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予是因為一通電話醒來的。
他進圖書館的時候把手機調了震動, 不過手機丟在桌上還是發出了很刺耳聒噪的震響。
謝清呈看了眼號碼顯示,是滬州一家高階酒店打來的, 他也沒太在意, 估計又是賀予在和人家談什麼生意合作。
倒是賀予被吵醒之後,一看號碼,有些緊張, 他迅速起身去樓梯間裡接了這通國際漫遊,大概過了五六分鍾才回來。
“有事?”謝清呈問他。
“沒。”賀予笑了一下,果然道,“……專案合作而已。”
謝清呈就沒有再問下去。
賀予看到他肩膀似乎有些僵硬, 想到自己剛才枕著他的肩睡了很長時間,於是走過去, 乾淨秀長的手指搭在謝清呈肩頭, 慢慢地給他揉了揉。
“我睡好久了,你怎麼都不搖醒我。”
“嗯?”謝清呈頓了一頓, 淡道, “這有什麼, 照顧你是應該的。”
賀予心中驀地一動,漆黑的眼瞳望著謝清呈的側臉。
他其實也仔細想過, 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痴迷於謝清呈。謝清呈的皮相聲色固然美好,品性也堪稱極優,但他的缺點也很明顯——他太冷淡,沉靜, 往往不喜不怒,因此許多被他英俊外表吸引來的男女,都又因為他的人性淺漠最終鎩羽而歸。
自己最開始追求謝清呈的時候,也覺得吻他就像吻著冰和雪。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懷疑過, 自己是不是一生都捂不熱這個男人了。但哪怕是心生那般沉重的懷疑與絕望時,他也從沒想過要放棄對他的追求。
後來他想明白了,因為世上的人大多想的都是“你應該為我如何如何,”而謝清呈不一樣,他考慮的永遠都是“我應當對你怎樣怎樣”。
賀予因為病痛,因為家庭不幸,自幼沒有從任何人身上享受到所謂理所當然的照顧。對尋常人而言,父母的愛是不需要任何條件的,只可惜他幾乎沒有體會過。
然後謝清呈出現了,給了他從來沒有過的安全感。
謝醫生有寬闊的肩,高大挺拔的身影,雖然身上冷冷淡淡的,總是繞著消毒水和藥物的冷澀氣息,但每一次賀予最需要他的時候,他都會在他身邊。
儘管他說:“我們只是醫患關係。”
可是他會帶賀予去遊樂園,賀予淋溼了,他會坐下來親手給他把頭髮吹乾。他會用磁性低緩的嗓音給賀予念讀書,然後在賀予睡著後記得給他蓋好被子再關燈離去。他會給他下一碗雞湯小餛飩,看著他慢慢地吃完。
這些事情,只有謝清呈做過。
也只有謝清呈做了,卻從不放在心裡。
賀予愛極了他的無私,又恨極了他的無心,所以謝清呈成了他的海/洛/因,讓他染了戒不掉的癮。
“你書看完了嗎?”謝清呈被他揉著肩,忽然這樣問他。
賀予:“看完了呀。”
“好。那你來談一談讀後感。”
“……”
這是什麼?一秒夢迴校園,回答教授提問嗎?
賀予停下按摩的手,託著腮望著謝清呈:“……可以是可以,不過我想問,哥哥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麼呢?”
謝清呈略微顰眉,頓了片刻,才輕咳一聲,說道:“約會。”
賀予愣住了。
謝清呈揚起漆黑的眉:“怎麼。你不覺得很好嗎?”
“……”賀予僵了好一會兒,抬手很迷人地抵了一下額頭,想忍,但是沒忍住,還是撲哧笑出了聲來。
謝清呈面有不虞之色:“你笑什麼,以前那些女孩子都喜歡約我去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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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予不笑了,但眼裡還是有悅然的光:“那你答應了嗎。”
謝清呈沒吭聲。
事實上,他在大學的時候,因為不勝其擾,最後乾脆拿了張紙,寫上“學業未成,不談戀愛”八個大字,直接甩在自己的書桌上,搞得女生一片哀怨,男生萬分無語。
賀予繼續追問:“你答應了沒有?”
