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進入初試的修士消失在門後時, 拱形大門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上百來個透明水晶窗, 持續滾動著進入各大試煉大門後小修士們的情形。這等滾動,通常是隨機的, 除非有哪位真君特意指定某一弟子檢視。
“這六年一選的招新大會,已經將近多年未出現當年如離微真君、浮生真君這等驚才絕豔的修士了。我與其他同門打聽過,大多都只是寥寥,門派長老都不甚高興呢。”
“你以為這般人才容易出, 也就這幾年……不過,我更好奇的是, 如離微真君、浮生真君、明玉真君這等天才弟子為何會出現在那鳥不拉屎的小城?”
“聽聞浮生真君多年尋找未果的三世輪轉找著了!大約是跟著浮生真君去的?不過當年離微真君初初出現,七門三宗二齋的長派可全都下場打了一架, 那盛況……”
“離微真君是無垢琉璃體, 還是仙品雷元根,萬年難得一出得的天才, 與之相比,浮生真君還是差了那麼些……”
“不過我倒聽聞一樁稀奇事,那日初試遴選, 出現了一個逆天改命的通明之人,天品冰元根, 若心性過得去, 怕是宗門內部又要開始搶人了!”
“哪個哪個?”
“喏,便是那白裙白絛帶的年輕女修,長得甚是貌美, 只是修為略低了些……”
近些年正道昌隆,各派弟子講究的是同氣連枝,在外探秘也不似千年前一般,一味殺人奪寶,門派之間便偶有齟齬,也大都不傷和氣,是以各派弟子之間很能聊得來,互相嗑嗑瓜子,便能將一些狗屁倒灶的事兒全叨個遍。
是以,在鄭菀抬腳往“坦”門走時,大部分滿懷期待的修士都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連聽聞蚩尤城來了個斷命通明之人,在暗中關注的各大宗門長派也都不約而同地表示了不看好。
井宿道君嘆了口氣:
“貪逸忌勞,怕是……走不長啊。”
修道修玄,靠的是一身膽氣,拈輕怕重、好逸惡勞之人,塵心過重,大都走不長。
“徒廢了這一身好資質,”一清冷女修拂袖便走,“你們愛看,便繼續看罷。”
“老夫我還要再看一看。”
一目生重瞳著鵝衫的嫵媚男修勾起唇,“天鶴,聽聞你家離微在去蚩尤時,讓這位小娃娃上了他的劍?”
這人嗓音勾人,說起“上了他的劍”時,便如同在說“上了她的床”,氣得天鶴拔劍便想砍:“老不修,一把年紀還開我家娃娃的玩笑!”
這邊兩人打作一團,大殿內,浮生真君卻徑直走到了一塊水晶窗前,伸手一指,將畫面定格在了鄭菀身上,還邀請其他人一同來看。
明玉真君好奇地過去,崔望卻巋然不動,雙目微闔。
浮生真君不惱,只是捻著佛珠,笑眯眯地道:“這小修士甚對本君脾胃。”
只見鄭菀沿著坦門後寬闊的大道一路往前走,看上去甚是愜意。
鄭菀也確實愜意,清風徐徐,天朗氣清,連路旁的小花都看上去格外宜人,她走了兩個時辰了,入元境給一個凡女帶來的好處便是走再多路,也不會如之前在須臾之地那般狼狽。
千篇一律之景並未讓她不耐。
燼婆婆說從心,她便從心。
她不歡喜自己的白裙弄髒,也不歡喜後悔,便如當初她設計柳依一般——她從不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所以,坦門後出現任何一切,她都欣然接受。
三個時辰。
四個時辰。
五個時辰過去了。
沒有夜,只有日,只有不停地長途跋涉,鄭菀依然笑眯眯的,她甚至去路邊摘了一朵小花做了一個花環給自己帶上,她便像是來了一場春日遊,只可惜這場春日遊,只有她一人參加——
“哎,那東西……要出現了吧?”
浮生真君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明玉真君和其他人早不耐煩了,相比較坦門的千篇一律,歧門和險門的探險便要來得有趣和驚險多了,狹窄彎曲的山道,偶或出現的妖獸,斷路、雪崩,山湧……
沒人回答他,反倒是崔望抬目看來:
“該來了。”
鄭菀站住了腳步。
風的味道變了,天……她抬頭看,夕陽西落,在與地平線交匯時放出一道漂亮的紅色光暈,而與此同時,和她一塊進入坦門的幾位小修士也突然出現在了她身邊。
“天狗吞日!是天狗吞日!”
