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一般落下的炮彈在天使寬廣的肉翼和它身下的大地上密集地爆炸，在凜冽的風中蕩開細長的硝煙，彷彿為古形體天使披上了一層薄紗；沐浴烈火的天使發出了苦痛的悲鳴，但它並沒有像濾沙船一戰中的泰坦因此而退縮，相反，劇烈的痛楚徹底激怒了這只漂浮的巨怪；古形體猛地轉動身體朝向了炮火襲來的方向，兩隻百餘米長的手臂竭盡所能地向背側伸展，好像正在準備著一個熱情的擁抱、也可能是……
它大廈一樣宏偉的手臂猛地收攏、兩隻手掌在身前重重地合十，那碰撞力道之強烈，甚至在幾公裡之外的河畔都能看到空氣因這一擊而蕩開的激波，這是不亞於隕星墜落的可怕力量，是古形體的焚天怒火。
“糟糕！”被這一記擊掌震懾到呆愣的尤萊亞在看到遠方突然變得清晰的視野後大驚失色，慌忙將正要從河水中爬出來的奧納撲倒，而另一邊的楊達洛夫和塔塔拉也迅速伏倒潛入了水中。
就在四人重新潛入河中之後不到兩秒，一道肉眼可見的白線便從古形體的位置為中心擴散開並掠過了河面。
“轟！——————”
比災風猛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可怕氣流蕩過了四人所藏身的河面，只一下就讓整個河道向著激波擴散的方向偏移了近十米，藏身在河底的四人竟又暴露在了空氣中，而那停在河畔的汽船更是打著轉漂向了南岸，由此可見剛剛的衝擊有多麼強烈，若非河水替奧納等人擋住了這道激波的最高峰值部分，恐怕所有人全都得內臟破碎而死。
“我操！這他媽是什麼！”堪堪扒住河床而沒有被吹走的楊達洛夫絕望地尖聲大叫，參軍從伍20年，一直以來監視著天使的他也從沒有見過這種毀天滅地的架勢，迄今為止也沒有任何記錄古形體可以使用這種規模的群體殺傷手段，如果天使在黑泉市中心釋放一次這樣的打擊，恐怕整座城市都將毀於一旦。
但是天使的這一次還擊似乎並沒有消滅全部的聯合防線部隊，就在衝擊的威勢漸漸過去時，又有兩枚威力奇大的炮彈從北方落在了天使的體側。
饒是天使這般巨大的身軀，也不禁因這兩發炮彈的打擊而向反方向一沉。
“啊——————啊——————”
無法即時消滅掉所有威脅的天使、從那頂天立地的身軀裡發出了類似鯨歌的長吟。
這悠揚的歌聲無比響亮，迴盪在天地間經久不絕、餘音嫋嫋。然而就是這樣一道還略微有些使人迷醉的長鳴，在奧納四人的耳中聽來簡直就像是催命的號角，因為就在不久前的獨角鯨號濾沙船一役中，緊接在這樣的歌聲之後的，便是……
大地鳴顫！
“奧納——！”
在遠方的沙丘開始湧動之時，尤萊亞把絕望的目光投向了奧納。
“拉婭！那是衝著我來的！你和他們去船上！”
地面已經抖動得越來越厲害，渺小的人類愈發難以在沙上站穩身體，但此時的奧納卻並不像是這樣，即使整片大地都在跳動，他的腳卻像是兩根楔子一樣釘進了沙子深層的岩石裡一般固若磐石。而當奧納揮出手臂對尤萊亞說出這句話時，一絲白色已經悄悄蔓上了他的臉頰。
尤萊亞一怔：“奧納……”
“接下來是我的戰鬥。”奧納回以她一個深沉的目光，“我知道該如何……”
沒有什麼機會給他多說兩句話，一隻蒼白的大手突然從奧納身前不足百米的沙丘裡探了出來，像一列失控的火車一樣衝了過來。在即將落入那只寬厚手掌的一瞬間，尤萊亞被奧納用盡全力甩向了一邊，緊接著下一秒、那只巨手就把奧納攥入了其中。
轟隆隆………………
跟在那只大手之後，山丘一樣龐大的泰坦衝出了地表。
