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超眼睛瞬間滿是血絲，看向李今念。
李今念捧過盒子, 有些顫抖地將它遞給笑面醫生, “醫生，你幫我檢查一下, 是不是莫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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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面醫生看著它, 象牙白的微笑面具下的表情無人知曉，他緩緩地看向李今念, 緩緩地問：“如果是呢？這顆心臟放到現在已經壞掉了，沒用了, 它不是一塊豬肉，解了凍還能吃。就算還有一絲活力, 你指望一顆心臟能長出一個莫鐸來嗎？”
“我知道，我知道。”李今念說, 目光仍直直地看著他。
他能看到那雙眼底凝聚起來的水光, 這顆心臟對於她來說是一道必須邁過去的坎兒，它是因為她被掏出來的，她要是想和莫鐸有個真正的結束，徹底的重新開始生活, 甚至是在未來開始一段新的感情，這顆心臟就必須找回來。
“我知道了。”他說：“我帶回研究所檢查。”
李今念信任地點頭。她深呼吸了好幾下, 將情緒壓下去, 繼續工作。
清點過物資，確認過這批人的身體健康，第三天淨化區的火車也帶上了4區這邊答應給的第一批物品緩緩開走了。
而被留下的那批淨化區人, 或神色黯淡絕望，或麻木冷漠，少部分人異常興奮。
兩個星期前，政府突然面向多個行業發出招聘廣告，工資比市場價高了三倍，還提供高額保險，當時很多人就猜測這是一份有些危險的工作，但仍然有不少人趨之若鶩去應聘。結果大多人一聽到工作地點居然是蟻巢，而且至少一年才能回來，立刻扭頭就走。剩下的這些，要麼是年紀大了退休後，在家庭裡受到了親人的冷遇，心灰意冷；要麼是在生活中受到了某些打擊，覺得失去了活著的理由又不想窩囊地自殺，所以乾脆自殺放逐式地選擇了這份工作。
在他們心裡，這一趟肯定是有來無回的，但是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上也沒有值得留戀的了，死之前看看淨化區以外的世界的面貌，也好。
極少一部分是對生活充滿積極卻自願接受工作來到這裡的。
極少的這一部分，是真的極少，李今念看到兩個女性，她們衣著打扮都不錯，眼神明亮，一個爽朗活潑，一個看起來很害羞，跟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的喪氣相比，她們簡直明亮得像一幅色彩斑斕的油畫。
蘇慧穿著牛仔套裝，戴著棒球帽，麥色的肌膚看起來非常健康，說是建築師。而蘇菲娜則有一頭美麗的金髮，穿著白色的長裙，看人的時候不敢與人對視，看起來非常害羞，卻是野生動物學家。
淨化區既然敢把人送來，想必早就已經查過她們的工作能力，所以李今念也給她們都分配了工作。
從來沒有淨化區人會在蟻巢內部留宿，他們就算來蟻巢最多也是住在地面的車站裡，像現在這種一群淨化區人住到蟻巢內的事情真是前所未有，不少蟻巢人都感到很彆扭，敵意的有，好奇的有，警惕的也有。
被帶著往宿舍走去，淨化區人看著手電筒光線所及之處，內心微微松了一口氣，蟻巢……至少沒有傳言中那麼臭啊，而且他們好像也挺乾淨的，沒有他們想象中的衣不蔽體茹毛飲血完全不像個人的蠻荒模樣，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宿舍環境也很出乎他們的意料，六個人睡一個洞穴，上下鋪，浴室很小，但有蹲廁這已經很出乎他們的意料了，還以為在蟻巢解決生理問題會是非常尷尬的一件事，水也很充足……總的來說，因為對蟻巢懷抱有最糟糕的心理準備，所以發現蟻巢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麼糟糕的時候，沉重的內心居然詭異的有了一絲鬆動，覺得有一點小意外小開心。
