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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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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動門開啟,嚴培剛剛抬頭要招呼,突然臉色微變,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下來,閃到門後貼牆戒備――雖然門是指紋辨認控制,但推門的速度絕對不是沈嘯。

來人從門縫裡進來,反手關好了門才掃視房中:“嚴先生――”

一眼認出來人是沈嘯的兩個親信之一,嚴培才放鬆了一點:“羅森?”

羅森轉頭才發現嚴培貼在牆上:“嚴先生,少校被史密斯將軍關了禁閉,他讓我趕緊先把您送出去,因為怕將軍來搜查他的房間。”

“什麼!”嚴培大驚失色,“沈嘯怎麼了?是因為――”稍微一想他就知道是為什麼,否則沈嘯怎麼會讓羅森來把他送出去。

“沈嘯會有危險嗎?”

羅森眉頭皺著:“我不是十分清楚,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少校怕史密斯將軍會來搜查,所以讓我立刻送你出去。”

嚴培松了口氣:“那就好。”

羅森做事十分乾脆利落,嚴培換上軍警制服,羅森就帶著他走了一條無人通道,迅速離開了軍事區。直到出了軍事區,嚴培才突然想起來:“你帶我去哪裡?”

羅森看起來也有些猶豫。嚴培心裡立刻警鈴大作,暗想不妙,自己的原則哪裡去了?

如果換了別的時候,他必定要先問清楚去向,至少要確定羅森所說的是不是真話。這次居然跟著就走――就說是沈嘯派來的人,他也未免太相信了。

不過羅森的話倒是立刻就打消了嚴培的防備:“其實我也沒什麼主意。少校只讓我保護你,別讓史密斯將軍搜查到。至於去哪裡――我也在想。”

嚴培想了想:“我倒是有地方去,只是你要帶我去居民區。在那邊我是不會讓他們找到的。不過沈嘯――”想想他總歸有幾分不放心,“真的只是關禁閉,不會有事?”

羅森點了點頭:“少校是史密斯將軍的學生,一向很得將軍器重。這次如果不是因為――”他看嚴培一眼,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現在正在用人之際,估計將軍不會把少校關多久的。”

嚴培差點笑出來。羅森看著很憨厚的樣子,說話卻是一針見血。沒準沈嘯也就是仗著這時候地下城離不開他,才敢去跟史密斯將軍談判的。

既然出了軍事區,要進居民區就很簡單了。一進居民區,嚴培如魚得水,直奔杜誠的住處而去。帳篷已經換成了簡易輕塑板房屋,雖然簡陋些,總比原來好些。

嚴培敲了敲門,聽見裡面一陣咳嗽聲,心裡一緊,等不及回答就推門進去:“老爺子!”

杜誠臉色發紅,半躺半靠在毯子上。嚴培過去一摸他額頭,果然在發熱:“老爺子!你,你怎麼樣?”

這也是廢話,人都這樣了,還能怎麼樣?

杜誠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嚴培,頓時掙扎著就要坐起來:“你回來了?可回來了!小如,小如呢?”

嚴培平生頭一次覺得騙人很艱難。從前張口就來的謊話這時候像被堵塞了的下水道,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杜誠期待地看著他,半天,頹然倒了回去:“小如出事了?”

“我……先得給您弄點藥!”

杜誠拉住他:“別忙了。地震之後物資短缺得更厲害,別說藥,就是食品供應――”

“食品供應不夠了?”嚴培苦笑,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羅森拘謹地在一邊看著,這時候猶豫一下,摸出個藥瓶:“這裡有三粒藥――”

“不用,不用。”杜誠虛弱地搖著手,“你們要執行任務,要上地面救人,留著自己用。”

羅森不能久留,看杜誠這樣子也不知怎麼辦好,只好說了一句晚上送點食品過來,然後匆匆忙忙走了。

這裡杜誠勉強拉著嚴培的手:“小如到底怎麼了?”

