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就別說老夫欺負你這小輩。”錢唐看著身後的幾位同行官員道：“請各位為老夫做個證，是這小子無理在先。”
我無理在先？周乾不幹了。
旁邊的張菜頭兒和阮宜良都是普通的底層，在他們眼裡，錢唐這種和皇上接觸的人，這就是很厲害的人物了。
在大明朝，有的人活一輩子也見不到朱皇帝。甚至有的人見到皇帝或者得到恩賜，反而還會高興過頭給瘋了。
百姓思想淳樸，對於他們身為農戶的人，意味著一輩子都不可能走上士途的。
對於皇莊的人來說是這樣。
至於阮宜良，一個雞蛋都可能要分幾份兒吃，雖然家裡屬士，可阮章榮為了繼續科考，屢次不中，最終氣出病來而死。
在她眼裡，錢唐他們就是有才學的人，說是文曲星也不為過，她輕輕的扯了扯周乾的袖子。
在她心裡，潛意識已經把周乾當做自己的親近之人，怕他被這些官員抓緊大牢。
但她也只是輕輕扯著周乾衣袖，希望他別發火。
看到錢唐指著自己，周乾直接用手推開他的胳膊：“不要指著我。”
“你，你，你。”錢唐一連說了幾個你。
身後幾個官員基本都是錢唐的門生和學生，看到自己老師胳膊被周乾給推開，眼裡帶著驚訝和更多的憤怒。
他們沒想到，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種菜的，竟然敢動手，在他們眼裡，周乾這樣的身份，見了他們這群人，應該是討好和害怕。
但周乾的舉動，超出他們的預料。
平日裡，百姓見了他們，都是文曲星老爺的叫著，客氣奉承討好，沒想到這小子敢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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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
錢唐更加羞惱。
對官員不敬，對官員不敬，藐視大明律法啊，藐視皇權啊。
徐伯不想惹事，畢竟他的身後是國公府，但是周小哥當初救過他們，徐伯也是武將出身，性子耿直，有恩必報的道理他懂。
他正想為周乾說幾句話，請錢唐給自己個面子時，皇莊裡譁啦譁啦進來七八個武將，顯然是騎馬而來。
一時間，皇莊田畔的樹蔭下又擁擠起來。
“你什麼你，老子在外面都聽到你這聲音了。”藍玉手裡還拿著馬鞭，帶著鶴慶候，輔定候，定遠候等人。
藍玉和王弼過來，看了眼錢唐和幾個翰林院的，不屑的搖了搖頭。
這些狗屁倒灶的文人，又跑到這裡來找茬了。
錢唐和幾個文官有些不滿。
並不是因為今天這事，而是這種不滿在朝堂上已經積壓了很久。
陛下是馬上皇帝，開國後對這些武將特別的好，武將的地位要比這些文官高的多。
“周乾，發生了何事？”藍玉故作好奇的詢問周乾，這年頭，可不是只有街頭的閒人喜歡看熱鬧。
藍玉也特別喜歡湊熱鬧，身後的定遠侯王弼看了眼錢唐：“錢老頭兒，你這身子骨還這麼好啊？大熱天的跑到皇莊來。”
皇莊離司農寺圈的皇家菜地還是很近的，不走應天城，半個時辰就到，但是從城裡出來，那就遠了。
藍玉他們也是騎馬趕過來的。
錢唐上次因為藍玉打了自己孫子的事情，正氣著呢。
可他不敢惹藍玉。
那就過來拿這個小子出氣，誰知藍玉這個刺兒頭又來了。
錢唐真是頭疼。
看到藍玉，周乾自然也底氣硬了一些，有人給自己評理啊。他道：“還是因為上次的事，只是錢老尚書說我訛詐誣賴，讓我去給錢仲磕頭道歉。”
“大膽，竟然敢讓天子的……腳下發生這等事情。”
藍玉呵斥，你他娘錢唐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孫子啥種？讓龍種給你孫子磕頭，真是不要命了。