人原本就是因為對某些事情抱有太高的期望，所以當結果不如預期的時候才會感到失落，而如果反過來，則會變得開心。
在蟻巢的第一晚，一群來自“天堂”的人躺在黑漆漆的“地獄”，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寂靜，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
但李今念沒給他們時間適應蟻巢的生活，第二天他們就被分配工作，被催促著上崗工作，連年紀最大的六十歲的老人家都沒能倖免。
在“資本家吸血鬼區長”李今念毫不留情的壓榨下，他們多一秒去悲春傷秋的時間都沒有。
也多虧了這些人的幫助，蟻巢4區的人們如飢似渴地吸收著各種有用的知識，逐漸去完成他們的勇敢與果決的首領擬下的關於一座未來城市的草圖。
首先最緊迫要解決的，當然就是食物的問題，因此農業領域的人們最受矚目。他們在這片廣袤的綠地和歷史廢墟中找到了各種種子，於是對新生活充滿期待的蟻巢人在肥沃的土地上開墾了糧田。
他們辛勤地勞作，第二年秋天的麥浪在金色的陽光下隨風翻滾，沉甸甸的麥穗被飽滿的碩果壓彎了脊樑；果蔬也豐收了一茬兒接一茬兒；畜牧場內相貌古怪但肉質可口的動物正值繁衍季節，一隻只小崽子落了地；一座座小房子也開始魔術般的平地而起；各種簡易但還算實用的武器，例如弓箭也被製作了出來……
當然並不是什麼都發展得很順利，因為突然冒出來的大型侵入者，例如恐龍這種生物經常給他們造成大麻煩：還未來得及採摘的菜被踩死、正在工作的人被吃掉、剛建好的小房子被撞塌……儘管人類最後總能戰勝，但每一次出現都會帶來很大的損失。
於是化工領域的行家們派上了重大用場，在他們的指導下，他們建起了圍牆，給鐵網通上了高壓電，鐵是他們教著煉的，鐵礦石他們4區多的是，而且還從蟻巢其他區收購，也有了發電廠……
不過短短兩年時間，蟻巢4區區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一批原本心灰意冷懷著自殺放逐式念頭而來的淨化區人，早已經在這日復一日的相處中與蟻巢人消除了隔閡。因為這樣的忙碌，因為這群蟻巢人這樣需要他們，他們的內心也發生了變化，這個世界在他們的幫助下而改變，以至於他們不僅產生了榮譽感，也產生了歸屬感。
在淨化區裡，再怎麼出色，他們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員，整日為了賺錢而奔波，重複著無聊的日子。可是在這裡，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各自領域裡的領頭人，他們腦海中的每一樣知識都派上了用場，沒有錢，也沒有花錢的地方，自然就無從攀比，只有一日日地揮灑汗水，看著這個世界一點點在手中改變，其中的成就感普通人根本難以想象，因為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改變世界的能力，而且遠離了勾心鬥角利益至上的社會，看到了更多的風景，也收穫了生命的意義……
兩年時間，新4區已經不僅僅是地下，而且包括地上，它儼然已經變成了一個部落，一部分眼睛已經適應了陽光的人搬到了地面來生活，但大部分人還是生活在地下，每日勞作的時候才出來，這也跟地上建的房屋還不夠他們全搬上來有關。
李今念已經搬到了地上，不過她是直接將原來3區的車站改造了一遍，變成了住所和辦公地點。車站距離地面50米，舉目望去，方圓十里幾乎盡收眼底。
李今念坐在辦公室窗臺，側頭看著下方的場景，麥田上熱火朝天的搶收活動正在進行；田埂上下了學的孩子們非常懂事地在幫大人們搬運麥秸；去放牧的人也趕著吃完草的牛羊和三角怪們回來了；那邊的訓練場上，新兵們正在訓練，將弓拉滿後，射出了箭矢……
一派的生機盎然，宛如奇蹟。
而原來的舊4區的人口卻也在這兩年內漸漸增加，從空曠又變得有些熱鬧起來。
研究所內，正是工作人員統一的“夜晚睡覺時間”，各個實驗室內都已經沒了人，走廊的燈光也已經全部熄滅。
