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冉子拜的乾脆,堅決,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剛剛才感受到大陣和自身契合帶來的美妙,裴風不得不收了木牌,笑著招招手,“月掌門不必如此,起來說話,起來說話。”
月冉子頭也不抬道:“在下不過小小蛇妖,當不起真君大人喚我掌門,實在惶恐。”
裴風別好木牌,走過去將月冉子扶起,“別總是什麼真君什麼大人,以前怎麼叫現在就怎麼叫,你看這位城隍老爺就沒有那麼拘謹。”
一旁的李應知扶額,心中腹誹不已。
為了安撫驚恐的月冉子,裴風耐心解釋道:“子曾經曰過,友者,交於心,越於齡。”
月冉子艱難起身,看向裴風,疑惑道:“你明明能夠掌控大陣,舉手投足之間就能將我拿下,為何還要如此大費周章。”
裴風笑著搖搖頭並未多說什麼,一邊差點沒能端住架子的李應知出來解釋。
“我想裴兄是想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以尋求快速提升修為的契機,所謂不破不立,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要是一直安穩度日,除了那些天分極高,受天道所眷顧之人,怕死並沒有人能不經過生死廝殺就能青雲直上的。”
“噯,你前半句說的沒錯,這後半句就說錯了。天才有,不經過風雨廝殺直上大道的也有,當然那也是鳳毛麟角。好了,所謂不打不相識,如今也算是朋友了,幹嘛還要站著說話,嗯……好像也沒坐處哈。”
裴風翹著屁股找了塊還能勉強放下屁股的爛磚塊坐下,接著說道:“其實照我的意思來說呢,月冉子要在這裡開宗立派也不是不可以,正如他說的一樣,只要不是為禍一方,又何嘗不是造福百姓的事。”
這下李應知可不敢苟同了,反駁道:“他本就是妖,又何來造福一方的說法,獸性難滅,終究是個隱患。”
低頭躬立在邊上的月冉子聽見這話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磚塊不平,有些磕屁股,裴風便換了一塊重新坐下,搖頭道:“應知兄這個觀點我可就不敢苟同了。上次出遊,我便在一煙火小鎮之中碰到一狗妖,一猜我碰到他的時候他在做什麼,說不出來你可能不信,他在那小鎮夜市之中擺了一個攤子,賣的都是些各教經典、黃麻紫書,還有他自己字畫,別的不說,單說他那筆字,就當得起大家二字。他在市井間擺攤賣書,育蒙教稚,都是大善之事,不曾做過一件傷財害命之事,我跟他更是歡暢一夜,在我感覺中,怕是有些人還比不上他這麼一隻狗妖。你說,要是我是一個自詡除魔衛道的正派人士,碰見這麼一個數百年來不辭勞苦教化眾人的妖怪,我是該殺了他?還是將之打回原形?”
“這……”
李應知一時無法作答,緊皺眉頭似在沉思。
月冉子則看向一邊同樣深思的裴風,心中對真君這件事再無懷疑,若不是有大心胸、大氣魄之人,有怎能說的出這樣的話。
接下來的一句話,讓這位經歷人間兩百餘年的蛇妖熱淚滾落。
“不能否認,這世上妖
怪眾多,大多也都是些兇頑難馴,十惡不赦之輩,但是也不能一棍子也就打死所有妖。子曾經曰過,人們心中的成見就是一座大山,砌山易,搬山難。”
裴風說出這句話後也是長長呼了口氣,對於一些道理似乎又明白透徹了許多。
月冉子“噗通”一聲跪在身前,淚流滿面。
不知該如何作答,李應知索性搖搖頭,“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是要是放任不管,上面責罰下來恐難擔責呀。”
裴風瞪眼道:“上面?哪個上面?我就不信他能比閻王爺還大!應知你別怕,這事呀就這麼定了,這清靈山,就讓月冉子在此建個山門,雖說此處靈氣稀薄孕育不出什麼大人物,可到底跟俗世中的江湖門派相比還是有雲泥之別,日後傳出去清靈縣有個仙家門派,教化百姓,未必不是一樁美談。”
原本李應知還想再去爭辯些什麼,可是看見裴風不斷搖頭,也只好斷了念想。
裴風的話,他也細想過,但多年以來的觀念,始終還是需要時間來改變,反正要是這件事有他兜著,捅破個天自己最多也是被臭罵一頓而已,要是成了,正如上述所言那樣,對他這位清靈縣城隍來說只會利多弊少。
何樂而不為。
這次裴風沒有去攙起月冉子,而是任憑他跪地哭泣,“讓你開宗立派,也算是隨了你的心願,但是……想要有所回報就必須要有付出,你說對不對?”