到了這時候,嚴培想撒謊也沒辦法了,只能詳詳細細把去麥加的過程講了一遍,包括他自己後來的猜測和分析。杜誠怔怔地聽著,半天,苦笑了一下:“小如早就說過,她說絕不相信她父親會草率地使用疫苗。如果你能替她證明丁坦博士的清白,對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嚴培皺著眉:“但我現在這種情況……”

杜誠沉吟了一會,誠懇地說:“小嚴啊,我老頭子說一句話,你可別見怪。”

嚴培趕緊說:“看您老說的,如今在這地方,您老和小如就是我的親人了,有什麼話您請直說。”

“親人――”杜誠重複了一遍,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可是小嚴啊,只有我和小如是你的親人嗎?這些人,地下城的這些人,地球上所有的人,他們跟你都沒關係嗎?”

嚴培怔了一下,喃喃地說:“您是說,我太自私了?”

杜誠輕輕嘆著氣:“如果我說你自私,那真是最忘恩負義的說法。別以為我老頭子不知道,為了我,你想過多少辦法。要是沒有你,我早病死了。那些藥,那些奶粉之類配給外的東西,憑我自己怎麼可能弄得到?”

“我是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可是小嚴啊,這句話也只有我來說。我聽小如講過你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你救她,一方面是打抱不平,一方面也因為她是個東方人,至於後頭幫助我們,尤其是因為我和她都是東方人,對嗎?”

嚴培點了點頭。杜誠說得沒錯,如果丁小如不是黑頭發黑眼睛,他當時在酒吧裡救了就救了,絕對不會後來那麼熱心地又弄食品又弄藥。那些東西搞起來極其費力,而且也是他自己很需要的。

杜誠語重心長地說:“小嚴啊,別的時候你這麼做,我絕對不說你半個不對。可是這種時候,整個人類都前途未卜,你如果還在侷限於頭髮眼睛的顏色,那就太狹隘了。”

嚴培低著頭沒說話,卻忽然想起了沈嘯對他說過的話――所有的人都該一視同仁。

“你為什麼早不肯把所有的事情報告政府呢?比如說,那位盧梭博士在地下室裡研究的事情?那雖然有些聳人聽聞,但說到底,逆石化也是一種治療方向不是嗎?”

嚴培大驚:“老爺子,這要是說出來,那麻煩可就大了去了!”

杜誠反問:“誰的麻煩?”

“當然是政府的,石化人是不是可以承認活著,是不是有人權,嗜血者又怎麼算……”

“那都是政府的問題,你為什麼要管呢?”

嚴培語塞。杜誠盯著他:“小嚴,你在怕什麼?”

“……很多……”嚴培終於說了實話,“我最怕的,就是被當成純粹的實驗樣本。尤其在看見盧梭用我的血清給雪麗夫人注射的時候,我真是汗毛倒豎。想起他平常看著我的眼神,我就覺得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個移動藥房或者血庫。”

杜誠微微一笑:“嗯,如果是我,我也會這樣害怕。可是小嚴,盧梭博士只是一個人,他在研究裡走得太深,對他夫人的愛使他有些瘋狂了。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

“我不敢冒這個險!”嚴培叫了起來,“現在這個世界已經很不正常了。生物學家得到一級配給,有最優待的條件,可是人文學者卻與普通百姓相同。單單是同一個時代的人都分成了三六九等,更何況我呢?”

“更不必說盧梭博士在生物學家當中的地位――他有最好的實驗室,還能儲存著自己妻子的屍體,這是什麼樣的待遇?如果他提出把我切成肉丁來做實驗,我看政府絕對會立刻同意的。”

杜誠反問:“你為什麼會覺得他會把你切成肉丁,又為什麼覺得政府會同意把一個活人切成肉丁呢?”

“難道不會嗎?”嚴培也反問,“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盧梭博士他們把我挖出來的時候,如果當時不要復活我而是直接把我繼續冷凍起來當實驗品用,也不會有人反對的。我有人權嗎?”

杜誠微微笑了:“那麼他們為什麼當時沒有這麼做?”