一道纖瘦矯健的人影在黑暗中悄然前進，摸過一層樓又一層樓，潛入一間又一間的辦公室內，嘴裡咬著一個小手電筒，快速翻找著檔案和書籍。
研究所最底層，比上面的每一層都更加漆黑和陰冷，就彷彿溫暖從未抵達這裡一樣。
“……時機到了，我已經不能再忍耐不能再等待了，他該醒過來了，你該醒過來了，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蒼老的聲音裡隱約帶著一絲瘋狂的顫抖著說道。
“……”
“你還在猶豫什麼？是因為李今念嗎？！……”
安全出口的門被悄悄地開啟，那道纖細矯健的身影悄悄邁了進來，拿著小小的手電筒，她如貓兒一樣無聲無息地往前，聽到前方某個房間裡傳來了詭異的對話聲，她腳步一頓，遲疑地，悄悄地靠了過去，仔細傾聽。
“你忘了我跟你說的話，忘了我們的恨，忘了他們欠我們的！”那道蒼老的聲音驟然拔高，嚇得她手上的手電筒差點兒掉地上，幸好及時抓穩了。她背靠著身後的門，悄悄地松了一口氣。她繼續屏息偷聽。
“你必須動手，你不能讓我失望……”
撲通……撲通……撲通……
“你看著我……”
撲通……撲通……撲通……
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的心跳聲，現在她突然意識到，不是。這道心跳聲來自她的身後。這讓她猛地嚇出了一身冷汗。她背後這扇門後有人？
她嚇得一動不敢動，聽著那邊詭異的蒼老的好像自言自語一般的聲音和身後的心跳聲，她有一種自己好像誤入了一個禁區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這樣想著，她就想這樣做了，卻不想剛轉身，肩膀輕輕碰了一下身後的門，它竟然緩緩地開了！
驚嚇到簡直窒息，但是她立刻發現，沒有人！她以為門後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個人，所以她才聽到了心跳聲，可是那扇門卻緩緩的毫無阻礙地完全開啟了，冷氣撲面而來。
這時前方傳來聲音的那個房間裡，有腳步聲傳來了，似乎有人走了出來。她連忙閃進這扇門裡，將它關起來躲著。躲進來後她才想起這門內詭異的心跳聲，連忙哆嗦著手把手電筒開啟。
她才發現自己好像躲進了一個冷藏室裡，整個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中間有一個大長方體和小立方體，心跳聲好像就是從那裡面傳來的。
懷著恐懼和好奇，她緩緩地走了過去，發現這兩樣東西好像都是某一種科學儀器，這個大長方體看起來像一個棺材一樣，心跳聲是從小立方體裡面傳出來的。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找到一個開關一樣的東西，小心翼翼地開啟它，手電筒往裡一照，嚇得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她居然看到了一顆心臟！一顆□□裸的在空氣裡跳動的心臟！！！不不不，也不能說是□□裸，心臟連著一條黑色的看起來很噁心的蟲子一樣的東西，就像一條詭異又噁心的手環一樣，看起來就好像是一條環形的大蟲子有一顆人類的心臟一樣。
幸好她在蟻巢這兩年已經見過不少改造人和神奇生物，所以對這種超出科學解釋範圍的東西已經接受能力良好，所以很快鎮定下來。她將蓋子蓋回去，目光又轉向彷彿一具冰棺一樣的長方體上面。
她同樣找了找周圍，找到一個開關，然後按下去，蓋子發出沉悶的聲響，緩緩地滑開了。
於此同時，開啟的還有這間房間的門。
她都沒來得及看清躺在裡面的人，就嚇得差點倒在地上。她驚恐地看著緩緩開啟的門，黑暗中彷彿看到一道瘦削而恐怖的身影，他白色的微笑面具，顯得如此陰森可怖。
……
沈從敲門進來，看到李今念坐在窗臺上擼貓，夕陽光線灑在她身上，如同被打上了一層暖黃色細膩的光，襯得她面頰緋紅，烏髮柔細，紅裙盪漾，腿上的黑貓懶散又傲慢地看過來，藝術片一樣的動人。聽到他的動靜，她轉頭看過來，臉上神情淡淡，高貴又迷離。
