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一涵期待的講座很快就到了, 雖然這次講座主要針對的是大三大四的學生, 但是杜一涵的社團負責這次講座的舉辦和宣傳, 她自然也能湊上去混個眼熟。
章晉之的身份擺在那裡，沒人敢怠慢。他一到學校, 就有人來迎接, 並領著他到休息室中先做休息。
“章總, 這是這次講座的流程, 麻煩您看一下。還要最後有一個互動環節, 我們學校的同學可是一直期盼著能和您好好交流呢。”
杜一涵向著章晉之遞上講座的流程, 偷偷打量著眼前這位章總, 眼中暗含激動。
她可是想辦法把社團裡的一個姑娘不著痕跡的擠了下去，才把這份工作攬了過來。
杜一涵下定決心，這次既然她來了，總要在章晉之面前混個眼熟。
但是看著面前的章總, 杜一涵心中卻閃過一絲不對勁兒，她看章晉之帶著滄桑的俊美容貌, 皺了皺眉, 怎麼也想不到這股不對勁兒是打哪兒來的。
章晉之在公司裡一向冷著臉, 但是到了大學，看著面前這些年輕人，倒是沒有擺什麼臉色，還朝著杜一涵笑了笑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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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總，你這個大忙人，從q大畢業之後, 還是第一次回母校來吧？之前我們舉辦什麼活動，你都是打發手下的人過來，這次倒是給面子親自來了。”
給章晉之搭話的是旁邊的一個老師，這老師語氣熱絡，一句話就把章晉之跟q大的關係扯得進了很多。
可事實卻是，當初章晉之年輕的時候實在不省心，在q大上了兩年學，處分得了不少，最後還是章老爺子忍無可忍的把他扔到了國外。
但現在在座的都不是章晉之同屆的同學，因此對此並不瞭解。
杜一涵聽了一耳朵他們的對話，還大著膽子仰頭朝著章晉之問道：“這樣說，章總也算我們的學長？”
聞言，章晉之笑笑沒說話。
本來，今天他是沒有時間過來的。
但是看到這次邀請他的學校是q大，章晉之就下意識的答應了，還把今天上午的一個會議往下拖了拖。
至於為什麼答應，自然是因為章晉之記得，林森淼就考上了q大。
上次在病房裡把那個孩子罵走之後，章晉之既因為自己的心思“得逞”而放心，同時心裡又有些說不出的低落。
但是，一直坐到了休息室裡，章晉之心裡才自嘲的笑了一聲。
總之，有嚴辛虹在，他是不可能跟那個孩子親近的，來q大又有什麼用呢？
章晉之知道，依照十幾年前嚴辛虹的舉動，她對這個孩子的憎惡恐怕比對章宓芳還要嚴重一點。
而十幾年後，嚴辛虹的憎惡恐怕更是變本加厲。
因為，她雖然跟章晉之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卻始終沒有孩子。章晉之在跟嚴辛虹結婚之後，也跟嚴辛虹明裡暗裡鬥過幾場，但他徹底摸清嚴辛虹的能力之後，就明白了自己面臨的困境。
所以……章晉之幹的第一件事，就是借用藥物和手術，徹底不可逆轉的破壞了自己的生育能力。
而在一開始章晉之剛察覺到嚴辛虹跟自己父親的昏迷有關係的時候，就硬下心來跟剛懷孕的唐璇離了婚，並且暗中交代唐璇，孩子不要姓章。
等到後來唐棠從國外回來，雖然知道她是唐璇的女兒，但是除了唐家人和章晉之之外，沒人知道她還跟章家有聯絡。
嚴辛虹嫁給章晉之後，就算想盡了任何辦法，也無法誕下和章晉之的血脈。因為她藝人的身份，人人都猜測是嚴辛虹為了事業不想生，卻不知道是章晉之不想讓她生。
正因為如此，之前嚴辛虹提起章宓芳和林森淼時，才會那樣嫉恨。
在講座開始之前，章晉之一邊和休息室內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著話，一邊緩緩的思索這些問題。
一旦回到家裡，在嚴辛虹面前，他就必須保持一種心如止水的狀態，不能表現出對任何事情的在意。
常年這樣的生活，已經讓章晉之疲憊不堪。
所以這一次，即使知道自己不該，他也隱隱妄想著，就算能在大學裡，遠遠地看一眼那個孩子，也是好的。
