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麻子出門之後，自有隨從服侍，登上他那座特意購來的步雲輦。所謂步雲輦，乃是一種特製的符紋雲車，不用畜力，自動前行，且雲車上還可以根據客人需要，加持多種防禦禁制，亦算是相當奢華的一種運輸用具了。
步雲輦開啟之後，並不需要專人負責在前引導，因此馮麻子和他的幾個心腹家人，都依次進入了各自的小隔斷中休息起來。
步雲輦也就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忽然輦車裡“滴滴”地輕鳴了幾聲，緊接著步雲輦的速度便慢了下來。
前方有人？
馮麻子一長身，從自己的小隔斷裡探出頭來，往外一看：“高小少爺？”
只見，距離步雲輦十幾步遠的道路旁，站著年紀輕輕，神情侷促的青衣少年，此人不是高家的那個小少爺高華，又是何人？
馮麻子久在商場，一雙眼睛磨練的又毒又準，他只見自己用眼光這麼一掃，那個神情緊張的高小少爺，明顯地就是身子一顫，而且還下意識地把本就縮在袖子中的右手，又往裡面褪了褪，他不動還不要緊，他這一動，反倒讓自家的衣袖明顯鼓起來一塊，鼓鼓囊囊地像是放了匣子似地東西。
等等，匣子？！
馮麻子心中就是一動，立刻拿出了十二分的熱情，遠遠地招呼道：“高小少爺，您怎麼出來了？怎麼著，老福把錢湊齊了？”
說話間，步雲輦已經行到少年身邊，馮麻子對著控車的家人吩咐一聲，立刻下車，滿臉帶笑地站在了高華面前。
“不、不是。”高華的回答比蚊子聲大不了多少，而且還有點手腳都不知道放在那裡的架勢了。
“嗯，果然是個什麼都沒見過的雛兒，別管他袖子裡的是不是那個玩意兒，我都可以利用一二。”馮麻子心裡的小算盤打的噼叭作響，臉上卻是一絲不露，繼續“和藹可親”地說道：“哦，那高小少爺，攔住馮某的去路，有什麼事情嗎？”
“那、那個，馮大爺，我、我想問一問，我們家的事情能緩一緩嗎？”高華那副怯生生地摸樣，真是令人觀者動容，換個心腸稍微軟點的，或許就已經改口答應人家了，可是我們這位馮麻子馮大爺，卻是心中大喜，臉上陰沉，就看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行，當然不行了！”
隨後，馮麻子便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變著法子的嚇唬高華，從天工山莊怎麼對他高家懷有怨氣，到他們高家要是不馬上還錢，就會對他們高家本來就不堪的聲譽，再造成什麼嚴重打擊等等。言而總之，一句話馮麻子是看準了高華“不諳世事”，什麼嚇唬人說什麼，只把高華“嚇”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連身子都微微顫抖起來。
“……總之一句話，你們高家今天下午要是不把錢還給我，就是你們自己自找倒黴！怎麼，高小少爺，你究竟打算怎麼辦啊？”
“我……我……”高華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抬起頭來遲疑地說道：“我是高家現在唯一的嫡系血脈，拿動天工寶匣不費力氣，可是……可是萬一福伯事後不答應，該怎麼辦啊？”
“這個好辦！”馮麻子聽得心頭大樂，想也不想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獸皮卷軸似地東西，單手掐訣，徑自往上輕輕一點。
呼……
陰風驟起，原本陽光明媚的中午，竟在馮麻子法訣發動的那一瞬間，變得暗淡了幾分，冥冥中一陣陣似乎可以聽清，又似乎相隔很遠的鐵鏈撞擊聲，悠悠迴響，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吼……”
一陣淒厲的低吼聲響過，馮麻子手中獸皮卷軸忽然血光迸射，嗖地一下從馮麻子手中自動飛起，迎風招展，懸浮與馮麻子和高華二人面前。
但見，那張獸皮卷軸上血光流轉，一個獠牙交錯，血肉皆無的白骨骷髏頭，就那麼詭異地浮現於獸皮卷軸的紋理之間，雖然清晰地可以看清楚骷髏頭上的那一道裂紋，但是卻偏偏不會影響到獸皮卷軸上，每一個蠅頭小字的閱讀！
“這叫幽都法約，這份就是當年你們高老爺子和我簽訂還錢的咒法契約。只要待會兒，你和我一同用精血加註，說明是自願交換，錢賬清楚。別說你們家的老福了，就是天工山莊的許莊主出面，也是一樣要認賬的。”馮麻子指著懸浮空中的幽都法約，得意洋洋地說道。
所謂幽都法約，乃是以巫祝咒術之力，以精血為祭，借用冥冥中鬼煞兇戾的邪力，將簽訂雙方擬定的條款，銘刻於冥冥之中，受鬼煞邪力守護。如果有人膽敢依仗神通，修改這些契約條款的話，必然要遭到鬼煞邪力反噬，輕者元氣大傷，修為減退；重者就算因此一命嗚呼，重入輪迴，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這等幽都法約，就成了玄通界中商賈之間常用手段，為的就是約束對方，不要輕舉妄動，同時萬一雙方發生分歧，需要找人打官司，那麼這份幽都法約就是說明當時情況的最好證據。