沈從腳步不停頓，只是目光躲閃了一下，對她說：“又有一批偷渡者，來自13區、10區、9區、6區，全在舊4區地下河通道被攔截下來。”
新4區雖然距離其他區比較遠，但由於各項交易往來，新4區的情況還是已經傳遍了蟻巢其他9個區，儼然成為了他們每個人夢寐以求的烏托邦，只恨他們一開始不是4區的人，因此經常有企圖偷渡到新4區的偷渡客。
李今念之前接受過一波又一波的偷渡者，但每一波偷渡者要和新4區的居民們融合都不太容易，首先他們沒有和她一起經歷過那麼多事，自然就缺少了一點凝聚力，而且新4區的居民們也有一些排外，磨合期間的大小摩擦不斷，但好在都是生活得很艱辛的人，肯吃苦肯忍耐，漸漸地也就融合了進來，少數一部分進來享福不想吃苦的人則被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但現在接收得越來越少了，主要是人口已經到了飽和狀態，再收人糧食就不夠了，她首先要保證她的區民們都吃飽了，才能將額外的善心給其他人，這是她的責任和義務，否則一定會引起其他問題。
“我讓他們留在舊4區工作了。”沈從說。舊4區原本只剩下少部分人在那裡生活，每一段時間就有其他區的人想來搶，直到新4區開始跟其他區交易開始才漸漸停止，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又一波想要偷渡到新4區的人被攔下來，然後暫時放進舊4區生活和工作，現在藺超在舊4區當管事者。
李今念說：“嗯，這種事你做決定就好了，不用專門跟我說。”
哼，他才不會上當，這個可惡的女人。
“還有一件事，”沈從的臉色嚴肅起來，“舊4區那邊傳來了訊息，那個叫蘇慧的女人，潛入了研究所被抓了。”
“間諜？”李今念對蘇慧印象深刻，她和安娜是唯二的兩個自願且興致勃勃到蟻巢來的女性，蘇慧性格熱情爽朗，很擅長交際，是第一個融入新4區的人，在4區裡頗受歡迎，追求者也比較多，同時能力非常出眾，區裡好幾棟樓都是她設計和帶著區民建出來的，李今念還蠻喜歡她的。
“我覺得有很大可能，一早就覺得她不太對勁。”沈從撞見過她好幾次，每一次她都在跟別人打聽各種事情，最後似乎是因為從蟻巢人身上打聽不到什麼，就把目標轉移到了研究所的科研人員身上了。
這時候，李今念聽到一道柔弱帶著哭腔的聲音，似乎被攔在了外面，她一直在喊李今念。
“區長……區長……”
“是蘇菲娜嗎？”李今念有點兒認出她的聲音，“讓她上來吧。”
蘇菲娜很快上來了，她紅著眼眶，進來就說：“區長，蘇慧不是間諜，請不要處置她。”
“那她偷偷跑到舊4區還跑到研究所去幹什麼？”李今念也覺得蘇慧不太像間諜，但她偏偏又偷跑進研究所裡還被抓住了。
“她……她只是想查詢真相，不是間諜。”
李今念疑惑，“什麼真相？”
蘇菲娜咬了咬唇，看了沈從一眼，說：“她……她表面上是建築師，其實她的真正身份是歷史學家。她只是想查詢歷史的真相。”
李今念露出驚訝的神情，看向沈從。沈從微微眯起眼，說：“五百年前的那次毀書禁言的真相嗎？”
蘇菲娜連連點頭，“是的，她是為了這個才來蟻巢的，她覺得或許真相不在淨化區，所以才來蟻巢的。她絕對不是間諜，我可以擔保，請不要傷害她，拜託。”說著眼淚掉了下來，看起來實在我見猶憐。
李今念便抱著貓從窗臺上下來，沈從伸手扶她一把。
“既然如此，過去看看吧，我也有一段時間沒看到醫生了。你也一起去吧。”李今念說。
蘇菲娜立刻擦擦眼淚，點點頭。
李今念一邊走一邊想，自從遷區後，她和笑面醫生見面的次數變得屈指可數了，是因為距離拉遠了不方便了嗎？不，她明顯感覺到了他的刻意疏遠，她想來想去，最終覺得應該是因為那天他跟她說那顆心臟確實是莫鐸的，她拉著他喝酒，她記不得了，或許她喝醉後有發酒瘋，做出了讓他尷尬的行為，所以他才刻意跟她保持起距離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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