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山村中的閣樓中，餘校尉已經換上了一件黑色的法袍，緩步走上了二樓。
這裡也是整個十方天士大陣的中樞。
這個閣樓四周牆壁、地板還有柱子上都刻著玄奧的圖案。
最上面的屋頂中間開著一個大大的圓形天窗，甚至不用照明之物，天空的月光和星輝就能照亮整個樓層。
在二樓中間則供奉著一條足有丈餘的長矛。
這條長矛倒插在樓中的妖陣中間，由青銅製成的矛頭插入地板之中，就那麼直直地豎立在那裡。矛身應該是由某種白色木頭製成的，不過大概因為年紀久遠或者隨著原先的主人經歷過激戰，不但整體顏色暗黃，杆子上斑駁陸離有著許多傷痕。
最引人注意的是，矛身矛頭上還有一塊塊黑色的斑印，其實那是血跡，由死在這條長矛之下的生物鮮血凝成的血跡。
能出現在十方天士大陣中樞，這條長矛來頭那自然是大得很。它也是一件上古神器，號為五蠹矛。五蠹，指的是被這條長矛殺死的幾種上古兇獸，五只不過是個約數而已。
它本是古神中群司之神的武器，所謂群司就是司空，司馬，司徒，司射等等這樣的戰鬥人員。不過他們並非都是上古軍神，也就是傳說中黎家祖先蚩尤的下屬。
因為古神中的大神都有自己的部下，這些部下當中也有專門司職戰鬥的神祇，他們都被稱為群司之神。
太平道要的不是要重現這件上古神器五蠹矛的神威，就算重現了他們也使用不了。神器本來就不是給妖神和人類使用的，畢竟這兩者可沒有黎子昇那樣和古神如此相似的意念。
他們要利用的是上面的兇獸之血！
隨著十方天士大陣的發動，越來越多的人牲被殺死，越來越多的血液流入了事先挖掘的溝渠之中。
而隨著站在十方祭臺上的道徒口中念起的偈語，那些血液漸漸地流動了起來，如果從天空中看下去，就能發現那些溝渠都是相通的。這些血液流經的祭臺上的旗幡無風自動，上面的火炬也“騰”地一聲，燃燒了起來。
起風了，祭臺上那些太平道徒們的神色也變得興奮了起來。
因為他們知道參加這場血色盛宴的神魂們終於來了！
“漢尼拔博士？！”
“是啊。”那個天魔，嗯，漢尼拔博士頗有興致地說道，“既然外面正在舉行一場大型盛宴，我就選了這個角色。怎麼你不喜歡嗎？”
他想了想說道：“好吧，下次還有機會請你吃飯的話，我變成克勞迪亞斯（注：古羅馬皇帝，以暴飲暴食而聞名，最後死在了……廁所裡）好了，那樣的話也比較熱鬧。”
黎子昇目前根本不知道這漢尼拔和克勞迪亞斯是何許人也，當然他也根本不關心這個。他生氣地質問道：“漢尼拔博士，我那面紅旗是你搞的鬼嗎？”
“哦，你說你的那件神器啊。不錯，當時我改造的時候留了個後門，你看正巧現在就用上了。”
“對了。年輕的解放者，先請坐。今晚有好幾道大菜，我們可以邊吃邊談。”
說著，他拿起一瓶紅酒，在一隻高腳酒杯中倒了一點點，聞了聞味道之後，倒在自己嘴裡仔細地品嚐了一下，露出了非常滿意的神情。
“你先嚐嚐這瓶紅酒，我剛剛把它‘喚醒’。這可是用處女鮮血澆灌出來的葡萄釀製而成的。吸血鬼這種骯髒的生物在衣著和住房上的品味是差了一點，可是他們在食物上還是很有想象力的。嗯，這有可能和他們沒有味覺有關係，呵呵。”
少年哪還有心情吃飯，他走上前去，憤怒地說道：“漢尼拔博士，你為什麼這麼做？你不是說，你是響應我的召喚而來嗎？你不應該聽我的嗎？”
那位紳士放下了酒杯，咂了咂嘴，說道：“年輕的解放者啊，你說的沒錯。但是……你搞錯了一件事情。契約是相互的！我有我的義務，可是你也有你的義務啊。”
黎子昇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說道：“你是說我要給你提供靈魂嗎？”
他一字一頓地道：“這、種、事、情、我、不、想、幹！”
漢尼拔博士露出一絲遺憾的神情，說道：“那就沒的說了，那這頓飯就變成了……告別宴了啊。吃完之後，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不過你麼……”
他聳了聳了肩膀道：“那只能去死了！”
