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晨色中,陳景拿著一柄茶刀,小心鑿了鑿,削了小角的茶磚,慢慢撥入茶碗中。
只等倒入熱水,不多時,茶香氣蔓延整座馬場。
今天和往常一樣,莊子裡的幾個大哥,還是在練馬馴馬。當然,不善騎術的陳景,也跟著練了好一會。
“東家,東家!”邢小九騎著馬,急急從村外趕了回來。
只看著焦急的邢小九,沒由來的,陳景心裡一緊。
“怎麼了?”
“今日去官路外面,我拉著人問了,平安鎮要全城戒嚴了,不給進也不給出。聽說,還一直在調營軍入城。”
陳景皺住眉頭,從平安鎮回來,不過兩三日的時間。這一會,便如夏崇所言,禍事越來越大了。
還好,當時買了兩百磚的茶。而且,連路引什麼的,也都準備好了。退一步講,平安鎮再鬧下去,他大不了帶著馬場的人,南下避禍。
按著夏崇的意思,是一個從江南來的維新黨要入京,才會讓營軍那邊的人,一下子變得緊張。
“說不得要打仗了?”邢小九聲音發啞,“一打仗,不僅行伍人要死,百姓也要遭殃。”
猶豫了下,陳景終歸沒有向邢小九解釋。按著他的理解,京城裡的人,極可能是在博弈一場棋局。
利益所驅,維新派和舊黨,各分一派,是要不死不休的。
“小九,這幾日多打聽訊息。”
“東家放心。”
停下削茶的動作,無端端的,陳景忽然擔心起了夏崇。他只希望,這位平安鎮的捕頭,能度過這一場禍事,然後辭掉公職,來他的馬場。
“天陰了——”
在不遠處,馴馬的李恆,忽然仰頭嚎了一嗓子。
山風驟然吹起,吹得馬場前的商旗,呼呼作響。陳景凝視遠方,天空上的雲色,一下子變得翻滾起來。
……
“駕!”
“籲。”
黃昏時分,馬場前來了一騎人馬。等陳景走出去,才發現來人,居然是哨卡的都尉田安。
“陳小先生,軍情緊急,我便長話短說了。”田安聲音有些急促,“平安鎮來了調令,我等這一小營的人馬,要調去官路設哨,即日便啟程。”
頓了頓,陳景臉色吃驚,“各位將軍若離開,哨卡那邊呢?”
“棄哨了……我偷空趕來,便是想勸陳先生一句,早些離開這裡。說句好笑的,我田安雖然是個老油子兵,但也知一個義字。”
先前的時候,陳景為了拉攏,給田安的那一錠銀子,足足有七八兩。很明顯,這七八兩起到了大作用。
“田將軍,還回來麼?”
“應當是……不回了。朝堂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懂。只可惜,我等一走,這附近的十九個村,可能要鬧匪了。”
何止鬧匪,說不得是一場燒殺打搶。六百擔的剿匪糧,已經成了一場笑話。
騎在馬上,田安的神情忽然變得復雜。
“七年前,我剛入行伍的時候,還是個好兒郎,便一直想著,要像那些天下名將一樣,殺敵立功,保家衛國。等有日衣錦還鄉,也能光耀門楣。但我後來發現,上面的許多將軍都吃空餉,吃死人餉,那些人漏漏指頭,只需灑下一些碎末,便能讓我們這些小都尉,都願意同流合汙……”
約莫在心底裡,還帶著一份自責,田安變得有些喋喋不休。
陳景知道,大冉的兵役,除開一些邊疆地,大多屬於募兵制,拿錢打仗,以軍功擢升。
他相信,如田安這樣的人,並不會少。骨子裡有血氣,但那份血氣,卻慢慢死在了腐朽裡。
“還望陳先生早作打算。”田安停了聲音,衝著陳景起手抱拳。
“多謝田將軍。”
田安一聲濃濃的嘆息,策馬調頭,消失在了馬場之前。
陳景迅速轉身,讓邢小九將莊人都喊了過來。
“東家的意思是,哨卡撤了?那豈不是說,駝兒山上的老匪,能隨意下山了?”胡東臉色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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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但我猜著,會有幾日踩盤子的時間。”陳景認真分析。駝兒山上,這些老匪真是好漢的話,也不會貪生怕死,一直躲著不敢動了。
老匪踩盤子,不僅是要探寶,而且更大的作用,是要打聽清楚營軍的去處和方向,才敢放開手腳來打搶。
“這是怎麼回事。東家你說,明明都有哨卡的,它這麼一撤,附近十九個村的村人,豈不是要遭大禍。”
“平安鎮那邊,已經出了事情,營軍都調過去了。”
“那也不能調駝兒山的,那些官家是擋匪的啊。”在先前,終究只是個普通人,此時的胡東,顯得焦急無比。
陳景沒有答話。抬起了頭,看著面前。除開幾條馬場好漢之外,還有宋鈺和兩個胡家妯娌,邢秋這些娃兒。
有的時候,你想要平安喜樂的日子,但天公不會給你。你需要拿起刀,才能殺出一條血路。
“東家,我幾人都聽你的。”李恆仰著頭,聲音洪亮。
陳景側過了頭,看向馬場之外,一顆心慢慢沉下去。
……
“你的意思,山下的營軍撤哨了?老匪要來吃大戶?”塘村裡,馬胖子臉色發白。
“若是不信,你派人去打聽一輪。”陳景冷冷開口。他來塘村,只是想通知這些村人,準備避開匪禍。
幾乎都不用想,多好的機會,等營軍離開,這些個老匪,便能殺人放火金腰帶。
“鎮子那邊,怎的不派人來?來一隊捕快也好啊。”
平安鎮?早已經陷入禍事了。
“我這幾倉的陳米,一時半會的,哪兒能搬走的?該死,早知如此,我當初便自個掏六百擔了。”
陳景抬頭,看著面前的塘村,在知道匪患之後,一個個村人的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神色。氣氛壓抑無比,以至於讓幾個垂髫的孩童,都縮在自家孃親的懷裡,害怕地哭了起來。
“馬老爺,要不要一起打匪?”
“打、打打匪?小東家,我聽說,那駝兒山可有三百號人。”
“我問過了,最多六七十人。你瞧著塘村裡,青壯也有三四十,再加上你我的莊丁,也差不多抵數了。”
“我天吶,那可是老匪,一刀殺一個人頭的。”馬胖子急忙擺手。
“若不然,你便尋一輛馬車,什麼都不要了,夾著尾巴像老狗一樣去逃命。到時候你的宅子,你的六房小妾,還有好幾倉的稻米,都要拱手送人了。”
“住口!”馬胖子昂著頭,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