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拜月教的人？”
龐彎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靜靜抓住南夷的手臂,激動得手都抖了。
“正是,是教主十年前就安□顧溪居身邊的,他一直都是拜月教的人。”
南夷取下臉頰邊的黑巾，胸有成竹的笑了。
“這麼多年來他一步一步從點滴做起,終於成為了顧溪居的心腹。顧溪居自認謀算過人，又怎能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從鼻子底嗤了一聲：“教主對下了最後通牒,只怕那顧溪居再也活不過今日了。”
龐彎打了個寒顫。
她忽然想起被血霸抓傷後南夷喬裝前來解毒的事情,想不到裡面還有這層關係？
“既然有這步妙棋，為何沒有早些拿出來用？”她大惑不解的望著南夷。
南夷嘆了一口氣。
“那顧溪居一直以來表現得與他惺惺相惜，甚至將玉龍靈託付給他,差點就要不顧體內的蠱毒徹底叛變，多虧你盜取了那玉龍令，他才知道顧溪居從頭到尾沒有相信過他，所以才願意接下教主的命令。”
龐彎不由自主“啊”的叫了一聲。
她奪取玉龍令讓顧溪居失信於天下的目的雖沒有達成，卻陰差陽錯害他丟了性命，這算不算歪打正著？
“咱們先在客棧裡等著，最遲不過明天，應該就會有訊息傳來了。”南夷拍拍她的臉，“教主比你更著急。”
龐彎忽然想起，方才他說的是“教主”，而不是“阿爹”兩個字。
“你和教主……”她抬起小臉不無緊張的看他。
“大人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南夷一怔，隨即溫柔摸著她的頭髮，“你只要知道，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是你師哥就行了。”
龐彎聽到這句話，眼淚撲簌撲簌就掉下來了。
師兄妹二人坐在一塊兒說了許多話，包括南夷離開拜月教之後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自然龐彎也將自己與賀青蘆的故事和盤托出，只是隱瞞了他的孤宮少宮主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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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夷聽完後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賀公子，可是個值得託付之人？”他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龐彎，一動也不動。
龐彎想起賀青蘆這一路來的表現，情不自禁點了點頭：“他是真心對我好。”
也並沒有經歷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只是在流水般逝去的日子裡，發現了他拙於言辭疏於表達的關懷，感受到他堅定而沒有遲疑的愛意，賀青蘆雖然外在是個冰冷倨傲的貴公子，內裡卻有一顆再單純不過的赤忱之心。
“你喜歡他嗎？”南夷頓了頓忽然出口問她，話語和眼神一樣□直接。
龐彎呆住，隨即有些害羞的低下頭顱——她是依戀賀青蘆的，捨不得他有半分傷心難過，也許，這就是喜歡的一種？
南夷看著她這小女兒家一般的羞澀表情，心中多少明白了。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將龐彎腮邊的頭髮撥自腦後：“你真打算隨他一起離開？”
龐彎抬頭剛要回答，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一雙杏眼滴溜溜盯著南夷身後。
賀青蘆正一臉僵硬的站在門口，修長手指停留在銅釦環上，顯然是剛推門進來。
“公子……”她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賀青蘆眉頭一皺，身形未動淡漠喚了一聲：“還不過來？”語氣和神態儼然不耐煩至極。