被巨大的震動揚上了半空的尤萊亞只能看著那只攥著奧納的拳頭被舉上雲霄，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再怎麼擔心也沒有意義，唯有相信並把一切都交給那個男人才是最後的希望。
“長官！”兩隻手臂伸向了落入水中的尤萊亞，楊達洛夫和塔塔拉將她拉起後三個人頭也不回地遊向了被衝到南岸的汽船，接下來的戰鬥已經不是三人有能力參與的層次了。
又是一輪密集的炮擊。
聯合防線似乎已經重整了隊伍，火力不比前一次差的稠密彈幕從天而降，刺入瀰漫的揚塵中割裂出數以萬計的空隙。敏銳地覺察到了即將到來的彈雨的古形體迅速做出了反應，飛在高空的天使猛地轉動身體、球場大的肉翼擺動間揮出恐怖的風壓，甚至直接讓一部分炮彈在空中就承受不了壓力而炸成了一團白煙，隨之而散落的火雨像是為緊接著的攻擊拉開帷幕的煙火，短暫但絢麗的流焰轉瞬間就被一片刺目的閃光所蓋過。
然而聯合防線不可能預料到的是，百分之八十的攻擊被天使寬厚的翅膀所擋住，儘管那幾萬顆炮彈轟擊的力量甚至讓這個天神一般的存在飄搖不穩，但卻根本沒能夠傷到躲在天使影子下的泰坦分毫。
因為，此時的泰坦正面臨著更嚴肅的攻擊，來自它攥成拳頭的右前肢。
“吼——！”怒吼著的泰坦發了瘋一樣地揮舞著他的臂膀，一次又一次地將那只不斷傳來尖銳刺痛的拳頭深深地砸進大地裡，但即使他把整片沙漠都撼動得顫抖，也沒能阻止奧納像一隻殘忍的吸血蟲似的在它的皮肉中越鑽越深，直到一隻渺小的拳頭刺穿了它手背的皮膚，泰坦才終於停下了看似無意義的捶擊。
它沒有給奧納任何機會，伸出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捏住了奧納伸出的拳頭，猛地一扯、將被古形體的無色之血浸透的奧納整個人從手背的傷口中拽了出來。
“別想！……”懸掛在半空中的奧納眼看泰坦就要再一次用拳頭拘束住自己，他拼了命地收緊腰腹，兩隻腳蹬住了泰坦的手指。
然而，還沒有等他加一把勁在泰坦的手上劃開一個傷口，攥著奧納的手掌忽然鬆開了。
奧納腦袋一蒙，整個人毫無憑依的懸在了半空。
“轟！”
正如先前天使用的那招一樣、泰坦的兩隻房子大的拳頭，以飛上半空的奧納為中心轟然撞擊在了一起。
譁！
隨著這兩顆拳頭結結實實地碰在一起，以泰坦的立足點為中心、半徑數百米的沙丘像是被抽了底一樣瞬間下陷了十餘米，就連深深插入沙裡的019天空哨站殘骸也被震得浮上了地表。
泰坦緩緩分開拳頭，一個灰白色的小東西軟弱無力地掉到了地上。
即使是能對古形體的身體造成傷害的結實身體，在如此劇烈的衝擊下也終於扛不住了。
“奧納——————！！”隔岸遠觀的尤萊亞睚眥欲裂，幾乎是咆哮著對掌舵的塔塔拉吼道，“回對面去！快！”
另一方面，將奧納徹底打垮後的泰坦，轟的一聲坐到了地上。
它彷彿是疲憊過度似的，揉搓了一下被奧納所傷的那一隻手。接著又緩緩地把手伸了出去，想要把奧納從沙子裡給翻出來。
不過，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泰坦的注意——一輛不起眼的戰車正從河岸邊衝向奧納的所在。
泰坦顯然是不想要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它改變了手臂運動的方向，想要直接把這個搗亂又礙眼的小東西掃到幾公裡開外去。