謝清呈拿詩集敲了一下他的頭:“我只邀請過你。”
什麼叫鶯飛草長,謝清呈立刻便見識到了。賀予眼中的光芒更熾,他笑著一下抱住謝清呈的肩,來回晃了兩下。
“謝清呈,你知道嗎,我現在好喜歡你的無情。”
謝清呈對於在公共場合有如此親密舉動,仍然覺得不太自在,但他與賀予久別,對賀予還很縱容,雖然彆扭,但也沒有推開他。
只是咳嗽兩聲:“來討論詩集嗎。”
賀予笑著搖搖頭:“……還是我帶你去約會。”
這種事情交給年輕人比較好。
兩人從圖書館出去的時候,天開始轉陰了,有要下雨的樣子。賀予原本是想帶謝清呈玩點戶外專案,但怕玩到一半雨真的下下來,壞了興致不說,搞不好還會讓他謝哥著涼。
謝清呈的身體還未完全康復,一點風吹雨淋都會讓賀予如臨大敵的。
於是賀予想了想,說:“我們去看電影。”
看電影而已,好像有多新潮似的,這也不是最尋常的約會方式嗎?而且還落了窠臼。
謝清呈心裡多少有些爹男的不服,但他讓著賀予,沒有表現出來,只平和地:“嗯,你看著辦就好。”
賀予搜到附近有一家新開的電影院,是下沉式的地下劇院,最近的場次排了一部熱映的爆米花英雄電影。
賀予很高興:“就看這部。”
謝清呈掃了一眼,礙於兩人重逢溫情未過,且他又想照顧賀予的自尊,讓孩子感受到快樂,慢慢走出陽/痿的陰影,於是把“這是什麼爛片”停在齒間,硬生生又給咽回去了。
“可以。”謝清呈說,“我陪你。”
他一輩子都沒經受過這種事,哪怕從前和李若秋看電影,片子也是他選的,要麼是純文藝片,要麼是半文藝片,有幾次更離譜,直接看《地球的奧秘》等科普電影。
他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手握一張《蜘蛛俠5》的電影券,站在小食專櫃前等著笑容可掬的服務生把爆米花遞給他。
因為今天是週末,電影院裡坐了很多人,賀予選了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謝清呈覺得賀予真是太不會選座了——
這位置視角能好嗎?
真是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小孩子。
電影還沒開始,影院裡嗡嗡的都是觀眾們交頭接耳的雜音,謝清呈把爆米花擺在兩人中間,賀予看了一眼,笑著把米花桶捧起來:“我拿著。”
“……手不酸麼。”
賀予搖搖頭,拿了一顆飽滿香甜的奶油爆米花,遞到謝清呈唇邊。
謝清呈咬爆米花的時候,隱約會露出一點柔軟的舌尖,賀予在曖昧的燈光下看著他的臉,忍不住又是一陣悸動。
他真想吻住謝清呈微涼的嘴唇,那嘴唇薄軟,帶著一點藥的清澀,在旁人面前,這漂亮的嘴唇向來只說一些或冷淡或沉穩的話。
無論是從前當醫生,還是後來當教授,謝清呈這個人都是出了名的英俊又出了名的冰冷。尤其他在講臺上的時候,無論下面的學生用怎樣憧憬的眼神看他,他都只管自己不疾不徐地講述知識。
那嗓音低緩磁性,令人沉醉,可惜說的永遠是“社會心理學在臨床領域中的應用”,不會說那些女孩子們期待的情話。
但是如今在他指掌之中,謝清呈可以是不一樣的。
他可以聽到這個強悍高知的男人喉嚨裡淌出低沉的嗓音,破碎的,沙啞的……那些支離的音節從被他吻至嫣紅的嘴唇中逸出來,而他能把它吻回去。
他能攥著那在醫科大教室裡執著細長教鞭的男人的手,細聞那腕上藥香。
然後等下課了,就……