“傳說中天狗吞日,天地鉅變……”
鄭菀聽不見這一群小孩兒唧唧喳喳的聲音,她發現柳依也出現在了人群之後,正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她。
鄭菀彎了彎眼睛:
“好久不見。”
柳依垂下眼瞼,她只能看見她不斷顫動的睫毛,半晌才抬起頭:“我以為你在下界上不來了。”
“恩,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
“哇哦——”
便在這時,小修士們齊齊發出一嘆,天徹底地黑了下來,眾人面前出現了一座村莊,點亮了整個空間。
一條羊腸小道憑空出現在每個人的腳底,小道縱橫交錯,另一端蔓延在黑暗裡,誰也看不清。
鄭菀試著往小道旁黑黢黢之處丟了朵花,小花迅速被絞碎成了齏粉。
頓時誰都沒敢再動,面面相覷,紛紛在等別人邁出第一步。
柳依也在等。
她倒想看一看,這人到底何德何能,在偷竊了自己的命運後,又如何得到那位大人的另眼相看。在她記憶裡的鄭菀,從來是個拈輕怕重的高門閨女,嬌滴滴的無甚用處。
鄭菀眨了眨眼睛,也不與旁人打招呼,抬腳便上了羊腸小道。
既然是試煉,自然不會要人性命,至多便是重傷罷了,鄭菀往前走了十來步,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跟上了。
不過每個人都對應一條小道,這些小道有些交錯,有些平行,誰也不知道另一端通往村莊何處。
鄭菀倒想起了凡間的一個悶瞎子遊戲,“悶瞎子,悶瞎子,一抓抓到個大瞎子,瞎子撩發看,沒眼沒皮沒影子”。
便在此時,她指尖觸到了一樣東西,像柔軟的人的皮膚,溼溼的滑滑的,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鄭菀頭皮發麻,她連忙縮回手,捂住嘴險些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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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眼睛瞪得溜溜圓的,村莊的燈驀地亮了起來,她看到了前面——兩個黑骷髏嵌在了一團血肉模糊裡,那團血肉正張著嘴巴朝她笑!
齒縫裡嵌了碎肉,看上去又噁心又猙獰。
一股涼意猛地泛上鄭菀脊樑骨,即使修了道,她也、也怕鬼啊。
“你別、別過來。”
“再過來,我真的打你了。”
大瞎子哪裡會聽她話,猛地撲過來。鄭菀嚇得叫了一聲,隨手便拿了傀鑑砸,邊砸邊哭,“讓你別過來,讓你別過來……”
“有趣。”浮生真君看著水晶窗裡這一幕,轉過頭來,似乎尋找認同,“她哭的樣子,是不是很可愛?”
旁人看著他,只覺得這人約莫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天底下,有哪個女修這般懦弱,看到鬼還哭了。
崔望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不言不語地看著,一片日光從大殿的屋簷透進來,浸得他眸光一片柔軟。
鄭菀可不知,自己哭鼻子的樣子給人瞧見了。
她把大瞎子丟到身後,前方小道上,又出現了一個人,不,一對人。
她下意識拎起傀鑑要砸,卻見那對人互相攙扶著看她,男的瘦削清癯,女的溫婉柔弱:“菀菀。”
“阿耶?阿孃?!”
鄭菀驚了。
她揉了揉眼睛,卻見黑黢黢的視野裡,突然冒出一個金字:“執”。
燼婆婆說,“從心”,若是從心,她是絕對不願砸自己阿耶阿孃的,假的也不成。鄭菀收起傀鑑,漸漸接近了對方。
阿耶阿孃看著她走過去,慢慢地跟在了她身後。
走了一程又一程,出現了無數對阿耶阿孃,鄭菀一個也沒砸,兩個時辰後,她的羊腸小道上開始擁堵了。
小道越來越擠,鄭菀卻不肯碰那麼一下。
她有點明白,這是她的執念,而黑暗中那雙雙對對的影子,全是她的執念所化,她怕鬼,鬼噬人,她執念所化的阿耶阿孃不會害她,所以他們不害她,可越來越擁堵的小道,只會將她擠到道旁能將小花攪成齏粉的“死路”。
柳依已經殺了許多個崔望了。
她的小道上,空無一片,前方已到了終途。她回望一眼,突然又迅速地回過去,踏在與鄭菀交界的小道上:
“鄭菀,你為何不殺?”
而在大殿的水晶玻璃窗外,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這一幕。
其他人的道途全都空蕩蕩一片,唯獨鄭菀所在之處,已經擠滿了影子,讓人看著,一顆顆雞皮疙瘩便起了來,肉麻無比。
“為什麼不殺呢?”
“是啊,殺了便能過了。”
浮生真君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念了句“阿彌陀佛”。
“離微,你說,她會不會殺?”
崔望靜靜地看著,從來都流光璀璨的星眸裡,藏了一絲遺憾。
“不會。”
他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是我最喜歡的橋段了~~
嘻嘻嘻,明天九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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