章晉之正這樣想著，突然聽到休息室的門被敲響了。
“請進。”一旁的老師叫道，而後他朝著章晉之解釋，“可能是我一門課上的學生，來補交作業，我就讓他直接送到這裡來。”
休息室的門應聲開啟，林森淼拿著列印好的論文走了進來。
他一抬頭看到主位上坐著的章晉之，立刻就是一愣。
下意識往門邊看去的章晉之，看到這個自己剛剛還在想著的外甥，也是一僵。
怎麼就那麼巧？
他、他沒想到要跟這孩子見面的，學校那麼大，這次的講座又是針對大三大四的學生，這孩子才大一，怎麼就碰到了呢？
章晉之反應過來，立刻就擺出了之前對待林森淼和章宓芳的冷硬臉色。
林森淼也沒預料到在這裡會遇到章晉之，他日常生活中不常探出神識，而這個房間裡人又不少，剛剛進門前他還真沒像之前感知章老爺子血脈一樣，察覺到章晉之也在這裡。
他之所以這會兒過來，是因為這些天開始忙著煉藥，學校裡的事情被他一再疏忽，再加上他跟班裡的同學沒什麼聯絡，竟然錯過了集體交作業的時間。
上次在病房裡鬧得很不歡快，如今這兩人意外見面，氣氛是十足的僵硬。
章晉之擺著臉，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到學校裡來的舉動。
“你是化學系一班的林森淼是吧？論文怎麼這個時候才交？”老師一邊問道，一邊朝著林森淼招手讓他進來。
“忘了。”林森淼答道。
他回答的乾脆，讓休息室裡默默關注他的杜一涵社團的人，都開始小聲笑了起來，她們明顯認出了林森淼就是在微博上陡然紅起來的那個“金主”。
老師聽到林森淼的回答，無奈的笑了笑。
雖然這個學生經常忘了交作業，但是因此他反而對這個學生有了印象，上課還提問過幾次，發現這個學生在一些問題上都有極好的思路。
“今天你們班下面沒課吧？沒課的話，你既然來了，就在這裡幫忙吧，待會兒講座開始的時候，組織人員進場簽到。”
老師朝著林森淼說道。
林森淼看了一眼房間內的章晉之，搖搖頭拒絕道：“不，我沒空。”
他這一開口，不給面子極了，明顯連撒個謊說自己下面有課都不屑。
杜一涵在一旁看林森淼拒絕，本來還打算拆他的臺，結果這人自己就拆得一乾二淨。
偷偷支稜著耳朵，聽著林森淼的話的章晉之，臉色也是擺的更為嚴肅了。
他心想這小孩子怎麼那麼不會說話？怎麼能這樣回絕老師？萬一得罪了老師，給你小鞋穿怎麼辦？
章晉之有心想說兩句，但還是忍住了，低頭板著臉喝茶，沒有說話。
“行，你不願意待也行。但是幫老師個忙，把那個桌上的檔案整理一下帶到419辦公室，這總行的吧？”
那老師倒沒惱，只是指著角落裡的一沓檔案說著。
章晉之面不改色的喝著茶，又偷偷支稜著耳朵聽林森淼的回答。
這小子可長點心眼兒千萬別再給拒絕了。
林森淼這次倒沒有回絕，默默走過去整理起檔案。
見狀，章晉之松了口氣。一直關注林森淼的杜一涵，眼中倒是冒出一股不忿。
她就不明白了，這人回回都忘了交作業，平時上課也做最後一排，說話也是十足的不討喜，但憑什麼學校裡幾個聲望頗高的老師都對他那麼寬容？
上次她還看到一個老師下課了拉住林森淼，問這人有沒有興趣進他的實驗室參與他的課題。
這些都讓自以為努力的杜一涵覺得不公平極了，但她抬頭不著痕跡的看了看章晉之的臉色後，嘴角倒是隱隱出現一股笑意。
杜一涵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位章總之前一直都頗為和顏悅色，但是自從林森淼進來之後，臉色就沉了下去。恐怕是知道了微博上的事，頗為看不慣這個學生吧？
林森淼在角落裡整理著檔案。
章晉之一邊跟身旁的老師說著話，一邊偷偷用眼角的餘光關注旁邊孤零零整理檔案的林森淼。
這孩子在學校裡跟人關係不好？怎麼沒人跟他搭話？
章晉之正疑惑的時候，因為門沒關緊，傳來了外面幾個女生的談話聲。
“喂，你看見了嗎？就是微博上的那個，現在在裡面呢！”
“真的嗎？長得怎麼樣？是不是見光死？”
“見光死倒不至於，但是真沒有微博上的那張照片驚為天人，可能真的是p了吧。”
“果然，我就說p了，否則這個世界哪有人能長成那個樣子？”
說著又是一陣笑聲傳來。