“高小少爺，你何必害怕你們家老福呢？”馮麻子還嫌高華“猶猶豫豫”，太過磨蹭，繼續鼓動唇舌，勸說道：“現在你們高家只有你姓高，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老福再怎麼親近，說到底也是外人，他怎麼有權利決定你們高家的產業到底如何呢？聽我一句勸，現在把契約改了，你們高家就徹底輕鬆了。”
“那……好吧！”高華“猶豫”再三，終於勉強答應了下來，緊接著就看他把袖子一翻，將藏在袖子中那個匣子似地的東西，取了出來。
那是一個古香古色的紫檀木匣，那上面符紋堆疊，靈光隱隱，正是天工山莊特意分發下來，專供這些外室弟子存放身份信物的天工寶匣。
“嘿嘿，好，很好，非常好！”馮麻子一見此物，眼神中的貪婪之色大熾，他真恨不得一把奪過此物才好能。可是他現在卻不敢，因為天工寶匣上附著了多種術法禁制，威力之大不容小覷，別說馮麻子這樣勉強踏入養氣初階的糟糕修為，就是養氣上階大圓滿的人物，要是不加防備，也要吃一番苦頭的。
這種天工寶匣，除了天工山莊幾位重要人物之外，就是對應的外室弟子本人，以及他的嫡系血親才能夠安然無恙地開啟，至於其他人是想都別想。
“嗯，很好，高小少爺，那我可就擬條款了，你要是看見什麼不對的，趕緊知會一聲。”馮麻子這是想快刀斬亂麻，趕緊瞭解了這一局，不然萬一被那個姓福的老不死的發現了，可又要費一番手腳了。
於是，馮麻子咬破指尖，擠出精血，憑空書寫起了變更的條款，這種變更條款雖然有點繁瑣，但是馮麻子是這一行的老手，平生也不知道寫過多少了，因此一揮而就，很快就寫完了。
“行了，高小少爺，你看看還有什麼要修改的沒有？”馮麻子指訣一動，將更改的條款飛到了高華面前。
“那個……馮大爺，能不能把這句改一下？”仔細看了片刻，高華突然指著其中的一條說道。
“改那個？”馮麻子湊過一看，原來是高家自願用身份信物抵償債務的那一句，這句話沒毛病啊，這臭小子要改什麼地方啊？
“就是……就是，把這句改成用匣中之物抵償債務，可以嗎？”高華說著說著，把頭低了下去，死死地盯著腳尖，連抬都不敢抬一下：“馮大爺，福伯……福伯，對那個特別看重，總跟我說，那是我們高家崛起的根基，不能動的。這次我已經違逆了他老人家的心願了，反正這份幽都之約，他……他老人家日後肯定是要見到的，就、就別在言辭上再刺激他老人家了……”
“嘿嘿，就算不看見身份信物那幾個字，你以為就不刺激你們家老福了？真是他娘的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馮麻子心裡一百二十個看不起高華，可是也沒和他多糾纏，左右就是幾個字嘛，也不影響大局，跟他瞎折騰什麼呢？還是先把幽都之約敲定了再說吧。
於是乎，馮麻子便飛快按照高華的意思，重新修改的條款，待等一切無誤之後，馮麻子和高華齊齊咬破指尖，激發精血，但聞空中鬼鳴啾啾，幽火晃動，那原本空無一物的骷髏雙目中，忽然綠焰一閃，兩條細細的幽冥鬼火從骷髏的雙目中飛出，輕輕一勾，便將懸浮於空的更改條款，落到了獸皮卷軸的末尾部分。
緊接著，綠火大盛，一下子竟然連整個幽都之約，都吞沒了下去，原本浮於獸皮卷軸表面的白骨骷髏頭，也像活過來一般，出現在了綠火當中，就看這傢伙目中綠火閃動，就像活人一樣，左右看了高華和馮麻子一眼。
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同時在高、馮二人腦海中迴響起來：“此約完成，歸於幽都，若有違反，萬劫不復！”說罷，那團綠火驟然一盛，隨便急速收縮，眨眼之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了。
馮麻子暗自長舒了一口氣，剛才的綠火異狀，乃是他暗中動的手腳，他也是怕夜長夢多，要是萬一福伯事後折騰起來，留著這張幽都之約，也是一件麻煩事。現在合約完成，歸於幽都，就算福伯現在趕過來，也是回天乏力了。
“呵呵，我說高小少爺，咱們是不是……嗯？！”馮麻子轉過身來，正要和高華說話，卻不禁一怔。
只見高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身離開，居然走的連人影都快看不見了！這小子要幹什麼，難道他不想和自己交易了？
“老爺，您快看！”還沒等馮麻子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聽他身旁的隨從，用變了調的聲音嚷嚷道。