最近這幾天藍玉可是忍著不喝酒不鬧事，不罵人，特別的聽話。
今天他又要忍不住罵人了。
身後還有自己的一眾交好武將。
藍玉看著沒有畏懼的周乾，心裡不禁讚賞，他就喜歡這種硬漢，誰敢懦弱軟骨頭，他反而還看不起。
好小子，不錯，不虧是我藍玉的外甥孫。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這皇莊是各府供菜的。你們這廝跑來，他們不幹活了嗎？”藍玉向周乾走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怕，沒做錯事，怕什麼。
錢仲先上門惹事，我給你作證。”
幾個文官看著藍玉，錢唐也被藍玉氣的發抖：“真是粗鄙武夫！”
粗鄙？武夫粗鄙！
王弼他們這些武將不樂意了。
“武夫怎的粗鄙了？那暴元殘餘跑到邊境殺人放火時，你們這群文官在那裡，抱著女人喝酒吟破詩。
是我們這群武夫殺敵，冒著危險替你們打平安，如今倒嫌我們粗鄙。”王弼罵罵咧咧道。
這架勢嚇到了身後的幾個文官。
卻沒嚇到錢唐。
錢唐是誰，硬骨頭啊，敢抗疏的人物，高傲道：“老夫不與你們爭，今日來便是讓他為我孫兒賠禮道歉。”
“哦！”藍玉有意無意的回了錢唐一句話，轉而看向周乾：“他說的話你服不服。”
周乾看向藍玉：“不服，男子漢大丈夫，做了便是做了，沒做便是沒有做，莫須有的事情我不背。”
這下，局面不好了。
周乾臉色平靜道：“賠禮道歉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聽到周乾的話，藍玉點點頭，事情他大致也知道。
但錢唐不肯，這個老頭兒認準的事情不輕易改，出了名的頑固。
藍玉梗著脖子道：“錢唐，你想怎樣！”
王弼也道：“這個小哥，我也看他順眼，錢老尚書不給面子？”
身後的幾個武將齊聲道。
幾個文官知道涼國公藍玉可是連陛下都敢頂撞的人，他們跟太子爺關係不錯，藍玉又是太子的舅舅。
他們看了眼錢唐：“老師。”
錢唐側頭：“何事？”
幾個文官心中清楚，就這件事情得罪藍玉個幾個武將實在不值的，要是間接得罪太子，那他們還想不想在朝廷混了。
還不如先低頭，想個其他的法子慢慢來才是。
“今日天氣炎熱，還是不要耽擱皇莊的農事，否則傳到陛下耳朵，反而不好聽了。”其中一個穿著青色官袍的文人道。
另一個也道：“既然是在雅集惹得事情，那便用雅集的方式解決好了。”
錢唐聽到自己兩個學生的話，有些不願意。
藍玉道：“錢仲還挺扛打，過幾日你們隨我去看看他。”
王弼哈哈大笑：“好啊，我要看看錢仲有多不經打。”
錢唐臉色鐵青，這群武將真是越來越囂張，他道：“此事我……”
身後幾個文官學生也勸錢唐。
藍玉道：“錢老尚書，不如你們商議下，我們怎麼解決？”
身後幾個文官學生拉著錢唐坐到不遠處，開始出起主意。
“老師，此事不能惹那藍玉啊，否則我們在朝堂便沒有立足之地。”
“是啊老師，若是涼國公再去將錢仲打一頓，這該如何。”
錢唐道：“你們不過是怕惹事，影響你們仕途罷了。”
幾個人被戳穿心事，當下辯解：
“老師，既然是在雅集出的事，為何不在那裡解決？到時候我們可以難住那周乾，讓他敗了，敗了便要去磕頭認錯。”
“是啊，老師。這樣那些武將也不會說我們欺負他。武將粗鄙，才疏學淺的，幫不到那小子什麼。”
“老師，抓住他的弱點。”
錢唐知道，硬逼他是不成了，但他家孫兒的事他不會這麼算了，陛下不管這事，那他就自己解決。
其實，錢唐也知道，就算欺負了這小子，陛下也不會為了個百姓就對他怎樣，所以才這麼大膽。
商議結束，錢唐聽了幾個學生的建議，想到明日還有雅集，便走過去對周乾道。
