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辰顛殺來，隱隱綽綽的聖威浩蕩，身量所至，天地逢迎。
“嗷”
烈罡面如土色，扯著嗓子怪叫出聲，旋即想到了什麼，瞪得渾圓的眼睛望向唐炎，聲音帶著哭腔道：“布包，快、快拿出來！”
唐炎沒有理會烈罡，掌心催吐出一股元力，將白虎令碾碎開來。
“吼”
令碎，一尊白虎光影咆哮衝出，四蹄奮踏虛空，昂揚直上，撲到王辰顛身前後，猛地化作一截刀身，斬入王辰顛的眉心。
王辰顛前衝的身子狠狠一挫，血肉之軀將空間擠壓得爆碎開來，生出蛛網狀的黑色裂紋。
“啊啊啊！”
雙手抱著頭，王辰顛口中發出嘶吼聲，音波化作實質的氣刃，向著四面八方崩殺而去。
烈罡勉強定下心神，看到這一幕後，不由吞嚥起了口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掃了唐炎一眼，見他沒有離開的打算，只能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
半空中，王辰顛近乎癲狂，臉上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什麼，露出猙獰的神色。口中嘯叫不止，裹著滾滾魔氣的拳腳擊打虛空，轟出一片破碎的虛空地帶。
“先退開一些吧。”
眼看那破碎地帶就要蔓延過來，唐炎不敢託大，說完後發動極致速度，向遠處掠去。
烈罡如蒙大赦，屁股尿流地竟然跟上了唐炎的速度，讓他一陣腹誹。
足足撤出十數裡之遠，唐炎方才停了下來，運足目力，隔空注視著王辰顛的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夜色降臨，漆黑籠罩了天地，遮蔽了唐炎的視野。
擰著眉頭，聽著耳畔傳來的轟擊聲，唐炎不敢貿然靠近，只能按捺住心頭的焦急，耐心等待下去。
到了後半夜，那轟擊聲開始變得稀落。約莫快天亮的時候，已經聽不到什麼聲音了。
“咦，不對啊……”
掃了一眼四周，唐炎發出疑惑的聲音。
他一直在掐算著時間，從昨晚到現在，過去了有六個時辰，怎麼著也該天亮了。
然而目所能及，周圍天地間依舊是一片漆黑。
甚至，那黑色比之前還要濃重上幾分。
一縷不妙的預感，浮上唐炎心頭，盯著黑暗中的某個方向，直覺告訴唐炎，那裡有一雙目光正在望著他。
唐炎知道，那是王辰顛的目光，更準確的說法，或許應該是淪入魔道的王辰顛。
天地已明，但王辰顛入魔之後，立身之地，光影盡皆被他吞沒，化作永夜的領域。
領域之內，死寂沉沉，就連烈罡粗重的呼吸聲，都被那鐵一般的黑暗悄無聲息的吞沒。
忽然，黑暗如潮水般大片大片褪去，萬丈光芒照耀而下。
天光重現。
王辰顛站在距離唐炎丈許開外，臉上一片木然，那雙眼睛呈現渾黑之色，如同兩汪深不見底的水潭，帶著吞沒一切的力量，定定地望著唐炎。
“前輩……”
唐炎被那雙目光看得頭皮發麻，試探性地喊了一句。
聽到他的聲音，王辰顛木然的表情微微鬆動，然後緩緩移開了目光，望向高遠的天空。
“哎”
一聲輕嘆，帶帶濃得化不開的悲意，落入唐炎耳中，讓他驟然心臟狠狠一抽，肝腸絞痛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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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些什麼，問吧。”
嘴角噙著苦澀，王辰顛緩緩開口，聲音嘶啞道。
唐炎面露正容，腦海裡一時間千頭萬緒，稍稍整理一番後，道：“前輩您現在是死是活？是人是魔？”
“嗯？”
王辰顛眉宇一挑，他以為唐炎應該會迫不及待詢問關於藥天君的事情，旋即明白過來，稍一思忖後，答道：“我能在這跟你說話，就說明我還活著。至於是人是魔？這個我也說不好，非人非魔，唔，或許可以稱之為“人魔”。”
人魔？
唐炎腦門上冒出一連串的問號，魔血武者他知道，魔人他也遇到過不少，“人魔”卻是第一次聽說。
“你最關心的，應該不是我吧。算了，這一切，告訴你也無妨。”
王辰顛再次輕嘆一口氣，然後調整情緒，開始娓娓講述起來。
“當初，我得知葬魔谷中有遺落的西靈真經，便自斬道果來到了這裡。進入谷中後，經過多番查詢，我確定了那真經就在聖魔海。但等我趕到聖魔海時，一直壓制的道果傷勢被魔海刺激得爆發開來，不得已之下，我只能凝出一道丹魂火，然後安心等死。結果沒想到，瀕死之際，那海中一道強大的殘魂出手，封印了我的神念，並以鎮魔印鎮壓住我的道身。”
這一段經歷，和唐炎在丹魂火中看到的記憶一般無二。