但是正在這個恰到好處的時機，聯合防線的第三輪炮擊開始了。
也許是先前瞭望到了天使替泰坦擋下了炮彈的一幕，這一輪炮擊的炮彈密度並不高，但覆蓋面積巨大，這樣縱使是天使寬廣的身體也無法再替泰坦擋住所有的攻擊，山呼海嘯一樣的彈幕轟擊在了兩隻古形體的身上，瞬間就讓對煤石火焰似乎要更敏感的泰坦陷入了絕頂的痛苦之中。
“吼————————！”顧不得繼續對尤萊亞的攻擊，四百米長的泰坦竟翻滾著身體往天使的身後掙扎，慌亂地胡亂用手臂遮擋著身上被炮彈命中的位置，試圖撲滅那些四處流淌的火焰。
在聯合防線部隊無心插柳的助攻下，尤萊亞終於成功抵近了奧納的身邊。
“芮拉保佑！”
剛剛靠到近前，尤萊亞便急不可耐地竄出了駕駛室，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了奧納的身邊。
“奧納！奧納！”心急如焚的尤萊亞一把抱起了奧納的上半身，一邊搖晃著一邊呼喚著奧納的名字。
“咳咳……”在尤萊亞的懷中漸漸恢復了意識的奧納一張嘴便咳出了兩口無色的血。
“拉婭……”男人扯出了一個慘烈的笑容，“帶我……去飛艇殘骸那兒……”
尤萊亞的眼眶不經意間紅了：“你已經沒有辦法繼續戰鬥了，我們逃吧，要是現在往西邊逃的話……有防線的炮火掩護我們應該可以……”
“拉婭……”奧納的表情始終沒變，“帶我……”
尤萊亞緊緊地咬住了下唇，繚繞四野的火光照亮了她齒下的點點血痕：“好，聽你的，去飛艇那兒……”
士兵抬起變形的左手拭去了長官眼角的兩滴淚水。
漫天的炮火下，天地間繚繞著泰坦痛苦的哀嚎。尤萊亞並不知道這輪炮擊會持續多久，可能在下一瞬間就會結束。因此縱然那飛艇的殘骸只有區區百米之遙，想要做些什麼的話也是分秒必爭的死亡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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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奧納抬進了戰車的車廂，尤萊亞駕駛戰車一頭衝進了無邊的火海。
炮擊很快就結束了，但火焰還在繼續折磨著泰坦。也正因如此兩人的奔逃才沒有遭受太大的阻礙，天使一直靜默地履行著作為肉盾的職責，張開雙臂懸浮在不遠的天空，只有一隻巨大的頭顱默默地盯著地上兩個奔逃的小蟲，漠然的眼神讓人皮骨發寒，頭髮根根倒豎。
“到了！”百米的距離並不遠，藉助戰車尤萊亞連一分鐘都沒用到便把奧納帶到了這裡。
“哇！”試圖自己站起身來的奧納又吐出了一大口血，這一回不再是無色之血，其中帶了一絲絲的猩紅。
“時間不多了……抓緊……”他看了一眼尤萊亞，後者立刻幫著扶起了他的身體，兩個人就這樣一步一跌地踉蹌鑽進了燒的漆黑的殘骸之中。
外面，映紅了雲天的火勢漸漸燒光了燃料，而泰坦也終於撲滅了身上最後一處火焰。它憤怒地拍打著地面，震耳欲聾的吼叫在十幾公裡以外也清晰可辨，隨後古形體就帶著這樣響若雷鳴的咆哮衝向了奧納藏身的殘骸。
而同時，在那片殘骸之中、奧納也終於抵達了他的目的地——狙擊炮控制室。
鍋爐中儲存的氣壓已經被飛艇失火的恐怖熱量所提升到了臨界的閾值，奧納檢查了一下這一事實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著他在尤萊亞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視下、拉開了狙擊炮的填彈艙門，默不作聲地鑽了進去。
