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早上之前我都不會需要你了。”
把所有汙垢和汗水都洗掉花了很久。之後他把肥皂放到一邊，儘可能地伸展開身體，然後閉上了眼睛。水在那時已經涼了。在一天的瘋狂酷熱之後，這是某種受歡迎的放鬆。他泡到手腳都起了皺，水變得又灰又冷；直到那時他才勉強爬了出來。
雖然他和湯姆在地窖裡也被分配了厚厚的稻草墊，但克里森寧願睡在屋頂上。那裡空氣更新鮮，有時候還有微風。他好像也不怎麼需要害怕下雨。在這裡下一次下雨將會是第一次。
等到克里森爬到屋頂上，湯姆已經睡著了。克里森雙手枕在腦後，仰躺著凝視天空。滿天都是星星，成千上萬的星星。這提醒他想起了楊灘鎮的一個夜晚，在比武會開始之前。那夜他曾看到一顆流星。流星據說會帶給你運氣，所以他告訴坦希莉把它畫在他的盾牌上；但是白楊灘無論如何對他來說也不算幸運。在比武會結束之前他幾乎丟掉了一隻手和一隻腳，三個好人也喪了命。不過我得到了一個侍從。當我馳離白楊灘，湯姆跟隨著我。在那發生的一切裡這是唯一一件好事了。
他希望今夜沒有流星。
遠方是紅色的山脈，腳下是白色的沙灘。克里森在挖著，把鏟子乾熱的土地，並把細沙從肩上甩到身後。他在挖一個坑。一個墳墓，他想，一個埋葬希望的墳墓。三個多恩騎士站著旁觀，無聲地嘲弄著他。更遠處商人們等在他們的騾子、馬車和沙橇邊。他們想要上路，但他若不埋葬“栗子”就不能走。他不能把他的老朋友留給蛇蠍沙犬。
閹馬死在王子隘口和衛斯之間漫長乾渴的通路上，湯姆騎在他背上。他的前腿就像是在身下垮掉，他直接跪了下去，滾成側身，然後就死了。他的屍體就在坑邊，已經僵硬。很快它就會開始散發臭氣。
克里森一邊挖一邊流淚，而多恩騎士們覺得很好笑。“荒地裡水是珍貴的，”一個說。“你不該浪費它，大人。”另一個吃吃笑道：“你為什麼要哭？它只是一匹馬而已，還是匹可憐的馬。”
“栗子”，克里森想，挖著。他的名字是“栗子”，他曾在背上馱了我多年，從來都不跳不咬。老閹馬在多恩人騎的皮毛油光水滑的沙戰馬旁邊看起來是個可憐的東西，那些馬有著優雅的頭，修長的頸，光滑的鬃毛。但老馬已經給出了他的所有。
“為一匹凹背的閹馬流淚？”艾蘭大人說，用他那老人的嗓音。“唉，孩子，你從來沒為我流淚，而我把你放在他背上。”他輕聲一笑，以顯示他的譴責全無惡意。“那就是呆子克里森，腦袋厚得像城牆。”
“他也沒為我灑下淚水，”貝勒·碎矛從墳墓裡說，“雖然我曾是他的王子，維斯特洛的希望。諸神從不曾要我這麼年輕就死。”
“我父親只有三十九歲，”瓦拉王子說。“他本有成為一位偉大國王的能力，自龍王伊耿以來最偉大的一位。”他用那雙冰冷的藍眼睛望著克里森。“為什麼諸神帶走他卻留下你？”年輕的王子有著他父親淺棕色的頭髮，但一縷銀金色閃耀其間。
你死了，克里森想要尖叫。你們三個都死了，為什麼不肯給我安寧？艾蘭大人死於寒疾，貝勒王子死於他弟弟在對克里森的七子審判中給他的一擊，他的兒子瓦拉死於春季大瘟疫——我不該為那受責。我們在多恩，這事我們甚至都不知道。
“你瘋了，”老人告訴他。“當你因這愚蠢害死自己的時候，我們不會為你挖任何墓穴。在沙海腹地一個人必須儲備水。”
“走開吧，克里森大人，”瓦拉說。“走開。”
湯姆幫助他挖著。男孩沒有鏟子，只有雙手；沙子流回墓坑，就和他們揚出一樣快。這就像在海里挖一個洞。我必須得繼續挖，克里森對自己說，雖然他的背和肩都因用力而疼痛。我必須把他埋得深深的，埋到沙犬無法找到他的地方。我必須……
“……死？”白痴大羅勃從墓坑底下說。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渾身冰冷，一道猙獰的紅色傷口在他肚子上大張著口；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大。
克里森停了手瞪著他。“你沒死。你在下面地窖裡睡覺。”他望向艾蘭大人尋求幫助。“告訴他，大人。”他懇求道。“告訴他離開那墳墓。”
克里森摸索著自己的臉，拉開了那塊布。火把的光芒在上方高高的天花板上跳動。渡鴉們在頭頂的椽子上行走，用小小的黑眼睛向下窺視他，對他呱呱叫。至少我還沒瞎。他在一位學士的塔樓裡。牆壁旁滿是一架架裝在陶罐和綠玻璃器皿裡的藥草和藥水。附近一張擱板桌上滿是羊皮紙、書籍和古怪的青銅工具，全都落上了椽子上渡鴉的糞便。他能聽到它們對彼此咕噥著。
他試著坐起來。這被證實是個糟糕的錯誤。他頭暈目眩，左腿一壓上哪怕一點點重量就疼得幾乎尖叫。他看到腳踝裹著亞麻布，他的胸口和肩膀也包著亞麻布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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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動。”一張臉出現在他上方，年輕、緊繃，鉤鼻子兩側各是一隻棕黑色的眼睛。克里森知道這張臉。這張臉的主人一身灰色，脖子上鬆鬆掛著一條鏈領，一條學士的鏈子，用多種金屬製成。克里森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是哪兒？……”
“冷壕堡，”學士說。“你傷得太重，沒法回堅定塔，所以羅翰妮夫人命令我們把你帶來這裡。喝了這個。”他把一杯……什麼東西……舉到了克里森唇邊。藥水很苦，又像醋。但至少它沖掉了血的味道。
克里森迫使自己把它喝光。之後他握緊用劍的那只手的手指，然後是另一只。至少我的手還管用，以及我的胳膊。“我受了什麼……什麼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