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蘇塵早就將那本《鬼狐傳》看了很多遍。
憑心而論，這陳世卿是有一些才學的，但並不多。
他也正是因為年年科考不中，這才醉心於追求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被人喚作瘋秀才，整日喝酒做夢。這樣一個人，忽然開了竅，還能高中探花，未免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說，他是真尋到了什麼仙家機緣，從而有此奇遇？
想到這裡，蘇塵不禁來了興趣。
他轉過頭，看了張銘遠和桃紅一眼，開口吩咐道：“此事恐有內情，你們不要輕舉妄動，先好好厚葬香蓮，平息影響，青衣樓的生意還得繼續做下去。至於那個陳世卿，本座自會處置，替她討回一個公道。”
樓主的手段，二人自然清楚。
有他老人家出馬，收拾一個小書生，自是手到擒來，兩人聞言都是點了點頭，連忙替香蓮謝過樓主。
臨走時，蘇塵想了想，又叫住了張銘遠道：“城外有戶人家，乃我故人之後，地址我隨後告知於你。有機會多派人照看一下，每個月送點銀錢過去。”
蘇塵說的自然是李公公的後人。
他這些年也都有關注，但主要是怕被人順藤摸瓜，懷疑到自己的身份，所以並未告知他人。
如今自己實力已然足夠，身份地位也非比尋常，再者張銘遠也勉強可以信任了，這才將此事交給他。
自己以後應該沒時間再去探望了，交給青衣樓和城衛軍關照，也算不負當年李公公對自己的栽培。
“樓主放心，此事屬下定會辦妥。”
張銘遠點了點頭，也不多問，隨即退出了房間。
蘇塵則是繼續留在了密室中，今夜他不打算回宮去了。
反正現在葵苑已經不受內務司轄制。
那夜見完皇帝後，第二天，皇帝便下達了這個命令，倒也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畢竟葵苑曾是天子居所，後來錦皇子也在這裡生活多年，如今都時常前往，有別一般地方，也屬正常。
蘇塵明白，這是皇帝投桃報李，給予他一定程度的特權，好讓自己可以更加方便行事。
比如以後出遠門之類的，也用不著去跟人彙報請假了。
“如果那陳世卿真有問題，估計直接問也問不出什麼，只能用入夢的方式，去一探究竟。不過，上次見面已經是十年前了，我那時修為還淺，現在已不記得他的氣息，時間太長，單憑《鬼狐傳》，不一定能夠鎖定得了他的夢境門戶……”
正思索間。
蘇塵忽然感覺到有一陣冷風吹來。
當即眉頭微皺。
以他如今的修為，氣血純陽，更有法力護體，寒暑不侵，即便是赤身處於冰天雪地，也不會感覺到冷意。
於是立刻暗中催動法力，凝聚雙眸之中，神念波紋由此擴散，瞬間籠罩了整座密室。
下一瞬間，他便看到一個模湖的陰影輪廓，飄蕩於牆角。
那是一名貌美婀娜的女子，看上去約摸二十八九歲的年紀，一身白衣，四肢卻是如同煙霧般，飄在半空中，臉色蒼白，目光略顯呆滯。
“陰魂？”
蘇塵眼神微凜，隨即開口道：“香蓮，既見本座，為何不拜？”
聲如雲雷，振聾發聵。
那陰魂聞聲，魂體忍不住都是一顫，好似波紋盪漾，女子眼中隨即浮現出驚駭之色：“你……您能看得到我？”
“你覺得呢？”
蘇塵的目光掃來，香蓮只覺得有種被太陽灼燒的感覺，連忙低下頭來，身形飄落，趕忙跪在了地上。
“妾身香蓮，拜見樓主。之前不知樓主神通手段，以為您也和常人一樣看不見我，這才沒有行禮，請樓主恕罪……”
眼前這一縷陰魂，正是剛剛上吊死後的香蓮。
她含恨而死，心有不甘，因而魂魄滯留了人間，這跟常人壽終正寢不同。
蘇塵倒也理解，並未太過追究，抬手便讓她起身。
隨即目光上下打量，開口道：“你容貌姣好，也算有些見識才學，怎會看上那樣一個負心薄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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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怪妾身太過天真，有眼無珠罷。”
香蓮苦笑搖頭。
蘇塵想要從她這裡知道更多關於陳世卿的資訊，以此來確定對方是否真有奇遇，於是讓香蓮從頭說起。
事實上，香蓮一開始也是看不上那瘋秀才的。
但不知為何，大概在兩年前，那陳世卿忽然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口若懸河，才富五車，詩詞歌賦張口就來，著實是讓不少人刮目相看。
其中也包括香蓮。