隱藏在黑暗中的龍常卿安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這番景象又讓他想起了那個血色清晨。
全族人包括自己也是這樣跪坐在地上，如同牲畜一般地被宰殺著……
不同的是，為了吸引小白奶奶前來救人，那些惡人並沒有給他們下禁制，龍常卿耳中能聽到親人們哭喊和哀求。
還有……還有就是和現在一樣，武器刺入人體，然後血液飈射的聲音。
那些聲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個時候自己在做什麼呢？
龍常卿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的回憶，可是眼前的場景讓他不由得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
原來……原來自己在那個時候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害怕得緊緊地閉上眼睛，他母親在旁邊安慰著他。
可是，母親的含著淚的安慰聲並不能掩蓋掉這些可怕的聲音，還有……
對的，還有血腥味，和現在一樣那麼濃烈的血腥味。
起風了，緊閉著雙眼回憶著那一幕的龍常卿神情也變得猙獰了起來。
那個時候也是一樣，隨著風聲響起，小白奶奶來了。而他們已經殺死了自己的母親，而下一個就要輪到只會瑟瑟發抖的自己了！
黎子昇一臉肅然地看著自己的天魔“助手”。
他突然笑了起來，好似完全沒有把天魔的威脅放在心上，說道：“漢尼拔博士，你不想就這麼離開這個世界對不對？”
高大的紳士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算是預設。
少年接著說道：“我死了那就代表你的任務也沒完成，所以你……也會死。”
漢尼拔博士平靜地說道：“年輕的解放者，我跟你不同，我那只不過是迴歸而已……“
“可是從此之後你還是不存在了，對不對？”黎子昇饒有興致地問道。
漢尼拔博士嘴角勾起一絲微笑，他說道：“雖然你的理解有些偏差……不過你說對了，是的，從此之後就沒有‘我’了。”
少年想了想，突然問道：“你也聯絡不到了你的，嗯，本體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紳士毫無表情地問道。
“只是一個猜想。因為……我也沒有辦法聯絡到解放者軍團。而且……我剛剛覺醒了一部分記憶，一部分有關於你們的記憶！那麼博士，我說的對不對，你也聯絡不到你的本體了。”
漢尼拔博士沉默著點了點頭。
黎子昇拍了一下自己的巴掌，攤開手道：“所以說我們現在其實都算是……嗯，困在這個世界裡，只有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才能離開這裡。我說的對不對，博士？”
“其實不用全部完成，只要你能想辦法打通位面障壁就可以了。”不可名狀之物的分身冷靜地糾正道。
少年點了點頭道：“你既然不能溝通那個本體，那麼我可不可以認為你現在讓我收集靈魂是為了你自己？”
那位紳士板著臉道：“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我們。因為我的任務就是來此地收集靈魂。而且那些靈魂就算我不收集也會消散於這個世界之中，所以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那麼執著。”
黎子昇學著漢尼拔博士，也聳了聳肩膀回道：“因為那些靈魂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我怎麼能交給你……們呢。”
“哦，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把靈魂奉獻給你的話，那麼你就可以在他死後把靈魂交給我？”天魔有些明白少年的意思了。
