾卡西亞的法師軍團呢？一輪普通的法術轟炸，就能抹平一座城市。”
青年人的平靜地看著所有人，眼裡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慄，那是歷經無數死戰而積澱出的赫赫聲威。
這張桌子上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看上去還不滿三十歲的男人做過些什麼事情，在那場符文之戰中，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創造奇蹟。
“狂暴之心大人，您的意思是……”終於有人發問了。
“我只想告訴你們，這些東西我都見過。”青年人平靜地道：“恕瑞瑪的沙兵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它們被殺死了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蠻人的刀子堪比千斤巨石，普通的成年男子可以打十個精銳甲士，而艾卡西亞的法師軍團……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東西能與之抗衡，面對之時不要妄想戰勝，考慮如何活命就是了。”
他的眼光又一次掃過人群：“可是這些……都是符文之戰中的敗者，他們是如此強大，可最後還是失敗了，敗得屍骨無存，甚至連文明都徹底斷絕，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會是勝利者？艾歐尼亞有哪一點可以勝過以上我所說的這些？”
“都是因為均衡領導有方，主動出擊瓦洛蘭，才讓艾歐尼亞免於戰火。”有人恭維道。
“不，不是。”青年人搖頭：“均衡在他們面前，弱小得像是個孩子。”
大會議廳裡鴉雀無聲，氣氛突然間就變得嚴肅起來，但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正因為均衡弱得像是個孩子，所以我們戰勝了，或者說……所以我們幸運的苟且到了最後。”
青年人站了起來，緩緩走到大會議廳的中央，攤開手，對著所有人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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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千年以來艾歐尼亞一直如此，我們一直扮演弱者的角色，這裡宗派林立，混亂不休，這裡遠離瓦洛蘭，偏安一隅，在所有人的眼中，這裡就是一盤散沙的混亂之地，沒有絲毫威脅可言，所以沒有人會關心我們，更不會將我們視為敵人，這才是我們倖存下來的理由，我們根本就不是戰勝者，只是倖存者，而今天我很痛惜，因為這項通商法案一旦透過，艾歐尼亞就正式以一個國家的身份登上了符文之地的大舞臺，我們將拋棄一直以來那個得以豁免災難的理由，為的僅僅是富足的生活和有可能達成的野心——經濟入侵，制霸瓦洛蘭？或許以現在的條件真的可以做到，但是百年之後呢？”
“艾歐尼亞，再也沒有了倖存的可能性了，從今往後它只有兩個選擇，勝利者和失敗者，勝者擁有一切，敗者屍骨無存。”
“可難道就這麼放棄？從今往後一直閉關鎖國慢慢變得貧窮落後？”有人問。
“我並沒有說開放通商是不行的。”青年人沉吟一瞬，緩緩道：“如果要開放通商，起碼要以一個中立者的身份去進行，一切的行為都是共同謀求發展，而非現在這樣帶有目的性的經濟侵略——但現在似乎是不現實的，在如今百廢待興的瓦洛蘭，艾歐尼亞的存在太醒目了，我們的任何舉動都將被打上醒目的標籤。”
“不管你們如何看待，均衡是不會參與這項通商法案的，我們投反對票，但也不干涉你們的選擇，如果法案透過，均衡從此退出百老議會。”
青年人鞠了一躬，緩緩走出大會議廳——這場爭論不會有結果，也不需要結果，只要均衡不同意，這就是結果。
強悍的權勢有時不需要壓迫他人，而是他人選擇被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