嚴培啞然。

杜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又有些氣喘,靠在牆上慢慢地說:“小嚴,你為什麼喜歡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壞的方面去想?為什麼從來不信任別人呢?”

嚴培閉緊了嘴唇,沒有回答。

為什麼把所有的事都往最壞的方面想?為什麼不信任別人?難道他有什麼可以特別信任的人嗎?

他的父親曾經信任過自己的兄弟,結果是倒鬥的時候兄弟跑了,他自己死在斷龍石下面。而在父親死後,那些曾經追隨過他的所謂朋友立刻風流雲散,讓他見識了一下什麼叫門前冷落車馬稀。

他也曾經信任過羅銘,甚至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拿去幫他週轉,結果羅銘的回報是跟另一個女人結了婚。如果不是他發覺了,羅銘還不知要騙他到什麼時候。也就是手上不願意沾血,否則他真會去殺了羅銘。

至於現在――在原來的世界裡,朋友、兄弟、愛人,尚且可以背叛你,何況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究竟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

政府他就更不能信任了。如果說殺了他可以治好全部人類的石化症,嚴培想就是他自己都會覺得這個選擇題很容易做的。對整個社會來說他只是滄海一粟,可是對他自己來說他就是整個世界。

杜誠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良久,嚴培才有些艱難地說:“相不相信都是一樣的。我已經把這件事告訴沈嘯讓他去處理了,至於我――我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

杜誠笑了起來:“仍然不能相信任何人嗎?你難道不是已經相信了那位沈嘯少校?否則為什麼會把事情交給他去處理?你難道不怕他直接把你關起來嗎?”

嚴培聳聳肩:“我如果當時不說,他才會把我立刻關押起來送回地下城呢,那時候我就真的毫無辦法了。”

杜誠笑著搖搖頭:“那我呢?你不怕我去舉報你嗎?”

“您去了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的吧?”作為一個重要性與平民無異的人文學者,恐怕想見政府或者軍方的人都困難。而且還有句話沈嘯沒說,就杜誠病怏怏的這副樣子,只怕連走出居民區都不行。

杜誠笑著看他:“也就是說,你不是信任我們,只是沒有辦法,或者是覺得不可能對你構成威脅,對嗎?”

嚴培預設。

杜誠搖著頭:“小嚴啊,你不但要把別人往壞處想,還要把自己也往壞處想嗎?”

嚴培勉強咧了咧嘴:“老爺子,我本來也就不是什麼好人啊。您可別被我騙了。”

杜誠好像聽到了什麼最大的笑話,放聲笑起來:“不是好人嗎?我敢說這地下城裡有無數認為自己是好人的人,可是他們不會在酒吧裡救一個陌生姑娘,也不會為了一個不認識的沒用老頭子弄藥弄營養品,更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跟著一群瘋子去朝什麼聖,只為了救人。”

“哦,這些啊――”嚴培聳聳肩,“藥品什麼的,反正是我從政府那邊要過來的最高配給,我自己也用不了那麼多。至於去朝聖――嗯,如果不是跑到地下室裡發現了盧梭的秘密,我也不會離開地下城的。”

杜誠很無奈地搖著頭:“你這孩子……”

嚴培咧咧嘴:“您看,我早就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的。比如說這次,沈嘯為了保守我的秘密被關了禁閉,我卻只管自己跑了。好人哪有這麼幹的?”

杜誠又笑起來:“你在很費勁地要向我證明你不是好人啊。那我問你,在跑出來之前,你有沒有確認沈嘯少校的安全?”

嚴培噎了一下:“那什麼――隨口問一下又不費力氣。”

“嗯,但是有很多人是連問一下都想不到的。”

嚴培愣了一會,往牆上一靠:“老爺子,您就別費那力氣了,反正我是不會去跟政府坦白我的身份的。”

杜誠溫和地看著他:“你就這麼不相信政府嗎?”