月冉子僵住,低頭眼神閃爍,“不知真君……不知裴兄指的是什麼?”
裴風嘿嘿一笑,“話至於此,你自己考慮吧。”
李應知位居城隍之尊多年,雖然走得是神道一途,但對於修行之事還是瞭解許多。
當下他丟下一句“我先去安撫百姓,你們弄好喊我一聲便是。”
便消失不見。
剩下兩人沉默不語。
不過一人含笑,一人苦澀。
裴風並不著急催促,畢竟這種事還需要他自己去想通,別人逼不得,否則寧為玉碎這事,估計他是幹的出來的。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跟世界觀,強求不得。
要是這月冉子真就是一個性情剛烈之輩或許還在真會選擇前面那一條路,裴風這麼有恃無恐是因為要是月冉子真是這樣的人的話,也不會等到現在了。
果然。
無數次天人交戰之後,月冉子最終還是咬牙道:“我月冉子願尊裴風真君大人為主,烙心血,縛魂魄,此生此世,不改吾心,若為此誓,天誅地滅。”
他一邊說著,一邊雙手快速的掐起一套極為複雜的手訣,最後兩手各自曲指指向天地,一團紅色氤氳圓珠浮現在他的身前,不停扭動旋轉。
月冉子表情十分痛苦。
這是他的心頭血。
心頭血乃是修道之人最為珍貴的精血,一旦獻出,就代表著此生此世都要受制於人,與受誓之人生死與共,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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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風收了笑臉,面無表情伸手握住
那團心頭血。
心頭血入手即消,一頭扎進裴風心房,正在心房處靜坐的小人兒抬手一招,那團心頭血便停留在他身前,小人兒臉上一陣喜悅,隨後恢復平靜,抱起那團心頭血就關上府門。
看來是想要獨自銷售。
裴風有些無奈,你們明明是住在我身體中的,弄得好像我還要去巴結著你們一樣。
無奈歸無奈,生活還是要繼續。
閉眼內視一圈之後,裴風睜眼道:“月掌門如此果決,倒是讓裴某人刮目相看,不過想必就是這份果決才讓月掌門能走到如今這一步吧。”
因為獻出心頭血,月冉子本就行受傷的軀體傷上加傷,臉色煞白,“裴兄說笑了,如今我的身家性命可全交付於你,日後若有什麼需要差遣的地方你只需招呼一聲,月某莫敢不從。”
裴風擺擺手,走到被廢墟掩埋的密室入口,一跺腳廢墟便被掃向一邊,他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月掌門言重了,我裴某人也不是那種得寸進尺之人。不過日後需要月掌門幫忙之處,還需多多擔待。你受傷頗重,還是先療傷要緊。”
月冉子拖著重傷之軀拱拱手就鑽進其中,療傷去了。
至於後續該如何對那些弟子做出解釋,這些不用他來操心,清靈城隍自會解決。
隨手招來兩扇還算完好的木板擋住洞口之後,裴風走到臺階上坐下,看向南谷的方向。
李應知輕盈而至。
“解決了?”
“解決了。恭喜你收了一個小弟呀。”
“什麼小弟,不過是多了一個榮辱與共的夥伴而已。那你怎麼跟他們解釋的,我方才看到那道童好像還要跟你拼命來著。”
“真想自然不能說,我只是告訴他們剛才鬧出來的那些動靜是因為他們掌門突破修為境界所致,而你則是掌門好友,前來助他,無需擔心。至於那小道童,呵呵,也算是有孝心,面對不知道比自己厲害多少倍的敵人還敢出手替師父報仇,赤子之心。”
“切,你這理由也太沒有水平了吧,鬼才信。那小道童還不錯,倒是可以多留意留意。”
“切……是什麼意思?其實無論我說什麼,或者我要去說些什麼,只要我表明身份之後,他們都會信。”
“切就是……不錯的意思。這話何解?”
“我乃城隍,神位很小,但為他們來說,只要是神或是仙,那就是了不得的神靈,是不容褻瀆的,敬畏之心讓他們對我的話只會深信不疑。”
敬畏之心。
裴風喃喃著看向南谷的方向,那裡漸次亮起許多火把,想來是那小道童帶著眾人準備安度一晚之後,明日一早再重建山門。
看著那些明滅燈火,裴風仰起來頭看向滿天星辰。
皓月當空,群星璀璨。
一片廢墟之中清涼的晚風吹襲,搖曳袍擺。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裴風有些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