少年打了一個響指，歡快地說道：“博士，你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了！是的，只要有人同意把靈魂奉獻給我，或者他的靈魂是我的戰利品，那麼按照我們解放者軍團和你們的契約，這些靈魂都是你們的。
“所以……你看，我並沒有要破壞契約的意思，而是只想把它規範得更精準而已！”
餘校尉滿意地看到他四周和腳下的刻畫的圖案漸漸被血液填滿，然後都一起流向了最中間的那支長矛。
它也開始把那些血液吸收進了其中，然後上面那些黑色的斑痕亮了起來，顏色也越來越鮮紅。
這支五蠹矛可是他的私藏之物，現在終於有機會使用了，而且時機還是這麼好。可以說，現在這座十方天士大陣都在為他所用。
要知道這支長矛上的血液都是上古兇獸，別說現在的赤縣中洲了，就是傾天之役之前的妖神世代，那些兇獸都在世間銷聲匿跡了。
它們雖然死在古神的手下，但是傳說中擁有的威能能和高階妖神相媲美。
只要能用這次機會引來其中一隻的神魂，讓它附在自己身上，那麼到時候自己會變得多強？
想到此處，餘校尉差點忍不住仰天長笑，只是他也是老成人物，勉力地壓抑住自己興奮的神情，從閣樓窗戶之中向外望去。
很好，整個大陣運作的非常正常，看來自己的計劃能成功！
起風了，餘校尉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可是他的笑意一閃即收。
他有些驚疑不定，這教中的描述不同啊。
怎麼來的神魂這麼少？
難道是自己的準備太過倉促？
漢尼拔博士緩緩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仍然是仔細品味了一下，然後一口喝盡，說道：“年輕的解放者，你的意思是除了你殺掉的和發誓為你……和你的事業獻出靈魂的人之外，其他人的靈魂你不會交給我？”
“不是我的，我怎麼交給你呢？”一臉輕鬆地黎子昇也做到了餐桌邊的座位旁，拿起一隻奇怪的水果看了看，然後放入了口中。
“哈哈哈，哈哈哈。”表情淡然的紳士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少年不動聲色，又拿起了水果旁的糕點品嚐了起來。
漢尼拔博士一邊歡暢地笑著，一邊開始鼓起掌來。他說道：“哈哈哈。精彩，實在是精彩。你以為……你以為……哈哈哈！”
荊南的夜色中，一頭翩翩彩蝶向著嶽山村飛來，自然是太平道的蝶將軍了。
她嫌自己一直帶著的帷帽礙事，已經隨手扔掉了。
沒有帷帽遮臉的蝶娘子終於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一張本來應該很俊俏的小臉因為一對大大的如同昆蟲般的複眼，變得極為詭異可怖。
在她的額頭還長著有兩隻短棒狀的觸角。
全力飛行的蝶娘子除了露出了自己的可怕的面容，也把自己穿的綵衣變回了原形，那原來是兩隻巨大的翅膀！
起風了，凌空飛行的蝶娘子額頭的觸角抖動了一下。
她臉上青氣一閃，自己屬下竟然如此大膽，沒有自己的命令就發動了大陣！
人形彩蝶口中發出奇異的低嘯聲，兩隻絢麗的翅膀亮了起來，她的速度也變得更快。
漢尼拔博士笑得是樂不可支，過了好半響才停住了笑聲。
他站了起來，把手按在桌子上，直視這愜意地享用著美食的黎子昇，低沉地說道：“年輕的解放者啊，我想你是說服我了。我們的契約繼續執行，不過……以後向你宣誓的誓詞必須由我提供，怎麼樣？”
黎子昇也站了起來，猛地一點頭道：“成交！還有一件事情……”
“你說的是神器中的後門吧。”漢尼拔博士說道，他閉起眼睛低下頭。一個呼吸之後，他重新抬起頭來，“好了，我已經解除了。”
少年說道：“那麼漢尼拔博士，合作愉快，還有謝謝你的食物。”
天魔也微笑地告辭道：“再見，年輕的解放者，想必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會想清楚你要什麼了。”
