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 我希望由你來殺了我。”
屋子裡沉寂了很久,斯內普僵硬在那裡, 而鄧布利多用哀傷的雙眸看了看斯內普,便閉上了眼, 疲憊不堪。
直到一室的寂靜被一種奇怪的滴答聲打破,那是鳳凰福克斯正在咬魚骨的聲音。
“我現在就動手怎麼樣?”斯內普的聲音裡有濃重的譏諷味道,“或者再等一會兒,等你琢磨好了自己的墓誌銘以後我再動手?”
“哦,不是現在。”鄧布利多笑的很開心,像是在欣賞斯內普的幽默感,“我敢說那個時刻該出現時自然就會出現。”
“要是你不怕死, ”斯內普粗暴的說, “幹嗎不讓德拉科下手?”
“那孩子的靈魂還沒墮落到那個地步。”鄧布利多錯開斯內普的視線,海藍色的雙眸溢滿了濃厚的悲哀與痛苦,“他才十六歲,我不能讓他的靈魂因為我被毀掉。”
房間裡再一次靜默了下來, 斯內普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著。
他敬重他, 敬重這個老者。
雖然一直以來都不屑的否認著他對自己那句“我的孩子”的稱呼,但其實心裡還是將之當做父輩在崇敬愛戴。
長大之後,從不同角度來看當年的事情,曾經對校長的憤恨不甘也消散了不少,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尚且還會偏疼,更何況同樣出身格蘭芬多的校長。
而且這麼多年來,鄧布利多真的為自己做了太多, 也承受了太多詆譭壓力。
阿不思·鄧布利多,是自己生命中唯一扮演著父輩角色的人。是睿智、寬容的智者,是他寬恕了自己,就算沒有立下誓言也願意無條件的相信著自己,是他將自己拉出了絕望的深淵,是他給了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是他給了自己一處容身之所。
可是現在,他卻是在要求自己殺死他!
他怎麼敢作出這樣的要求?!
他怎麼能……
“那我的靈魂就墮落到那個地步了,對吧,鄧布利多?那我的靈魂怎麼辦?” 斯內普的聲音並不大,喑啞低沉,語調也平穩到近乎平淡。
沒有嘶喊,也沒有質問,他只用著平板低啞的音調,幾乎是冷靜的在問道,我的靈魂怎麼辦?
但這卻是他多年來第一次為自己發洩出情緒。
這也是他對年來第一次為自己辯駁。
但不過也只是一次幾近冷漠的發洩罷了。
沒有人,會聽得到他靈魂深處撕裂般的慟哭——
我的靈魂怎麼辦?
為了少年時犯下罪行的贖罪。
精神可以忍受一切屈辱,身體可以承受一切折磨。那麼靈魂呢?難道連靈魂都要被撕成碎片才能夠嗎?
難道因為早已身處地獄,靈魂也必要永墜此間才行?