自古青樓女子皆愛才子，蘇塵也不知這到底是個什麼邏輯定律，聽說那陳世卿曾為香蓮寫過一首詩，受到不少讀書人的追捧，這才使她一躍成為了當年的花魁。
於是一來二去，兩人逐漸熟絡，也便芳心暗許了。
蘇塵對這些風花雪月並不感興趣。
但聽香蓮所訴，這陳世卿是忽然間開竅，用有了過人的才學，這顯然是不正常。
看來，自己的推論應該沒錯。
今夜說什麼也要去夢境之中探探究竟了。
“香蓮識人不明，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但終究心中不甘，氣憤難平，因此無法超脫往生。樓主神通無邊，還請為妾身做主，討回公道……”
香蓮跪在地上，悽聲哀求。
蘇塵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而平靜，這人世間的情情愛愛，是非對錯難以言說，不過那陳世卿確實有負於她，她意難平，也屬正常。
“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本座樓中之人，自不會讓你含恨而終。今夜，本座會讓他親自給你一個交代。”
說完，蘇塵又問，可還有什麼陳世卿留下的貼身之物。
香蓮也不知道樓主有什麼用意，想了想，說在她房中，還有對方送給的定情信物。
蘇塵點了點頭。
隨即又喚來了桃紅，讓她從香蓮的遺物中，取來了一隻玉鐲子。
上面的確還殘留著對方的氣息。
以此作為媒介，足夠入夢了。
等到天黑之後，蘇塵轉頭看了香蓮一眼，讓她先行一步，前往陳世卿的居所等待。
自己則是根據她的氣息鎖定了大致方位。
畢竟帝都太大，不比皇城，人來人往資訊太多，他白天裡走街串巷，接觸過的人也很多，如果沒有一個大致方位，尋找起來也要花費一番手腳。
香蓮離去後，蘇塵便從金鼎空間中取出了悟道蒲團，打出兩道符篆封住門戶，隨即這才盤膝坐下。
護體靈光縈繞而起，將他身形包裹，隨即神念沉入夢境空間中。
很快。
西北方向，一座夢境門戶顯現出來。
心念一動，蘇塵已然進入到了夢境之中。
只聽得一陣靡靡之聲傳來，蘇塵便看到一片酒池肉林，那陳世卿披散著頭髮，躺在床上，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敢情這傢伙做夢都是春夢呢？
蘇塵有些無語。
正想著要好好觀摩一下，結果夢境忽然變化，床上的陳世卿起身，沐浴焚香，來到家中後堂，朝著一個奇怪的牌位磕頭供奉。
那牌位並不是什麼祖先靈位。
而是鏤刻著一縷黃色的圖桉，上書“黃天大王”四字。
黃天大王？
這是什麼東西？
蘇塵眉頭微皺，他隱約覺得，陳世卿忽然開竅，恐怕和這個牌位脫離不了干係。
想到這裡，便暗自催動神念，輕輕往下吹了一口氣。
夢境世界中頓時陰風驟起，那牌位勐然震動了一下，發出喀喀聲響，嚇得陳世卿臉色大變，連忙跪在地上磕頭，嘴裡不斷叨唸著：“黃天大王，法力無邊，虔奉香火，心想事成……”
這時候，蘇塵身形一扭，化作朦朧的黃色光芒，飛了出來。
陳世卿剛剛磕完一個頭，抬起臉，正好看到那黃色光芒懸在面前，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自己，頓時嚇得呆若木雞。
趁著他神思不屬之際，蘇塵催動法力，只見對方眼眸中，似乎如同鏡面般，倒影出了一個詭異的景象。
鋒利的爪子，切開胸膛，將一顆跳動著的人心摘出，然後又換上了一顆石頭，那石頭上寫滿了詭異的符文，落入胸腔之後，傷口很快癒合，地上的人緩緩坐起來，正是陳世卿自己……
“換心？”
蘇塵看到這裡，終於恍然大悟。
這陳世卿果然是有所奇遇，他在意外的情況下，遇到了這個所謂的黃天大王，以每日香火供奉為代價，讓對方為自己換了一顆心。
於此從此開竅，變得口若懸河，才富五車，考中了功名。
只是這換心之法，看上去邪異得很，根本不像是什麼仙家法術。
蘇塵皺著眉頭。
繼續催動神念，試圖透過陳世卿的夢境記憶，找到那個黃天大王的痕跡。
但可惜，遍尋無果。
那黃天大王似乎很怕被人知曉自己的存在，所以即便出沒，也始終躲在暗處，陳世卿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面目。
這時候，陳世卿的身體已經微微顫動起來。
他的精神強度太弱，經過這一番驚嚇，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蘇塵也不再追尋，揮手間，夢境世界再次變化。
他搖身一變，化作了香蓮的模樣，朝著陳世卿緩緩飄去，口中喚著他的名字：
“陳郎，你好狠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