賀予輕咳一聲,有些坐立難安,雖然他選的座位很偏,但電影院實際上都是有監控的,黑暗中一些細節拉大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賀予於是換了個坐姿,且為了阻止自己越演越廢料的念頭,賀予輕咳一聲,紅著耳朵尖和謝清呈講別的話題:“謝哥,你還記得我們以前也一起看過電影嗎?就是我還在學校唸書的時候。”
謝清呈“嗯”了一聲。
他怎麼不記得,賀予那時候他媽的開了個跑車來接他,逼他去電影院,結果倆人在看電影的時候倒了血黴遇到一對正值熱戀的男同,男同就在他倆旁邊激吻,吻到最後還欲求不滿地提前離場了。
謝清呈當時特別無語,十分尷尬,他和賀予那時候雖然已經發生過關係,但倆人都還認為自己是恐同直男,於是目光一對,決定離開這是非之地,誰知旁邊一個大姐不長眼,竟然講他倆也認成了gay,指著他們的鼻子破口大罵,爭執愈演愈烈,觀眾也都對電影沒興趣了,要看他們吵架,甚至還有人舉起手機準備偷拍。
賀予也不知怎麼的,不假思索地就拿衣服把謝清呈給遮住了。
謝清呈:“你那時候為什麼只想著遮我的臉?”
“我那不是怕你被人拍到嗎。”賀予很會哄人,“你一個大學教授,有頭有臉的,萬一被傳到網上,再添油加醋一番,你就麻煩了。”
謝清呈笑了一下:“你當時是這麼想的嗎?”
“是、是啊。”賀予對上謝清呈的目光,忽然有些心虛——其實他當時根本就沒什麼具體的想法,只是本能的反應罷了。
不過那一刻不想讓謝清呈被別人傷害到的心情,的確是真的。
他大概是有很重的野獸本能,自己碰過的人,哪怕還沒有萌生極強烈的愛意,哪怕彼此還針尖對麥芒,也是要護著的。
謝清呈以手支頤,淡淡道:“嗯,可我怎麼覺得你在說謊。”
“……我沒有!”
“你沒做好心理準備,心虛說謊的時候,容易不自覺地抿嘴。”謝清呈嘆息著說,“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嗎?”
“……”
“你從小就這樣,瞞不過我。”
賀予的耳朵尖更紅了:“我哪兒記得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好,我就是想哄你開心,那我說謊,你要罰我嗎?”
謝清呈:“要罰。”
賀予略有些委屈。
謝教授還是那個謝教授,爹的很,犯了錯對他撒嬌都沒用。
但他不願就此放棄,還是小聲地試探:“對不起,謝哥,我也是想討你高興。不罰了好不好?”
“不好。”
“謝哥……”
“該罰還是要罰的。”
“教授……”
“那就更不可能放水了。”
“哥哥……”
“不行。”
算了,豁出去了。
賀予想,床上他都已經佔便宜了,口頭上的事就別計較了。
他知道謝清呈的軟肋,於是放下了些面子,以年輕貌美的男大學生的姿態,睜著眼睛說瞎話地哄他道:“老公。”
“……”
電影在這個時候開始了,大廳徹底地暗了下來。謝清呈忽然把之前脫下來拿在手上的外套籠在了他和賀予之間。
“叫什麼都沒用,該罰還是要罰的。”
謝清呈微沉又動聽的嗓音流縈於這片只屬於他們的絕對黑暗與溫柔安全之中。
他說完這句話,然後在賀予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側過臉,在外套的遮掩下,很有男人氣概地吻住了賀予的嘴唇。
賀予沒想到所謂的懲罰竟然是這個,驀地睜大了眼睛,耳中嗡地一聲,尾椎像瞬間竄起了酥麻的電流,騰起一股激動難耐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