嚴培乾脆利落地回答:“如果我是需要求助的石化者,我會很相信政府。”

杜誠沉默了一會,慢慢地說:“確實,你現在是犧牲者,我對你做出這種要求,也是太自私了。”

房間裡有一陣令人窒息的安靜。過了一會,嚴培強笑了一下:“讓您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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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誠搖搖頭,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沒有失望,你已經做得夠多了。”他臉上又開始泛紅,咳嗽了幾聲,慢慢地躺下去,“小如的事……”

“這我會想辦法。”嚴培痛快地承諾,“只要沈嘯能說動那位史密斯將軍派人出去,我肯定要跟著去的。倒是小如那猜想――您覺得有可能嗎?也不知道丁坦博士那裡能得到什麼資訊。”

杜誠搖了搖頭:“猜想始終只是猜想,你也並沒能確認在聖地那種奇異的振動來自何處,所以不能做為證明。依我看,如果當真有條件的話,可以把這個做為一個研究方向。只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我覺得很難有這種精力。”

嚴培撓撓頭:“即使做為研究方向,也沒什麼頭緒吧?從哪裡研究起?到哪裡去找個外星人來研究一下?”

杜誠笑了笑:“怎麼會沒有方向呢?聖地不就是一個方向嗎?你通讀那些神話傳說,難道不能從那裡面找線索嗎?如果那種奇怪的震動來自聖地,你覺得它發自何處?有什麼是存在於神話或傳說之中的?”

“黑石!”嚴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不過這是伊斯蘭教的聖物……”

杜誠微微一笑:“其實西方的所有宗教都可以追溯到同一源頭,只不過神在各宗教裡以不同的形象示人罷了。否則為什麼不同宗教的傳說中有相通之處呢?”

嚴培十分懊惱:“當時如果不是那群嗜血者突然出現,我本來想在聖地裡好好轉一圈的。”

杜誠神色凝重:“但是這種奇異的震動可能在短時間內把所有人都激發成嗜血者或石化者,政府即使派人去,恐怕也……”

嚴培聳肩:“所以說基因改造也是把雙刃劍,我沒什麼事,可能就是因為我的基因沒有經過改造。如果確實是基因的問題,那麼想從我身上培養疫苗是不太可能,盧梭博士想用我的血清讓雪麗夫人復活恐怕也只是夢想了。”

杜誠皺著眉:“但是你說賽爾德――他的基因也是經過改造的,為什麼沒有石化呢?”

嚴培立刻回答:“所以我才覺得小如的設想很有可行性。首先,為什麼石化症會是基因共振傳染法呢?如果問題的根源不出在基因上,怎麼可能是基因相似的親人之間先相互傳染?”

“其次,為什麼相同的起源,卻變成了石化與嗜血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形式?開始的時候可以說是丁坦博士的疫苗導致了病毒在人體內的變異,那為什麼沒有打過疫苗的人也同樣會爆發石化症呢?我個人認為還是基因不同,所以對石化症的反應也不同。”

“最後,賽爾德的事讓我最想不通。如果說他沒有得石化症,這我還可以理解,就如每個人對病毒的抵抗力不同一樣。可是他並不是健康沒有得病,而是整個人都變成了怪物。這要不是基因變化,他怎麼會變成這種樣子?”

“只可惜,賽爾德直接變成了沙塵,飛船又炸了個粉碎――對了對了,我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飛船為什麼會變成那種樣子!”嚴培抱住頭,“這些事我說出來,連沈嘯都不相信啊,更別說別人了。”

“可是沈少校相信了不是嗎?我也相信。”杜誠鎮定地說,“小嚴,你太悲觀了。要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線索都可能拯救人類,政府不會那麼食古不化。”

悲觀嗎?嚴培靠著牆坐下來,捧著臉開始發呆。他嚴培會悲觀?他可是經受任何打擊都能活下來的小強型生物,居然說他悲觀?他只是現實一點而已吧?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杜誠靜靜地問。

嚴培無精打采地抹了把臉:“還是先等等吧,看看沈嘯有什麼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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