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千機門外。
古木仙帝用藤木柺杖撐著佝僂的身軀,睜大渾濁不堪的雙眼,凝視著面前的山門,思索片刻,緩緩抬起左手…
敲了敲門!
沒錯。
敲門!
很難想象,一位仙帝,居然會這麼有禮貌。
當然。
這份禮貌,不是給千機門的,也不是給姬墨雪的,而是衝在千機門內坐鎮的花神轉世洛北葵,和巨闕劍帝的。
同樣作為大帝。
洛北葵和巨闕劍帝能察覺到他的存在,他自然也能感知到裡面二位的氣息:這叫先禮後兵,我給足你們面子。
希望待會兒,你們也能給我一點薄面。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得罪這二位。
動手,是最下乘的方案了。
在古木仙帝想來,最好的結局,是三人能談攏,他付出什麼代價,換那二位離去,不再插手千機門的事情。
是啊。
能不動手當然是最好的啊。
他是瘋子,但他又不是傻子,談都沒開始談,在沒確定能不能談的情況下,幹嘛要動手?那不是自尋死路嘛?
…
“老朽古木,還請兩位道友,出山一見。”
在三聲叩門後,古木沙啞滄桑的聲音,傳進千機門。
巨闕劍帝與洛北葵對視了一眼,道:“我先出去,應付著他,你在這看著,等她那邊完事第一時間通知我。”
“嗯。”
洛北葵點頭應下。
巨闕劍帝離去,不多時,便至山門外。
“古木道友?”
望著眼前幾乎矮了自己半個頭的老叟,巨闕劍帝有些不確定的喊了一嘴:很難想象,面前這人,竟是位大帝。
沒有盛氣凌人的帝威,沒有傲視群雄的帝勢,也沒有目空一切的鋒芒,只有一身,令人絕望與悲涼的…死氣!
死氣騰騰,說的就是古木仙帝了。
嚴格來說,巨闕劍帝並不認識古木仙帝本尊,因古木劍帝成名的時間,實在是太過遙遠了,遙遠到巨闕劍帝…
可能還沒有出生。
一位大帝正常的壽元,大概有十萬到二十萬年,按最少的十萬年來算,再加上在避天棺裡面,塵封的三萬年…
古木仙帝起碼活了整整十三萬年!
他誕生的年代,可想而知:就算留下的傳說,有流傳到後世,那三萬年的銷聲匿跡,也該塵歸塵,土歸土裡。
但不認識人歸不認識人,大帝的標誌他還是知道的。
在古木的身上,巨闕劍帝看不到一絲大帝的影子,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說他是個凡人老叟,巨闕劍帝都信。
或許他曾經也被榮光籠罩過吧。
但在他葬入避天棺的那一刻…一切都隨風而逝啊了。
歲月,會帶走所有。
…
“老朽這副模樣,讓見笑了。”
都說人老成精,放在眼下的古木身上,正好合適。
僅憑一個問題,他便明白了巨闕劍帝的意思,自嘲笑了笑,道:“歲月不饒人吶,當年老朽也與道友一般…”
“意氣風發!”
“是啊,當真是歲月不饒人。”
巨闕劍帝亦隨之附和,發出感慨:“無論何等偉岸的存在,都抵擋不住歲月的侵蝕,世人皆以為大帝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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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芸芸眾生,又哪來真正的永恆呢?”
時光、大道,才是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它們會慢慢抹去世間所有,無論是存在過的,亦或是不曾存在過的。
“道友此言差矣。”
聞言,古木仙帝卻意味深長地反駁道:“你背後的那位,不就是真正的永恆嗎?而且,她恐怕是仙皇之下…”
“唯一不受歲月影響的存在了。”
巨闕劍帝大吃一驚:“您知道我的跟腳?”
連“您”字都用上了,足以說明他內心的震撼。
如果是當世的大帝,認出他是劍祖傳人,他倒也不至於這麼驚訝,畢竟他的劍道跟腳,在當世不是什麼秘密。
可問題是,古木仙帝都塵封,與世隔絕三萬年了啊。
三萬年前,他都還沒出生呢。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古木仙帝一甦醒,就直奔千機門而來了,途中,他是沒有時間,去瞭解當世的格局的…
也就是說
自己的跟腳,他是直接用肉眼,判斷出來的!
這是何等毒辣的眼力?
“呵呵,不難猜。”古木仙帝隨意笑了笑:“老朽有幸,在很多年前見過那位風華絕代的身姿…真羨慕啊。”
“將自身劍修到了極致,甚至強大到能斬去身上的光陰,一切的一切,都無非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只要她想,隨手都可以永生…”
古木仙帝感慨著,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那只蝴蝶,還活著嗎?”
“就是那只停在她肩膀上的蝴蝶,呵呵,那也是個令人羨慕的傢伙,她走到哪都要帶著它,也不許別人碰。”
很多年前見過劍祖…
聽著古木仙帝地自言自語。
巨闕劍帝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皺起了眉頭:按照他話裡的意思,劍祖…似乎在很早之前,就降臨過四溟界了?
這怎麼可能?
區區一個下界,值得一位超越普通聖人的存在…
降臨兩次?
只是還沒等巨闕劍帝,想明白這其中的緣由,古木仙帝那個有關蝴蝶與劍祖的問題,便迅速引起了他的注意。
幾乎是下意識地,巨闕劍帝答道:
“蝴蝶?劍祖的肩膀上沒有蝴蝶呀。”
不管是夢境世界傳道的劍祖,還是在海島的青兒,肩膀上都沒有蝴蝶停靠…這一點,巨闕記得說清清楚楚的。
“沒有?死了?”