斯內普卻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表面上的平靜,整個人已是像一具僵硬空洞的傀儡。
但斯內普的胸腔卻在激烈的起伏著,他劇烈的喘息著,就像是剛剛聲嘶力竭的嘶吼過,只是那嘶吼,僅僅來自靈魂深處而已。
靈魂與肉體像是生生被撕扯向了兩極。
一瞬間,所有的封印在斯內普心底的感情都統統湧了上來,對莉莉的愛戀、愧疚,對馬爾福家的歉然、罪責,對哈利的矛盾、歉意,對伏地魔刻骨的憎恨,對鄧布利多的複雜的愛戴……
所有的種種,伴隨著痛苦、悲傷、絕望……糾纏不休。
所有的所有全部都糾葛著從心底埋藏的深處悉數爆發出來,纏繞的如此之緊,呼吸都像是被人緊緊攥住。
心臟被緊勒撕扯到絞痛難當。
斯內普以為自己會這樣死掉,被生生勒死。
但沒有。
至極則不痛。
鄧布利多直視著斯內普的深邃的雙眼,那裡面的痛苦絕望像一把刀刺得他生疼,但還是不得不忍耐著詛咒的痛楚故作歡快的說著:
“你很明白,幫助一個老人解除痛苦和屈辱究竟是不是件傷害靈魂的事。”鄧布利多微笑著說,“我求你幫我這個大忙,西弗勒斯,因為我已經死定了,就象查得利炮彈隊肯定要繼續墊底那麼肯定。我承認我想要死的痛快一點,這樣就可以從一大堆煩心事裡面解脫出來。煩心事可多了,就說格雷伯克吧,聽說伏地魔把他招降了,還有親愛的貝拉特裡克斯,她總是喜歡跟自己的獵物玩一會兒再吃掉它。”
“而且我們都愛這德拉克那個孩子,不要否認,你愛著他。我們都是他的長輩,希望看著他們快樂無憂的長大成人……”鄧布利多聲音依舊很輕快,他那一雙藍眼睛像往常盯著哈利那樣盯著斯內普,好像他們正在討論的那個靈魂就在眼前。
德拉克……
猛然聽到這個名字,斯內普像是剛剛回過神來。
那個驕傲的孩子跟自己一樣,最喜歡的功課是黑魔法和魔藥,聰明、好學、努力、踏實、從不投機取巧,偶爾做的好受到自己表揚時都會高傲的揚起下巴,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但眼睛裡閃耀著的卻分明是喜悅至極的光芒……
不過還是個很小的孩子。
那是自己從小疼愛的孩子,情同父子。
那個高傲的孩子不該像自己當年一樣,被迫跪伏在黑魔王的腳下舔他的袍角,更不該為殺戮的罪孽撕裂靈魂,午夜裡在一片血色的噩夢中驚醒尖叫……
斯內普握緊了雙拳,艱難的說道:“不用這樣我也能保護的了德拉克!”
“我需要你,西弗勒斯。我需要你將我從詛咒的深淵拯救出來。”鄧布利多舉起焦黑的手臂,苦笑,“我們都知道,這個根本無法治癒。既然我的死亡已經是既定的事實,那麼如果換一種形式的死亡就能讓德拉克解脫,能讓黑魔王不再懷疑你,就讓它這樣變得有意義一些吧。”
斯內普啞然。
鄧布利多說的是對的,這個詛咒無法治癒,所能做的全部無非就是拖延而已。
沉默了許久,終於,斯內普點了點頭。
雖然動作有些僵硬,有些茫然。可這本就是他應該揹負的罪孽,不是麼?
他從來都無法真正拒絕鄧布利多,從來。
“謝謝你,西弗勒斯……”鄧布利多的聲音一瞬間流露出如釋重負的釋然,變得微微有些顫抖,聽上去蒼老疲憊。
一瞬間讓人覺得這位雖然鬚髮皆白但一直精神矍鑠的老者是真的老了、真的是已近暮年。
斯內普聽出了鄧布利多話語裡同樣包含著的隱隱感激和歉意,一下子心中升騰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我恨你,鄧布利多。”斯內普的聲音表情都平靜到不可思議,眼底卻是空洞一片,荒涼的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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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鄧布利多的笑容祥和,眼眸裡卻滿是斯內普沒有注意到的悲哀,“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一直都為你驕傲,西弗勒斯?”
