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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落子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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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時,我的老哥雲斂影又開始發瘋了。

他碟子杯子摔了一地,四地狼藉一片。

我衝上去摟住他的腰,道,“哥……”

他顯然失去了理智,推開我的身體閃到桌旁,抓起一隻青瓷白玉杯準備擲在地上。

我急忙上前奪過他手中的杯子,他忽然慘淡一笑,扯著我的領子道,“雲昕遙,你不得好死!”他眼圈深紅,蒼白的臉色甚是駭人。我從未仔細看過他發瘋的模樣,就像一隻困入牢籠的野獸,危險恐怖。我有些難過,“哥……你不記得我了嗎?”他完全沒有反應,抓起另一只杯子甩向我,我下意識地閃躲,但還是避免不了杯子碎在裙角邊,茶水濺了一身。

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空骨的聲音,“雲斂影!”

這句話語氣極淡,卻是字字清晰,珠璣玉碎般從牙縫中蹦出來。

我哥怔了怔,抬頭望了望空骨縮了縮身子。我跑過去抱住他道,“太子死了,哥……我求你,你看看,是我啊,小景!”

雲斂影忽然倉皇推開我,拔腿就跑,我正要追上去時卻被身後的人抓住袍角。

我想甩開他的手時,卻聽到了一句話語,落在心頭卻若千斤鼐鼎之重。

空骨為人清淡,吐出的話語也極輕,“你哥比我重要嗎?”

我和空骨的關係之間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隙,空骨和我再次分房而住,甚之,他命人把我的住處修在西廂,而他居於東廂。空府府宅空深,東廂西廂之間相距五里,間隔一林煙桃花,一園粉蒼蘭,幾片湘竹林和甚是遼闊的彼岸花地。

空骨本來小肚雞腸,這回又真是惱了,真的怒了,我想到西廂尋他時,他部署的僕人齊刷刷地攔住我,竟有《孫臏兵法·十陣》中錐形之陳的架勢。直到此時,我才深深意識到為何各國皇帝不敢動空骨的緣由了,他府上的家丁盡數會使武功,況且各司某種隱秘的職責:豢養武士,陣勢堪比月汐顏的御林軍。只是空骨城府極深,從不外揚,又打得了一手好棋,隱藏不漏,又不知他有什麼攝人心魂之法,全府上下對其唯唯諾諾,死心塌地。再說,這也只是霧郡空府的兵力分支,空骨說過,他的故鄉在白祺域,我不過以蠡測海,管見所及處冰山一隅罷了。

撇去我不能找空骨這點來說,還有一點讓我感覺十分不良好。——我被軟禁了。我不僅喪失了出入空府的自由權,還喪失了探望雲斂影的權利。

我數次想找空骨去理論,每當踏入西廂與東廂連線的長廊時,總會有幾個僕人閃現出來。作為敗華派少主,我自詡自己武功尚為了得,但空骨手下奇士無數,光一個蒙面門客三招五式將我的招數迎刃而解,挑掉我的花語劍,最後逼得我著實計無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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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我碰上了府內僕丁大休的日子,偷偷摸摸摸到那條道旁邊的蒼蘭從裡,還沒走幾步就被一個女子撞到。

天公老頭這次網開一面放了我一馬,讓我遇上的是不會武功的畫兒丫鬟。

她看到後有些驚愕,“小姐……”

我看著她擋在我路前,道,“讓開。”

她低頭,沉默了一會,猛然抬起頭,恨恨道,“小姐為什麼總要惹公子生氣?”

我微怔,隨即反應道,“畫兒,這不是你插手的事吧。”

她忿忿道,“奴婢這麼一說委實僭越,但有些東西壓在心裡長久了便是不好的。”

言罷竟失神道,“就為了小姐那半死不活風言風語的哥哥,讓公子生那麼大的氣……”忽然頓了頓,眼眸裡幽怨十分,“新近時日公子瘦得厲害,飯不能食,茶不能飲……”她驀然抓住我的衣袖,跪了下來,“我求求小姐,畫兒知道自己身如蚍蜉,沒有一資格要求小姐做什麼,但請請小姐無論怎樣委曲求全,就著公子的意說些好聽的話讓他開心也行。”

我哪受得了這種架勢,慌忙扶起她,嘆道,“畫兒……”

。。。。。。

我終於繞過了一大堆家丁在畫兒的掩護下來到了空骨的臥室前。

秋至,空骨卻沒有撤掉竹簾。檻軒輕虛,地暖香涼,風颳著簾角,筠青色竹簾半飄半落,我掀開簾,走了進去。

一個人身形削薄,憑著書幾席地而坐,墨絲傾亂雪白凌亂的裡衣。

他抬頭,望見我也不是特別驚訝,原本清瘦的臉頰近日竟瘦得刻薄。

我低頭道,“然瑾,我不懂,我究竟又做錯了什麼?”