龐彎立刻乖乖起身。
手臂卻忽然被人拽住了。
“我與我師妹講話，何時輪得到你來插嘴？”南夷搶先一步擋在她面前，臉色冷凝。
賀青蘆眉頭蹙得更深，他選擇無視南夷，只是偏頭朝他身後輕飄飄吩咐一聲：“過來。”
龐彎聽見這冰涼的聲音，心裡知道對方已經到了瀕臨爆發的邊緣，趕緊從南夷身後探出頭。
“來了來了。”她撥開南夷的手，步履輕快的朝門邊跑過去。
南夷微微一怔。
“公子，這是我師兄，你們見過的。”龐彎挽住賀青蘆的胳膊笑嘻嘻朝前拖去，“來來來，大家認識一下。”
賀青蘆不情不願被她拽到南夷跟前，兩個風姿卓絕的年輕人就這麼站在屋中，大眼瞪小眼。
“好好對她。”
半晌過後，南夷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走上前拍了拍賀青蘆肩膀。
“假如你讓她傷心半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將你挫骨揚灰。”
南夷丟下這句話便揚長而去，孤高的背影看起來瀟灑極了。
“哇，我都不知道師哥會這麼寶貝我！”龐彎望著南夷遠去的身影咋舌，隨即笑嘻嘻朝身邊人拱去，“公子你聽見了沒，師哥幫我撐腰呢！”
賀青蘆又氣又惱，啪的朝她腦門拍了一掌：“你以後再貼他那麼近試試看？小心我先剁了他的手！”
龐彎摸著腦袋嘿嘿傻笑。
——現在的公子真好，信任她，保護她，並不會因為亂吃飛醋而傷害她。想當初他得知自己與顧溪居的糾葛時大發雷霆，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都不出門，卻最終還是依了她的復仇計劃，放她走，為她準備所需工具，又在緊要關頭將她劫出生天。
“只要你好好的活著回來，心甘情願跟我走。”這就是他索要的唯一報酬。
龐彎挽著賀青蘆的胳膊，絮絮叨叨將那祭天儀式上的情形都與賀青蘆講了，隨即憤憤不平道：“也不知那群老掌門怎麼回事，個個都說顧溪居的玉龍令是真的，無論形狀顏色都不甚相合，莫非他們集體瞎了眼睛？”
賀青蘆沉默片刻，漠然道：“不，不是集體瞎了眼睛，而是集體選擇性站隊了。”
龐彎吃了一驚，抬起頭眼巴巴看他。
“看來顧溪居下了本錢，威逼利誘收買了一群武林元老，有這群人撐腰，就算他拿塊石頭出來說這是玉龍令，恐怕也不會有人有異議。”賀青蘆朝她笑笑，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是對是錯，是正是邪，每個人心中有一桿秤，秤砣便是自己的利益，所有人都會選對自己最有利的答案，而不是最接近事實的答案。”
龐彎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想起了羅生門。
“你知道孤宮為何永不介入正邪之爭了？”賀青蘆嘆了一聲，“因為根本就沒有辦法簡單劃分正與邪，我二叔又恰好是個喜歡逍遙的懶人。”
龐彎想著自己踏入江湖以來的所見所聞，不由得心生寂寥。
她曾經那麼羨慕名門正派的世家姑娘，因為她們生來就是身世清白不受歧視的白蓮花，然而現在看來，世事難絕對。
話說回來，要是真的殺死了顧溪居，江湖會變成怎樣呢？盟主之位由何山奈接手？那老頭也不是什麼好鳥，拜月教和名門正派的糾葛將繼續永無休止吧。
她摸著袖子裡的玉龍令，久久沒有說話。
“今天有沒有頭痛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賀青蘆照例攬過她的肩對她噓寒問暖。
龐彎搖了搖頭，輕輕依偎進他懷裡。
——等明天吧，等明天傳來成功的訊息，她便可以安心將玉龍令交給南夷，然後與賀青蘆一道離開這複雜的世界，去那個充滿神秘的地方。
不過第二天她並沒有等來顧溪居死亡的訊息。
清晨時分，阿濁一如既往的端來湯藥送到龐彎床邊，打算將她推醒。
然而龐彎這次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睜開眼睛，她的雙眼始終緊閉，沒有絲毫的反應。
阿濁臉色一變，隨即去探她的鼻息，摸她的脈搏。
片刻後，只聽啪的一聲，阿濁手中的藥碗被打翻在地，烏黑的湯汁沿著地板蜿蜒流出，靜靜朝向不知名的地方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