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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參軍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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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府司馬衙門座落在府衙西側,初升的朝陽照在府門前一左一右放置的銅匭上,拉出長長的黑影。

辰時末,從府門中走出四名小吏,先來到白色的銅匭邊,其中兩人各自從懷中掏出把銅鑰,合在一起開啟銅匭,取出裡面的文牘放在手託的銅盤中。然後來到右邊打來黑色的銅匭,裡面居然有厚厚地一疊,取出後放在另一個銅盤,銅盤像銅匭一樣刷著不同顏色的漆,不會搞混。

小吏們捧著銅盤來到大堂,向公案後的司馬何銳施禮後,把銅盤放在公案上。自打重設銅匭後,司馬的公事多了許多,每天面對亂七八糟的諫言、告密信,何銳厭煩透了。這些諫言多數是胡言亂語,或者自薦官職,至於告密信打擊報復居多,要不就是捕風捉影,無事生非。

打了個哈欠,何銳將銅盤推給一旁侍立的錄事參軍王永慶,道:“老王啊,快點看,今天天不錯,等會咱們出城轉轉,看看能不能打點什麼野味,這幾天跟著婆娘吃素,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

王永慶快速地翻看完諫言,放回銅盤,吩咐身旁的小吏道:“存檔備查。”

轉臉看到另一個銅盤堆起老高的文牘,王永慶苦笑道:“天下本無事,自打這銅匭重啟,平空添出許多事來。何司馬,你看這厚厚一疊,沒個把時辰是看不完的。”

拿起最上層的信,展開掃讀,王永慶眼光一亮,笑道:“這封有意思,是告富羅縣縣令江安義的,說他逼死鄉紳蘇昌和。”

何銳伸手要過,看了一遍道:“狀元郎江安義剛到富羅縣就被人告了,看來他被人叫做‘二愣子’真沒錯,肯定是被人設計了,不過牽連到人命,事情可不小。操,城外去不成了,我得把這封告狀信給趙刺史看看,讓他拿主意。”

剛要起身,王永慶叫道:“大人且慢,這封也是告江縣令的,說他草菅人命,當堂打死都頭張樸天。”

何銳一愣,道:“你翻翻看,這裡面有多少是告江安義的?”

一十三封,罪名諸多。何銳把這些告狀信集在手中笑道:“有意思,江縣令前幾日不是行文說顏開辰貪贓枉法縱容惡霸嘛,這才幾天,他也被人告了。哈哈,老王,跟我一起上府衙看熱鬧去。”

走在路上,何銳心中盤算,昨夜顏開辰到他家中,送了幾件珍玩,價值在千兩之上,含含糊糊地說請他為民做主,莫非在這裡等著。

二十七個刺史中趙叔綸的年紀最輕,今年只有三十六歲,他是豐樂元年恩科的狀元郎,石方真對他自然另眼相看。及第那年他被韋義深招為孫女婿,有了這位丞相強有力的臂助,趙叔綸先在都器監任監丞(正七品上),二年後轉任彭原縣令(上縣,從六品上),三年後政績出色,升任黔州別駕(從五品上),豐樂九年麗州刺史遷任工部侍郎,趙叔綸繼任了麗州刺史(正四品下)。

對於江安義,趙刺史比旁人多一分瞭解,韋家的家書中常提到這個名字,江安義是京城的風雲人物,雖然被貶到富羅縣,趙叔綸卻心知肚明,江安義聖眷正隆,來此可能有因。所以江安義上任拜見他時,趙叔綸分外客氣,特意派出官兵護送他的家眷到任,便是想結下份香火良緣。

對於銅匭裡的告狀信,趙叔綸似信非信,說江安義草菅人命、逼死鄉紳倒有可能,至於什麼貪贓刮財、搶男霸女那叫扯談,江家香水一年贏利多少,就是把富羅縣所有的稅賦給江安義,江安義也未必看得上。

輕輕地把信放在桌邊,趙叔綸理了理短須,微笑地問何稅道:“何司馬,你怎麼看?”

江安義來景陽府拜會上官的時候,送給趙叔綸十瓶香水,而何銳奉命派了百名官兵護送他的家人卻只得了四瓶,不患寡而患不均,何銳認為江安義看不起他,所以對江安義並無好感。

有意沉吟片刻,何銳拱手道:“趙大人,依照銅匭制,這有告必察,何況這些狀紙中有的還有署名,這是定要問個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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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勞煩何大人你派人去查問,查問清楚後告我。”趙叔綸淡淡地吩咐道。

王永慶跟在何司馬身後出了府衙,眉開眼笑地道:“何大人,發財的機會來了,聽說那江安義很有錢,嘖嘖,有錢好啊,能花錢消災。”

看著一臉猥瑣笑容的王永慶,何銳叮囑道:“別大意,江安義在京中頗有門路,別打蛇不成反遭蛇咬了。”