“既然你是在雅集訛詐仲兒，那老夫也便在雅集讓你心服口服，免得別人說老夫勝之不武。”錢仲道。
周乾一時間也沒想答應，幾拳頭解決多簡單。
誰想藍玉不願意：“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他一個農戶，就算讀過書認識字，哪裡能比的過你們。”
身邊的人也這麼覺得。
阮宜良和周乾認識這麼久，她也沒見過周乾會作文章詩詞，這要是去了可不得吃虧。
便用眼神勸著周乾，讓他不要去答應。
藍玉道：“周乾，你要是不想賠禮道歉，也無事，我藍玉這幾日拳頭癢了。”
“我們也是。”王弼對周乾一笑。
“周乾，你哪裡會那些東西，不能去啊。”張菜頭兒和農學社幾個農官也勸他。
看了眼盛氣凌人的錢唐，又看了看要打架的藍玉。
洪武二十六年，藍玉還有王弼他們都會被找到罪證處死，今天藍玉和王弼他們的行為讓自己感到溫暖。
說實話，自己只是個底層百姓。
但他們卻願意為他得罪錢唐，這是他升斗小民無以為報的。
做人不就講個義氣嗎。
要是打了錢唐，藍玉他們這就是把把柄給了別人，留下後患。
周乾略微思考，道：“好，我答應你，地點是何處？”
錢唐沒想到周乾會答應，這下胸有成竹，到了他擅長的地方，那就別怪自己了。
他道：“明晚，江南貢院西側的夫子學宮有場雅集，到時候你與老夫還有他們比試，你敢不敢。
贏了，老夫向你認錯。輸了，你給仲兒磕頭賠禮，還要在應天府為他正名聲。”
藍玉聽到愣了，那邊的學宮有不少都是科舉考中的士人，他們文采絕不會低。
周乾去了，不就是鐵定輸嗎。
一旁的徐伯也擔憂，這孩子千萬不敢答應啊。
“在雅集惹事，就得去雅集解決？哪有這道理。”藍玉嚷嚷道，他不想外甥孫丟人。
眾人都勸他。
要是一般人，到這裡肯定不敢應戰的，但是周乾這裡，有時候拼一把還能贏。
不過對陣大明文人，這可是八股文練出來的傢伙，自己也有些心慌。
但是不答應，錢唐這個臭文人肯定不依不饒，藍玉要是動手打他。
這梁子就結下了。
到時候，藍玉他們只會更早被朱元璋清除。
聞名歷史的藍玉案，洪武四大案之一，淮西勳貴，這些武將都要被清除掉的，那麼多性命。
這結果，周乾不想看到。
他都幫藍玉改壞毛病，自然不想看到他惹事。
藍玉對他，真挺好的。
周乾下定決心，長長的出了口氣大聲道：“好，我去！”
藍玉和王弼閉了閉眼睛，這孩子怕是完蛋了。
徐伯雖然佩服周乾的膽量，但還是搖了搖頭。
阮宜良都快急哭了，這不是雞蛋撞石頭嗎，必敗無疑啊。
藍玉急了：“你別怕，我可以幫你教訓錢唐。”
錢唐聽到這話，氣的鬍子直動。
周乾看著藍玉和王弼他們：“幾位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此事是我與錢家的事，你們不要參與進來。”
隨後周乾道：“我答應了。”
錢唐讓人找來筆墨，將約定寫在紙上：“此據為證，若是不來，我便當你認輸。”
“我會去的！”
錢唐遞過筆給他。
周乾沒搭理他，直接從懷裡摸出炭筆，在上面簽了自己名字。
錢唐胸有成竹，這回他要讓這小子成為應天府的笑柄，為自己孫兒討回這筆賬。
名聲這事很重要。
等錢唐離開後，藍玉和王弼他們也急著勸。
但是周乾道了謝，便勸藍玉他們回去。
自己繼續幹活。
徐伯派人摘了國公府需要的蔬菜瓜果便離去了，這件事他心裡已經斷了勝負。
大明頗負盛名的文人，和一個農戶青年比，勝負顯而易見。
藍玉也搖搖頭，無奈的帶著王弼他們離去，比武功打仗，他們絕對可以。
可他娘的，搞文章這事，他們也不擅長啊，垂頭喪氣的騎馬離去，說明晚會去看周乾的，誰敢嘲笑，他就打的其他人滿地找牙。
皇莊又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