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司監身體倒地的一剎那,林洛的白馬剛好走到胭脂鋪的門前。
似乎一切都嚴絲合縫,不想差分毫。
林洛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剛剛真的是太過驚險。若是恭元謹再慢上一些,恐怕自己就要成了安司監刀下的亡魂!
剛剛的驚險時刻,完全沒有影響到林洛胯下的白馬。
白馬似乎有些累了一般,故意停在了胭脂鋪的門前。
恭元謹一個鷂子翻身,從空中落了下來。
他顧不及和林洛說話,也沒有林洛催促著白馬前行,而是轉身吩咐道:“帶裡面的人走!”
“遵命!”趙萬年恭敬的抱拳,轉身招呼著黑甲軍的士卒,衝進胭脂鋪。
剩餘的錦繡司人員,急忙跑到近前,帶走了他們的安司監。
林洛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注意到,在安司監身體被抬起的一剎那,似乎已經死透的安司監,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陰森笑容!
林洛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他急忙揉了揉眼睛。等到在定睛觀瞧的時候,安司監的屍體,已經被人抬走。
“黑甲軍大將軍恭元謹,恭候廬陽王郡主殿下。”恭元謹瞥了馬背上的林洛一眼,然後邁步走到胭脂鋪旁,透露微微低垂,蒼老的聲音中透著恭敬的意味。
“郡主?”林洛聽到如此稱呼,不由得微微一怔。也不急著催促白馬前行,到有心聽上一聽。
片刻之後,胭脂鋪中,走出一個頭戴紗絲斗笠,身材婀娜的少女。
紗絲斗笠下那張精緻的臉龐上,絲毫沒有慌亂的神色。
彷彿外面的戰鬥,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雖隔著細細紗絲,可依舊能夠看清楚少女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神。
林洛不由得有些發愣,眼睛很難從婀娜倩影上移開。
“唔,竟是個美人。”林洛嘟嘟囔囔的說著。
他走了三年,看了三年。
女人見得多了,可這樣美麗的,還真是屈指可數。
依稀記得帝都的四大風月,西蜀的一雙娥眉。
可那些只不過是風塵女子,流露出的氣質那裡能夠與眼前的女子相提並論?
“免禮。”少女的聲音宛若天籟,令人心曠神怡。
眾軍將士無不側目,可又擔心被上官責罵,只好強忍住好奇心,低著頭,眼皮向上翻起的偷瞄著郡主殿下。
“郡主殿下,私出藩地,恐惹爭議。”恭元謹兩道白眉蹙起,露出擔憂的神色說道:“還望郡主殿下三思。”
少女雙手疊放在小腹,身體站的筆直。
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陰鬱的天空,幽幽的說道:“我這就回去。”
說完便輕移蓮步,扭動著曼妙的腰肢,朝著不遠處的馬車走去。
“恭老將軍,這次謝謝你。”廬陽王郡主走到馬車旁,腳步停頓,頭也不回的說道。
“恭送郡主。”恭元謹神色恭敬,低沉著聲音說道:“郡主私出封地,不易大肆張揚。臣若是派人護送,反倒是落人口實,望郡主明察。”
廬陽王郡主臻首輕點,輕聲細語的說道:“恭老將軍用心良苦,我自然明白。”
林洛抬起手遠遠地望著那迷人的身影,清秀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晉帝國的藩王權利很小,除了三千王府士卒之外,不可以干涉地方事務,不可以私自啟用幕僚。
甚至活動的範圍,也被限制在封地之中。
如果有誰膽敢私自離開封地,無論親疏遠近,一律滿門抄斬!
林洛不由得想到,這美人看上去,還真是個膽大包天的主。
這一次若不是恭元謹出手,恐怕錦繡司的人,就會利用這郡主私出封地為藉口,大興牢獄了吧?
那些皇帝的走狗,最擅長的,不就是捕風捉影的故事?
“你是什麼人?剛剛恭大將軍救了你,為何一聲謝都不說?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一聲暴喝,險些將少年從馬背上震下去。
少年死死扣住馬韁,不慌不忙的回答著:“林洛。”
林洛裂開嘴,露出一個笑容。
他像是害怕對方不知道是那幾個字一樣,解釋著說道:“樹林的林,洛陽才子的洛。”
林洛歪著頭笑了笑,說道:“雖然我不知道洛陽是個什麼地方,但古書上說是個不錯的地方。”
黑甲士卒微微一怔,旋即輕蔑的說道:“才子?我看你像個叫花子!”