章晉之聽了個清楚，轉頭看向了林森淼。他已經察覺到，外面那些女生應該說的就是自己的外甥。章晉之的臉色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但這次卻不是為了讓林森淼敬而遠之的偽裝，而是真的在意了。
外面幾人的談話還沒完，一扯就扯到了先前微博上的流言蜚語。
“我聽說……他是同性戀，還是被別人包養的，這事兒澄清了嗎？”
“有什麼澄清不澄清的？之前我們群裡還有人爆料，說他家庭不是很好，又長成這個樣子，有這種的結果不也正常嗎？”
聽清這兩句話，章晉之的臉色更沉了，他放在膝蓋上的手隱隱握成了拳頭。
跟他搭話的老師，還沒注意章晉之的臉色，而杜一涵卻是隱隱一笑，她轉頭看了一眼林森淼，走出去跟那幾位女生談了起來。
“你們也別說了，畢竟是我們同學。”杜一涵乍看像是在勸阻，實則在煽風點火，“他家庭情況是真不好，我們也應該體諒他。”
章晉之是什麼人物，杜一涵一開口，他就摸清了這人的心思。
他“蹭”得一下站起身來，把他身邊的老師嚇了一跳。
林森淼也轉頭朝他看了過來。
察覺到林森淼的目光，章晉之頓了頓，朝一旁的老師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著他便打開門離開，臨走之前目光還隱隱掃向門外嘰嘰喳喳的幾個女孩。
章晉之在洗手間，看著自己手心裡的指甲印，用涼水衝了衝手，讓自己冷靜一下。他完全沒想到那個孩子在學校裡，竟然遭到別人這樣的編排。
這孩子才多大，算了算估計離十九歲的生日還差點時間。在這樣的環境下，怪不得這孩子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也不愛跟人說話。
章晉之心裡難受極了，只覺得有股闇火在胸腔裡竄來竄去，讓他憋得厲害。
從洗手間裡出來，章晉之本以為他那一眼會使這幾個女孩消停點，沒想到他一走，這幾人說起話來更是變本加厲。
在杜一涵的引導下，跟她同一社團的這幾個女生，談起林森淼來根本就是八卦明星和網紅的態度，完全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
“我們說說怎麼了？他現在在網上跟個網紅似的，爆出的這些料，說不定還是吸引流量呢！”
“再說，涵涵你不也說他家還是個情況不好的單親家庭嗎？這事兒要是真的，我們這樣說也沒錯啊？”
“不過說實話，他那張圖被p得那麼好看，又在微博上一下爆紅，後面是不是有團隊在運作啊？我們這些普通學生，到哪找這種團隊，肯定是娛樂圈裡的潛規則不是嗎？”
聽著這一口一個的潛規則，章晉之手心裡剛被涼水沖洗過的印痕，緩緩變得更為深刻。
他緊抿著唇，臉色已經陰沉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地步。
章晉之路過門邊的那些女生，一步步的走回休息室。
那邊林森淼已經整理好了檔案，正準備離開。
章晉之看了林森淼一眼，沒有說話。
看到章晉之臉色那麼差勁，負責招待他的老師，心裡也泛起了嘀咕。這是什麼情況？一開始明明都還挺溫和的，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呢？
這老師左想右想摸不到頭腦，最終把目光投向了將要離開的林森淼。
他一拍大腿想了起來，這個學生從進來開始，還沒跟這位章總打招呼呢！
難不成是章總覺得被怠慢了？
想通了這一點，老師連忙拉住林森淼：“這位是章氏集團的董事長章總，林同學您快給章總打聲招呼。”
林森淼轉頭看了臉色可怕的章晉之一眼，“哦”了一聲就沒了下文，徑直拿著檔案從章晉之面前走了過去。
看到他的反應，章晉之怔在當場，心裡的失落感伴隨著那股鬱氣翻騰的愈加厲害。
旁邊的老師卻是一下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不愧是網紅，膽子好大啊！”外面不知是誰還嗤笑了一聲，讓章晉之的臉色更加難看。