這回。
輪到古木仙帝一臉難以置信了,只見他眉頭緊鎖,口中還不停地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不應該啊…她對那只蝴蝶那麼寶貝,甚至不惜為了它斬端通天路,揹負莫大因果,怎麼可能會讓它死呢?”
“什麼?通天路是劍祖斬斷的?!”巨闕劍帝直接驚呼出聲,反應與先前的冷無嫣等女得知此事後如出一轍。
這事,太令人震撼…不,是驚悚了啊!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有,那只蝴蝶…那只蝴蝶到底是誰?
他的存在,跟通天路被斬斷,有什麼關聯?
巨闕劍帝腦海裡,像播放幻燈片一般,播放著最近一段時間的畫面,突然,一道溫潤如玉的人影,從中閃過…
會是他嗎?
“你不懂。”古木仙帝像個患了老年痴呆的老叟,始終並未理會巨闕劍帝的神情變化,而是自顧自地呢喃道:
“以前她就說過,那只蝴蝶就是她的命。”
“神魔傷它,她就劍指神魔,仙皇傷它,她就逆斬仙皇,沒有任何存在可以從她身邊帶走它,哪怕是歲月。”
“它如果死了…它如果死了…”
它如果死了,豈不是說明,強如劍祖,都逆轉不了六道輪迴?那自己苦苦追尋的長生不老,豈不是成了一個…
笑話?
所以。
古木仙帝說什麼也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蝴蝶死了!
…
“說正事吧。”
為了不使自己的道心被此事影響,古木仙帝決定主動轉移話題,道:“千機門的事,道友如何才能不插手?”
來了!
巨闕劍帝也甩開了腦海中,亂七八糟的念頭,銳利地目光緊盯著古木仙帝,卻沒有正面回答古木仙帝的問題:
“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就算我不插手,裡面那位也會插手的,你可能不瞭解那位的性子。”
“她很少會插手世間的紛紛擾擾,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多管閒事,她的決心,你應該明白的。”
“她…”聞言,古木仙帝並未動怒,依舊掛著儀式化的淡笑,抬頭望了眼天穹上的詭異紅花。“是花神麼?”
“這你也知道?”巨闕劍帝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這古木仙帝,也太見多識廣了點吧?難怪有句古話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這簡直跟百科全書一模一樣是!
“不難判斷。”
古木仙帝搖了搖頭,像是與老友嘮閒嗑一般,語氣隨意且耐心的講道:“普天之下,花草成精者數不勝數。”
“然,遮天之花,唯有一朵,她是天底下,有史以來最美的花…有趣的是,這朵花兒,也愛上了那只蝴蝶。”
啥?
洛北葵居然有心上人?
而且這個心上人,還是劍祖愛人…愛寵?
她是打算跟劍祖搶人?或者是…三角戀?
短短兩句話,卻透露出了無數信息量,這讓向來酷愛聽八卦的巨闕劍帝,好奇心大漲,跟百爪撓心似的。
甚至,要不是兩人的關係,註定是對立面的話,他都想把古木仙帝請回去,好好聊上個十天半個月的了。
可惜了。
巨闕劍帝遺憾地砸了砸嘴。
這時。
只聽古木仙帝繼續講道:“她不出來,是在等裡面那道陣法完成吧?而道友你,則負責拖延時間,對嗎?”
“全中!”
饒是以巨闕劍帝的道心,都忍不住誇讚道:
“道友慧眼吶。”
“呵呵,活得久,雕蟲小技罷了,不敢嫌醜。”古木仙帝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像極了鄰家和藹可親的老爺爺。
“不過…”巨闕劍帝頓了頓,有些好奇地問道:“既然道友知道我是在拖延時間,為何還要跟我聊這麼多?”
“你就當老朽是太久太久沒有跟人說話,閒不住嘴了吧。”古木仙帝搖了搖頭,若有所指地講道:“況且…”
“老朽所圖,要得只是陣法。”
“我們的目的,其實並不衝突的,不是嗎?”
講到這。
古木仙帝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我們不應該為敵,我們本應該做朋友的,只要你點個頭,我們就可以做朋友。
條件隨你開。
一位大帝的友誼,那可是千金難求的。
即便是同等級的大帝,對此也必須慎重以待。
說實話。
要是今天在這兒的,不是巨闕劍帝和洛北葵,換作一個是被利益驅使趕來幫忙的大帝,或者巨闕劍帝奉的…
不是青兒的命。
古木仙帝的目的,可能真的就達成了:畢竟仙帝,哪怕是一位即將老死的仙帝,也比千機門咬重的多。
該幫誰,傻子都拎得清。
偏偏…
巨闕劍帝沒得選。
他是奉青兒的命來得,別說是一個古木了,就算是四溟的大帝全都來了,全都要求他讓開,他也不能讓,他也得義無反顧的擋在這堵門前,阻攔一切,試圖入內之人…
借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忤逆青兒的意思啊!
得罪古木仙帝,頂多就是一點麻煩。
得罪青兒,那是真的會死,甚至是會形神俱滅的!
像她那種存在,可不會在意什麼師徒之情…是他求著拜她為師的,這份香火,都是人家對他的恩賜呢。
沒了就沒了,對青兒來說,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念及於此。
巨闕劍帝瞬間堅定了內心的念頭,認真地看著古木仙帝年邁蒼老的面龐,講道:“道友,我守在這兒…”
“是奉了那位的命。”
話,是平鋪直敘的贅述。
然。
此言一出,空氣的溫度,卻陡然降至冰點,現場的氣氛,頃刻劍拔弩張,古木仙帝的表情,亦隨之微妙起來。
因為他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劍祖要他守門。
那麼,他今天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千機門外。
他今天就算戰死在這兒,這道門…也不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