“咱們麗州天高皇帝遠,怕他在京城有什麼門路。司馬大人,這件事你就交給我辦吧,另外您老再借些兵丁與我助助威。”王永慶嬉皮笑臉地道。

何銳沒有作聲,背著手向司馬府踱去,王永慶知道他的習慣,這是何司馬在想事情,放輕腳步,跟在後面。

回到大堂,王永慶替何銳沏好茶,何銳斟酌著開口道:“老王,這事不能急。銅匭裡的東西是一天一取,我估摸那告狀的人就在州裡,你派人到客棧找一找,先把這上面署了名的人找到,問清情況再動手。我看刺史大人的態度有些偏向江安義,這事一定要做得穩妥。”

王永慶點頭稱是,出去安排人手在州裡的客棧中找尋,很快,蘇國忠、魯芝松和張樸天的兒子張延年就被找到了,差人帶著他們來見王永慶。

下州錄事參軍僅是從八品上的官階,但卻掌總錄眾曹文簿,舉彈善惡之責,有監督州、縣官員的職責,正所謂“位卑權重”,各縣的縣令見到王永慶無不要賠上笑臉,暗中塞些銀子,求他筆下留情。顏開辰六年富羅縣令,每年送給王永慶兩百兩,才能在富羅縣橫行無忌,沒人監管。

江安義到州府拜會趙刺史,拜見別駕、司馬等人,卻沒有去見見府中的參軍們。下州僅有四位參軍,除錄事參軍外,還有司倉(兼司功)、司戶(兼司兵)、司法(兼司士),四人聚在一起談及江安義,難免一股酸意,嘴巴上說江大人年少有為,心裡都憋著給他點教訓。

王永慶進士出身,在州府衙門中從從九品下的錄事做起,熬了十多年才做到從八品上的錄事參軍,對那些年輕位高的官員天然就有反感,江安義狀元及第便是從六品上的禮部員外郎,這讓王永慶羨慕之餘很是忌恨。種種原因夾雜在一起,王永慶暗下決心要狠狠地咬江安義一口。

蘇國忠等人的回話讓王永慶信心十足,兩條人命的死與江安義脫不了干係,特別是張樸天,應該算是被當堂打死的。王永慶冷笑,江安義想耍小聰明矇混過去,要是平常,也就罷了,但有人告發,姓江的又犯在自己手中,想過關怎麼也得扒層皮下來,“挾私拷訊致犯人死亡”可是大罪,光這一條就夠姓江的吃不了。

好言安撫了蘇國忠等人,讓他們回客棧等自己的訊息,王永慶攜了問話記錄來見何銳。何銳翻了翻,問道:“你覺得有幾分把握?”

“九分。”王永慶信心滿滿地答道,“就算其他的告發不實,這‘挾私拷訊致犯人身死’是逃不脫的,處罰的輕重就要看這位江大人曉不曉事了。”

何銳認真地看了一遍記錄,不時地用指甲在記錄上劃出印記,沉思著。王永慶不敢打擾他,找了把椅子靜候。好半天,何銳抬起頭道:“老王,顏開辰這幾天有沒有找你?”

王永慶有些尷尬地道:“昨天晚上他還到找過卑職,送了點東西。大人,你認為這場官司是顏開辰在背後搞的鬼?”

“何某為官這些年,還從未見過有百姓告縣令的,當堂打死犯人算什麼,到處都是,何況那張樸天用箭想射死江安義,要是本官,也要把他弄死。”何銳推開手中記錄,笑道:“江安義年少氣盛,行事有幾分急躁,又不給顏開辰面子,才有今日之事。你我都知道顏開辰為了江安義舉報他縱容惡霸魚肉百姓花了不少銀子,估計這老小子咽不下這口氣,這才想著回擊,這是把咱們推到前面當槍使。”

“大人的意思是算了嗎?”王永慶有幾分不捨,這麼大的油水可遇不可求,幹一票足夠三五年的花銷。

何銳微笑道:“有銅匭告發是要問清的,要不然朝庭問起來如何回覆。王參軍,你派幾個人到富羅縣去暗中查訪,等情況落實後再上門問罪。”

夏日炎炎,半個月的時間,江安義被曬成了古銅色,這膚色在鄉人眼中有天然的親近感。江安義坐在小竹椅上,端著粗陶碗,大口地喝著水,敞開衣襟扇著風,完全就是鄉間的漢子,讓招待他的鄉正少了幾分拘束。

這裡是離縣城最遠的黃花鄉,七十多裡的山路如果乘轎的話來回要兩天時間,所以顏縣令六年只來過兩次,江縣令上任不滿一個月就來了黃花鄉,這讓鄉正吳有善有些感動。

自家院中的桃子、李子裝滿了盤,吳有善殷勤地勸客,樹上的蟬聲高越,枙子花的香味隨微風飄來,好一派農家安祥的午後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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