林森淼已經離開了，暗暗關注這一切的杜一涵看到章晉之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她像是解圍一般湊了上去，朝著章晉之解釋道：“章總您不要在意，這位林同學從小是單親家庭，價值觀也跟我們不太一樣，在網上還鬧出了點被包養的風言風語。讓他過來是我們的不該，您千萬不要生氣。”
包養？
聽到杜一涵爆出這樣的了，老師也擦了把冷汗，怪不得章總那麼看不慣這個學生呢。
他連忙安撫章晉之：“是的章總，我們沒想到這位學生竟然有這種傳聞，讓這樣的學生入學是我們的失誤。您不要生氣，我們學校不會姑息這種情況，一定會給這位學生應有的處分！”
聽到“處分”這兩字，僵直的站在那裡的章晉之終於忍不住了，他目光轉向身邊的老師，似乎帶著極大怒意般的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處分？”
“是啊！您、您要不滿意的話，我們讓這個學生退學也可以！”老師雖然有些愛才之心，但依舊朝著章晉之說道。
誰料，聽到他這句話，面前的章總竟然陡然爆發出來，不顧風度指著他大罵：“誰準你們讓他退學的？給處分？他做錯了什麼你們學校要給處分！我倒要看看，你們學校有沒有膽子開除我章晉之的外甥！”
最後一句話，章晉之幾乎是嘶吼出來的。
他目眥欲裂，像一隻受傷的野獸一般喘著粗氣。
章晉之罵完了老師，又看向了聽到他的話愣在當場的杜一涵：“還有你！口口聲聲說他被包養，什麼叫他家庭不好只能走這條路？他跟你不一樣！就你那點往上爬的小心思，我看的一清二楚！你這種心術不正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他？”
章晉之忍了二十年，林森淼叫他舅舅的時候，他忍住了；老父在病床上喃喃念出女兒的名字的時候，他也忍住了。
但是看著自己想要放在心尖上疼的外甥，在學校裡被人一口一句的詆譭，他終於忍不了了。
在章晉之心裡壓抑了二十多年的情感，終於像地底的岩漿一樣，“轟”得一聲噴發出來。
顧不上面前聽到他的話愣在當場的兩人，章晉之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椅子，朝著兩人質問道：“你們知道這是個多好的孩子嗎？他從小知道母親過的辛苦，所以那麼大一丁點的時候就不哭不鬧！”
他眼眶紅了起來，伸手比劃著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林森淼的時候，那個襁褓中嬰兒的大小。
“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他還朝我吐著泡泡。他那麼小那麼軟，我都不捨得……都不捨得……”章晉之嘴唇連連顫動，眼淚也終於流了下來，“我都不捨得伸手抱一抱他，誰給你們的膽子，竟然一個個空口白牙的詆譭他！”
杜一涵和老師看著這個瀕臨瘋狂的男人，雙雙愣在當場，根本不知道作何反應。
章晉之無力的揉亂了自己的頭髮：“我不是一個好舅舅，從小沒看過他，沒關心過他，但是你們知道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叫我什麼嗎？他叫我舅舅，他竟然願意開口叫我舅舅，你們知道嗎！”
章晉之朝著面前兩人嘶吼著，這場憤怒的指責，已經成為他忍無可忍的宣洩。
他捂著臉，淚水順著指縫留了下來，只喃喃道：“可我不配！我不配啊！”
章晉之的怒火，震住了休息室內外的所有人。
那些嘰嘰喳喳八卦林森淼的人，均停了下來，不敢出聲。
一旁的老師，這會兒看著面前大發雷霆的章總，這會兒小心翼翼的湊到杜一涵身邊質問她：“你怎麼能汙衊人家外甥是被包養的呢？章家的外甥，誰有那個膽子包養？”
杜一涵看著章晉之的容貌，嘴裡發苦。她終於想起自己一開始感到的不對勁兒來自哪裡，這位章總，跟林森淼長得太像了。
而在休息室外，林森淼正靜靜的靠在牆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望著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