斯內普僵硬了一下。
曾經的記憶一瞬間復甦,全部湧向了腦海。鄧布利多曾經說過這句話,一字一句都一模一樣。那是在自己差點被變身後的盧平咬死之後的對明顯不公平處罰的質問時,鄧布利多說的。
那時自己絲毫不信,時至今日都不曾相信過。
“從你十一歲來到霍格沃茨到現在,我想也會包括到很久以後,我一直都為你感到驕傲,西弗勒斯。”鄧布利多重複。
“我恨你,阿不思。”
“嗯,我知道。”鄧布利多對著斯內普板起的面孔慈愛的笑道,“我愛你,我的孩子。”
斯內普倉促摔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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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真的在恨就好了……
斯內普離去,鄧布利多終於褪去了笑意,精疲力竭的倒靠在椅背上,右手如同假肢一樣垂在身側,左手覆在臉上,黯然的喃喃自語:“對不起……西弗勒斯……”
一顆淚珠順著指縫滑落,摔碎。
斯內普不需要鄧布利多的道歉,那只會更加刺痛斯內普看似堅韌實則敏感的內心,鄧布利多知道,所以他一直都沒有向斯內普道歉過,但那並不代表心中的愧恨能隨之少半分。
鳳凰福克斯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緒,飛落到鄧布利多的肩上輕輕啄了他一下。
鄧布利多卻無法分出心神安撫自己的寵物。
鄧布利多一直都知道,雖然一直努力保護著霍格沃茨所有的孩子,但他作為校長還是不可避免的存在著偏頗。當年狼人的那件事情為了保護所有人都能安全的讀書、成長,那樣大事化了的處理方式他不後悔。他真正後悔的是那時沒有辦法化解開斯內普敏感的心,是自己,親手將那孩子推進了地獄。
然後,又為了局勢越來越糟的戰況迫不得已讓斯內普做了雙面間諜,讓那孩子陷入了最危險的境地。
“福克斯,我一直都希望那孩子能得到幸福……可一直以來把他逼上絕路的卻全都是我……”鄧布利多抬起手,撫摸著福克斯光滑的羽毛,表情苦澀。
斯內普的絕望早已刺的鄧布利多心臟生疼,滿腔的痛苦卻只能在實在無法壓抑時對著寵物福克斯偶爾傾訴。
其實,在斯內普為莉莉絕望時鄧布利多隱隱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曾經自己在少年壯志,意氣風發時失去了一切,愛不得、恨不能,終究只能歸罪於自己。卻也不知最終被折磨的究竟是誰。
那時,自己就立下誓言,要守護著整個世界,守護著那些自己不配得到的幸福、不配得到的愛。
——一切為了最高利益。
曾經的他的確沒有對斯內普分出更多注意力,整個學校年年來來去去上百人,真正能記在心裡的的確不多。曾經對斯內普也是,只是有些憂心而已。直到見到那個在自己面前痛哭嘶喊的瘦弱的身影,才自此將那孩子深深印在了心底。
自此以後,西弗勒斯那孩子,他是真心愛護著,像是對平輩、更像是對晚輩。那句“我的孩子”,其實都是真心實意。
自此以後,那孩子的痛苦、掙扎都統統放在了心上。但是斯內普過於倔強,關懷、擔憂所有的他都不要,甚至避之如虎。只能在他能接受的範圍之內儘可能的保護著他。
唾罵與壓力來自正、反派雙方,統統都盡數砸到了斯內普頭上,但那孩子默默地承受下一切,不言不語,背脊卻挺的越發筆直。
如松如竹。
倔強高傲的讓人幾乎想要流淚。
看得更讓人愈發的心疼。
但卻還是只能這樣看著,看著那孩子將生的希望全部寄託在守護莉莉孩子的身上,看著那孩子固執的揹負起一切,看著那孩子日復一日的自我折磨著,看著那孩子一路絕望的走下去……
神經不斷地越繃越緊,只有在被自己撩撥時才會流露出一些正常的情緒。
“西弗勒斯……對不起……”鄧布利多深深地嘆息,那孩子一直以來活的太苦、太累,他卻不得不又把他往絕望的深淵再推一把,“我們都逃無可逃……”
斯內普要守護哈利·波特。
鄧布利多要守護這個世界。
一切,為了最高的利益。
誰都沒有退路。
進,也許是死路一條,但退,則是萬丈深淵。
福克斯感受到主人的悲傷,起舞悲鳴。
鳳凰啼叫,如歌般清越空靈。
宛如一曲靈魂的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