他站起身,輕整微皺的裡衣,淡道,“你沒做錯,是我錯了。”

我咬著唇,“然瑾,我聽他們說你最近幾日沒怎麼吃飯……你……”還沒說完,他忽然扯開淡黃窗帳,如海陽光湧了進來,我下意識地遮住眼後,眼前的人道,“悶在這地方這麼久,把夫人給冷落了,實在抱歉。”手臂被冰涼的手指扳開,淡如輕絲的聲音飄入耳朵,“我知道景景不和我一樣,喜歡明人做明事,連這房間裡的光線也要融入陽光的暖黃色調。”

他包裹著我的手指涼且細長,絲滑冰冷竟沒有一絲人氣,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空骨裡衣半敞,鎖骨細長,印在長日沒有暴露在陽光下蒼白近乎透明的脖頸上,瘦得有些恐怖。

他道,“景景,你討厭我這落魄的樣子嗎?”

我竟有些害怕,抽出他的手不自然道,“不……”隨後心如刀絞,“你這幾日到底吃了什麼?”

他沒有回覆,只是問道,“你在心疼我嗎?”

我眼眶潤溼,忽然抱著他道,“你傻呀,就因那個愚蠢的問題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

他微怔,手指撫上我的脊背。

我道,“空骨,你放過我好不好,不要問這個問題,雲斂影是我唯一的親人,你是我唯一的愛人,我對你和他的感情性質完全不一樣。”

他突然推開我,後退了幾步,臉上突然現出一絲悽惻的笑容,“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倏爾袖子一揮,茶几上的文案卷宗全部滑落在地。

他的聲音不鹹不淡,“景景呀景景……”他抽出几案下空格的一隻玉蕭,輕笑起來,“你又為何和花姬一起聯手探究我是誰的秘密,下毒砸頭,明知我受不住你晚上……”他頓了頓,冷笑道,“你真是什麼招數都用上了……”

我臉色大變,上前幾步想要解釋道,“然瑾……”

“你知道玉蕭掉下來時我會救你,你知道斷腸散你雖然吞了下去我也能找到方法讓你性命無憂……”

苦澀委屈泛到心尖,我垂下頭,他仍不放過我,字字入骨道,“你做這些也罷,連我們兩人就寢眠的那刻也不放手對我的試探……”他向我踱來 ,眼神甚是幽怨,白森牙齒編貝般在唇上留下深深的印記,咬牙切齒道,“你明明知道……我受不住……”

我步步後退,他步步緊逼,恨恨道,“你可知道,你這所有煞費心機處心積慮的試探我都可以原諒。你想知道我是什麼東西我告訴你便是了,但你何必去偏袒你那個哥哥雲斂影,你可知道你那哥哥……”

竹簾突被拂開,屋外一個聲音接道,“雲斂影已經死了。”

我一下子呆若木雞。

花姬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望著空骨,“景景的哥哥死了,空公子,你說對不對?”

空骨面色蒼白,他扶著一旁的山屏,整個人雖楚楚若竹,卻似一幅印在風中的墨畫,隨時可能消散而去。

恐怖的緘默維持了近乎半個世紀,我聽到自己的聲帶沙啞,“然瑾,我哥真的死了嗎?”

扶著山屏的空骨身體微顫,倏然發出一聲清淡得有些刺骨的笑聲,他睨眼過來,面無表情,“他的確死了。”

我感覺要癱滑下去,花姬扶住我的腰,我艱難地開口,“然瑾,你告訴我,我哥的死與你沒關係。”

他目光空淡,面無表情,甚是坦白道,“與我有關係。”

我深吸一口氣,忍住眼眶中的溫熱咬著牙幫道,“然瑾……”忽然胸口一窒,難受得無法繼續說下去。

花姬道,“空骨,你我相識多年,我明白你冷漠孤傲,性情倔強,卻不知你竟是鬥筲之徒,令人髮指。”

空骨忽然淡笑,“筠之過獎,你還記得那日蜜桃林我對你說過一句話嗎?”

花姬神色大變,面色蒼白。

空骨瞥向我,眼神甚是怨毒,“景景,我可不期望你哥死了後你還會留在我身邊了……”

花姬猛然抓住我的袖子低聲道,“快跑!”

還未說完,書案上的茶几,繡像藍書,紫瓷墨硯霎時間懸浮在空中,我慌忙跟著花姬跑向出口,身後忽然傳來獵獵之聲,我回頭,整立水墨山屏竟現在竹簾前,我驚恐地轉過頭,迎上空骨深黑空珀的眼眸,他面色無瀾,髮絲散在白衫上,肌膚淬玉般透白,薄毒嘴唇輕啟,“景景,你當真以為能夠擺脫我?”

還未說完,竹簾和山屏猛然砸到了花姬胸口上,花姬踉蹌一下,吃痛地松了我的袖子,我慌亂地停了下來,悲憤交加地看著空骨,“然瑾,你若真的殺了他,我絕對不會回到你身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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