他皺了一下眉頭，說道：“還有，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情，你的靈魂有些不對啊，請自己多加小心。”
現在少年對天魔先生說的話可是要打上一個折扣，所以根本沒有把這話聽進去。
黎子昇對他做了一個鬼臉，其實他才不相信有人會用靈魂向他宣誓效忠呢。
現在的他當然不知道，有人為了跟隨以後的他走上那條他要走的道路會犧牲自己的一切！
少年確實恢復了一部分的記憶，知道幻境中遇到的天魔先生或者什麼漢尼拔博士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不過只是依附於自己的念頭……某位大能的一個念頭罷了。
他也知道了那份契約的內容，和天魔說的完全一樣。不過這其中有一個“漏洞”，一個早就被解放者們發現的漏洞：那就是解放者們交給天魔的靈魂，是他們“自己”得到的靈魂。
只要自己不破壞契約，那麼他們也不能對自己做什麼。不過如果自己違反契約的話，他們自然有權處置自己。
所以，自己剛才遇到的險境，是因為在黎山村的時候自己拒絕了天魔的提議。
黎子昇閉起雙眼。等他再次張開雙眼，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
這個時候，那些神魂爆裂開來之後發散出來的能量，不再注入少年的身體，而是成為了他手中神器的“食物”。
黎子昇抬頭看著手中那面三角形的小紅旗，發現它正在慢慢地變大，形狀也從直角三角形向著矩形變化著。
而且他也不用在注入自己的真氣來操控了，於是少年把這件神器緊緊地系在船頭的桅杆之上，轉身跳到了甲板之上。
這時，胡開山也從前艙走了出來，神色複雜地看著船頭那面在夜風中招展的紅旗，然後他轉頭問道：“黎賢侄，下一步該怎麼辦？”
經此一事之後，在這位先天真人心中，已經把這位十二歲的晚輩當做了此行的頭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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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昇揚起小臉，用手一指前方，意氣風發地答道：“伯父，現在就讓我們直飛嶽山村吧，我們去給那座妖陣添上一把火！”
餘校尉心頭驚疑不定，不過還是走到那支長矛前，看著上面重新鮮紅起來的血跡，滿意地點點頭。他拔出短刀，割破自己手掌，然後用留著鮮血的手掌握住了長矛，閉目感應了起來。
一陣狂風從他頭上的天窗中鑽進了閣樓，那當然不是風，而是一頭神魂。
那個兇厲的神魂好像在躲避著什麼，它稍稍盤旋就一頭就扎進了長矛裡。
來了，來了，自己要召喚的神魂終於來到了此地。
餘校尉忽然聽到半空中有一些聲音，似乎有人在他頭頂上說著話。
雖然是在要緊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從屋頂的天窗中看了出去。
他看到一件奇怪的物事，那是……一艘船，上面頂著幾個白色氣囊，左右兩旁各有一個裝著許多瓦罐的大網兜，前方閃耀著紅光的船！
這是什麼？
還沒等餘校尉想明白那是什麼，那艘飛船已經飛到了嶽山村的上空。
它在半空中盤旋了半圈，精準地停在了大陣中央閣樓上方。
然後，一隻網兜被解開，裡面的大瓦罐就這麼直直地掉到了閣樓之上
有幾隻甚至穿過樓頂天窗，掉在二樓的地板上。從天上掉下來的瓦罐自然摔了一個粉碎，裡面裝著的液體自然濺射得到處都是。
其中一隻掉在餘校尉身邊的瓦罐裡濺出來的液體全都澆在了他的身上。
他用手指蘸了一些放在鼻間聞了一下，嘗了嘗，這才發覺這些液體其實菜油……
等等，菜油！
發覺事情不妙的餘校尉立即抬頭，果然看見上方一亮，從那艘船上又扔下來幾隻燃燒的火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