“那殘魂將我封印鎮壓後便陷入了沉睡，但沒想到的是，我的道身因為沾染到了聖魔海中的魔血，竟然被汙穢成了魔身，就連我的神念都受到魔性的侵蝕。不得已之下，我只能離開聖魔海，前去尋找那道丹魂火。只要能夠融合，我就能恢復實力。”
聽到這裡，唐炎微微點了點頭。之前在聖魔海底，他就猜測到了幾分，現在聽來，他的猜測即便不全是事實，也八九不離十了。
“離開聖魔海後不久，我便尋回了丹魂火。可那時我體內的魔性已經是積重難返，不敢貿然與丹魂火融合。後來，我發現了一面神奇的山壁，竟然能夠鎮壓我體內的魔血。而就在我準備藉助那山壁壓制住魔性，融合丹魂火的時候，我感受到方兒的氣息。”
說到這裡，王辰顛停了下來，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欣喜有之、震驚有之、恐懼有之……
“葬魔谷兇險重重，方兒天賦又不太好，我怕他遇到危險，只好先去找方兒。結果，等我找到方兒的時候，他卻已經做了傻事，主動染上了魔血。”
王辰顛的語氣，帶上了濃濃的痛苦，臉上的表情也變成了懊喪。
這一刻，他不再是什麼半聖，僅僅是一個父親，因為沒有照顧好兒子，陷入了無比的自責中。
唐炎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只等讓王辰顛自己平復下來。
足足過了一刻鍾，王辰顛方才深吸一口氣，收斂了情緒，繼續道：“我把方兒帶去了山壁那裡，想要幫他清洗魔血，卻被他給拒絕了。他說，魔血能給他我給不了的東西。”
最後一句，每一個字王辰顛都幾乎是在用盡著全身力氣才說了出來。
“方兒說得沒錯啊，可我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走入深淵？於是，在那次他離開之後，我開始想辦法。後來，經過探查，我發現那山壁的奧秘。”
“那不是什麼山壁，而是一塊佛骨。根據我的猜測、、推測，那塊骨應該是魔亂歲月時，某位跨界而來的西靈界佛修之物。因為在佛骨內部，我找到了一件佛器，那山壁的鎮魔之力，便是源於佛骨和那件佛器。”
“為了留下來研究清楚，我放棄了融合丹魂火。功夫不負有心人，最後我發現那佛器和佛骨上，都銘刻著真經，可惜，我把全部經文研究透之後，才知道那裡只有半部真經。除非在山壁受洗練上千百年，否則根本無法徹底將方兒體內的魔血清洗乾淨。”
“然而，在方兒第二次入谷的時候，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把佛骨和佛器上的真經剝離出來，化入了方兒的皮骨之中。但沒想到的是，那件佛器中竟然鎮壓著佛骨入魔的靈識，和他大戰一番後，我將他重新封入了佛器中。卻也從他口中得知，方兒在體內魔血被真經清洗乾淨之前根本無法修煉，除非能夠吸收到純淨的魔血。”
“在那半個月裡，我用修成的半部真經熬煉體內的魔血，煉出了一些純淨魔血交給方兒。中間的三年時間裡，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以真經煉身，為方兒汲取修煉所需。”
唐炎聳然動容，他得浮屠傳下洗髓經，知道真經煉身要忍受何等恐怖的痛苦。就連他都未必能撐住三年的日日熬煉。
此情此性，難怪浮屠評說王辰顛有可能得證真道，超脫大自在。
“方兒第三次入谷的時候，被我封印在佛器中的佛靈，打破了封印跑了出來。那時候我虛弱至極，為了保護方兒，我只能選擇讓魔性侵蝕靈識，以淪入魔道的代價換取強大的力量。”
“後來的事，我便不記得了。如果佛靈沒有被當時化魔的我毀滅的話，他應該會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麼。”
王辰顛說完後，目光不經意地在烈罡身上掃了一眼，似乎是聯想到了什麼，臉色微不可查地黯淡了一些。
唐炎沉默著，結合烈罡之前提供的資訊，即使不去鎮魔山找佛靈問清楚，他也大概能猜到在王辰顛化魔之後發生了一些什麼。
只是，他不忍心讓王辰顛去面對那樣的現實。
為了王方，或者說藥天君，王辰顛犧牲的足夠多了。先是自斬道果，差點喪命於聖魔海，被浮屠救下後，原本有機會融合丹魂火恢復過來，但為了王方，他放棄了，真經煉身三年不綴，承受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到了最後，甚至不惜化魔。
昔日的半聖王辰顛，眼前的人魔王辰顛，他的過往，讓唐炎在心懷敬畏的同時，更心生不忍。
“走吧，去找佛靈問問真相吧。”
就在唐炎考慮著接下來該怎麼做時，王辰顛的聲音響起。
他的語氣聽上去波瀾不驚，唐炎卻聽出了一絲極力的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