“你想幹什麼？！”尤萊亞終於反應了過來，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衝了上去抓住了奧納試圖關閉艙門的手臂。
“我只是能……刺破古形體的身體……要……破壞內臟的話……”虛弱的奧納難以用完整的句子表達自己的意思，但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已經足夠了，“拉婭……這是最後的……希望……找好機會……開炮……”
說完這句話，奧納施加在填彈艙門上的力量漸漸加強。
而終於控制不住、淚如泉湧的尤萊亞則強迫自己鬆開了手。
“咣噹。”
“嗚……”艙門關閉上的這一刻，尤萊亞忍不住哽咽出了聲音。
“活下來啊……”
一股巨大的力量提起了整個飛艇的遺骸，讓每一根鋼筋都發出了刺耳的哀鳴。尤萊亞在這股力量的作用下失去了平衡跌倒滑向了控制室的後側，而泰坦巨大的蒼白身體則出現在了控制室前側的視窗之外。
“奧納——！！！！！！！！”
悲憤交加的尤萊亞，在撞到牆壁的一瞬間狠狠地拍下了開炮的氣閘開關。
“哧————————”
整個天空哨站隨著鍋爐的洩壓而抖動，已經被燒燬的支架結構開始分崩離析，但幸運的是蒸汽狙擊炮沒有立刻瓦解，推動炮彈的滑栓在高壓蒸汽的驅動下推著奧納加速衝向了纖長炮管的出口，而從那出口中已經可以看到……
“泰坦！！！！！！！！！！！！！！！”
“噗嗤！”
被加速到過千公裡每小時的奧納，變成了一顆字面意義上的炮彈射出了炮膛，憑藉他那可以傷害到古形體的奇異身體一口氣貫穿了泰坦的胸腔，甚至在貫穿後還繼續飛行了數公裡的距離，落入了遠方的沙丘之中。
而胸口被留下了一個透亮的窟窿的泰坦，就這樣半舉著天空哨站因巨大應力而逐漸瓦解的殘骸，一動也不動地靜止了。
尤萊亞抓住了這個機會抹幹眼淚逃出了狙擊炮控制室，一個跟頭摔倒在了外面的沙地上。
她就這樣匍匐著，偏頭看向了那個宏偉的巨人。
透明的鮮血從泰坦胸口像是一道瀑布一樣止不住地湧出來，那驚人的量簡直好似這身軀中藏了一座小湖般源源不絕；而隨著這些古形體的血漿在泰坦的腳下滲進沙海，縱然它只是在那裡靜止著、尤萊亞已經能夠感受到那具龐大身軀中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就像是一個臨死的凡人一樣，已經……
天空哨站的殘骸徹底破碎了。
泰坦巍峨的身軀開始向後緩慢地仰倒。
遠處的天使默默地振動翅膀，倒退著越飛越遠。
“轟！”
像是一座山塌了。
泰坦倒在了邊疆。
…………
兩個星期後。
“奧納。我們到死線了。”尤萊亞撩開了汽船底艙的門簾。
渾身打滿了夾板的奧納躺在床上無奈地嘆了口氣：“風景怎麼樣。”
“比想象中的還要荒涼”尤萊亞抿嘴一笑。
“不是說死線……”奧納補充道，“我是說……遠方。”
————全書完————
《邊疆·沙之遠方》
構思啟動於 2015年10月。
預計字數12萬，實際完成字數12萬。
預計用時20周，實際用時20周。
全文完結於2016年4月10日。
希望喜歡的讀者對作者銀河點一下關注，雖然邊疆的故事告一段落，但銀河的新作不久就會發表，願未來我們還能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