馮麻子順著隨從的手指一看，差點沒把眼睛瞪出來！
剛才還讓高華當成寶貝的天工寶匣，竟然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更重要的是，天工寶匣靈光消退，匣蓋半開，露出了裡面存放的半匣黑沉沉的烏珠。
馮麻子大吃一驚，連忙上前幾步，抄起了天工寶匣，狠命往下一倒，就聽“譁啦啦”一陣亂響，大半匣的無名烏珠散落於地，除此之外，就再沒有別的任何東西了。
“追，趕緊給我追！”馮麻子暴跳如雷，他娘的終日打雁，今日卻讓雁打了眼，他竟然讓這麼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給耍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匆匆登上了符紋雲車，全力發動，風馳電掣的向前追去。符紋雲車一個時辰能跑出二百餘裡，相當於養氣上階修士全力賓士的速度了。因此，也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馮麻子就追上了前面的高華。
“姓高的，你這是什麼意思？！”截住高華的馮麻子，氣急敗壞，把手中的天工寶匣猛地往地上一摔，怒吼道：“外室弟子的身份信物呢？！姓高的，我告訴你，今天你把東西乖乖給我，咱們萬事皆休，不然，你就別想從這裡走出去！”
“身份信物？”高華依舊是剛才那副“天真純樸”的模樣，居然還一臉驚訝地反問道：“我說馮大爺，咱們在幽都之約上說的清楚啊，您要的是‘匣中之物’！如今東西到手了，您怎麼又問我，要上什麼身份信物了？”
“你、你放屁！”馮麻子簡直都要氣背過去了，就看他咬著牙說道：“高華，你個小兔崽子，你別以為老子讓你耍了，就沒法子制你了。我告訴你，老子這座符紋雲車上有‘虛天留音’之術，只要老子一下車，那座法陣就會自動可攝錄周邊三十丈之內的一切聲響，你剛才和老子的對話，都在裡面的，只要拿出來一聽，大家都知道我跟你要的是天工山莊外室弟子的身份資格！”
“嘿嘿，是嗎？”高華冷笑一聲，終於收起了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馮大爺，我勸你先先聽一遍再說話，你告訴我，剛才咱們說了那麼半天，有提到天工山莊外室弟子身份的半個字嗎？”
“你……”馮麻子讓他這一句，問的張口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的確，剛才高華沒有提過有關身份資格的半個字，甚至這個狡猾的小子，巧妙地利用話術，讓自己也沒說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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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自己剛才是在詐他，就是自己真有剛才那段留聲，也拿捏不住這個小狐狸半分！
“你、你、你這個小王八羔子！”馮麻子鬚眉皆豎，臉色猙獰，就看他單手掐訣，朝著符紋雲車狠狠一招，那符紋雲車周身一震，多種術法靈光猛然冒了出來，朝著高華氣勢洶洶地壓了過來，大有一觸即發的架勢！
“馮麻子，我勸你好好想想再動手。”高華面臨險境，卻是神色不變，鎮定如常，就看他從衣領中提出一個細小符牌，往馮麻子眼前一晃。
“姓馮的你看好了，這可是我們天工山莊外室弟子，專用的傳警法牌，一旦在潁州術城千里之內遇險，我等都可以激發此物，向宗門求救。天工山莊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門派，雖然不會隨意偏袒門下，但也絕對不可能見我等無故受欺，而置之不理！”
“你……我……”馮麻子氣的目眥欲裂，卻遲遲不敢將自己掐住的手訣放開。高華說得沒錯，外室弟子和天工山莊之間關係特殊，本來就有交易的成分，如果天工山莊對外人欺凌外室弟子而置之不理的話，他們又怎麼可能指望，危機發生時，這些外室弟子會對他們效死力呢？
就算是對上高家也是如此，高家有錯，他們趁勢拿捏是一回事；高家無錯，他們袖手旁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著臉色瞬息數變，卻始終不能將手放下的馮麻子，高華冷笑一聲，大搖大擺地從馮麻子的身邊穿過，揚長而去。
“嗨！”
看著遠去的高華背影，馮麻子幾次想將手訣放開，卻又不敢，最終他只能狠狠地往旁邊一揮，但見靈光縱橫，煙塵四溢，隆隆之聲響成一片，只是這聲勢浩大的一擊，卻距離高華的身影越來越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