林洛眉頭微蹙,臉色不悅的說道:“以貌取人,庸俗!”
“你……”軍士勃然變色,剛要申斥林洛便被送走郡主的恭元謹制止住。
恭元謹上下打量了林洛幾眼,似乎對眼前的這個少年,產生了些許好奇感。
要知道平常人見到黑甲士卒,無不是擔驚受怕模樣。
就算是剛剛那樣危險的場面,也絕不是一個普通少年能夠承受。
而這個少年沒有哭鬧和哀嚎,有的只是特殊的平靜。
“你叫林洛?”恭元謹身為武學強者,耳朵極其靈敏。
林洛從馬上跳了下來,雙手抱拳,笑著回答道:“是我。小子感謝恭大將軍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而已。”恭元謹擺了擺手,大度的說道。
為將者,胸懷四海,怎麼會因為這樣的小事,而受人感謝?
“哪裡人士?”恭元謹眼睛緊緊地盯著林洛問道。
他一生戎馬,曾經還是江湖上響噹噹的響馬。一身的匪氣加上殺氣,足以讓人膽寒。
林洛絲毫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江寧人。”
恭元謹暗暗稱奇,問道:“來胭脂鋪做什麼?”
恭元謹心中疑惑,這樣血腥森嚴的場面,少年為何不怕?
同時他的心中,還有著隱隱的警惕。
畢竟,錦繡司暗線頗多,稍不留神就會被鑽了空子。
廬陽王全家的性命,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當今聖上的怒火,絕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住的。
雖說自己當眾救人,可錦繡司並沒有確實的證據。
自己戰功赫赫,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錦繡司最多在朝堂上,攻擊自己殺了他們幾條走狗罷了。
“路過。”林洛不卑不亢的回答著。
路過?
恭元謹暗暗撇嘴,這世間哪有如此湊巧的事情?
“旁人避之不及,你為何偏偏路過這裡?”恭元謹緊盯著林洛,似乎只要他回答的稍不滿意,就會動手了結他的性命。
林洛指了指身後的白馬,小臉微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馬太過懶惰,走的太慢,讓我在馬背上睡著了,等我醒來就已經在這裡了。”
林洛撒謊的技術絕對高明,臉不紅心不跳。
恭元謹挑了挑眉頭,好奇著問道:“睡了多久?”
林洛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大概五六個時辰。”
五六個時辰?
恭元謹當下更是好奇,問道:“你居然沒有掉下來?”
這樣的本事,並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具恭元謹所知,即便是武者也很難做到這一點。
可作為強橫的武者,恭元謹從眼前的少年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內力的存在!
因為只有真正的武者,才具有內力。像趙萬年這樣的軍人,也只是空有一身力氣,無法轉化成更強大的內力。
“掉不下來。”林洛拍了拍身後的白馬,說道:“韁繩系在腰間,就不會掉下來了。”
林洛一邊說著,一邊扯動韁繩在恭元謹眼前比劃著。
身後的白馬似乎有些怨氣,從鼻子發出一聲悶哼。
林洛撇了撇嘴,說道:“這懶馬怕又是嫌棄我了。”
“……”
恭元謹啞然失笑,少年對答如流,又合情合理,似乎不是錦繡司的暗探。
他笑了笑,對林洛說道:“快點回家吧,下次可不要這樣莽撞。萬一傷了你的性命,哭就來不及了。”
林洛點頭,翻身上馬。他把馬韁系在腰間,雙腿夾著馬肚子,左搖右晃的朝著東邊的方向走去。
看樣子又是睡著了。
……
江南的天氣,似乎心情有些不好。
俄而,陰沉沉的天空,又飄落細密的雪花。
長街上,一匹白馬緩緩而行。少年騎跨在馬上,雙目緊閉,酣然入睡。他的肩膀、頭頂,都蓋上了一層白雪,像是寒冬送給他的新衣一般。只有從鼻子裡撥出的白氣,早已將眉頭上的雪花融化,變成晶瑩的水珠,掛在眉間。
白馬在走,少年在睡。
快到長街盡頭的小巷,白馬頗有老馬識途的風範,稍一轉彎,便走進了小巷之中。
唏律律!
白馬在一家掛著破舊幡子的小酒館門口停了下來,它似乎很是不情願的打著響鼻,像是試圖叫醒馬背上的少年。
林洛輕皺眉頭,極不情願的揉著眼睛,從睡夢中轉醒過來。
“唔,又回來了。”林洛解開腰間的馬韁,翻身下馬。
“三年了,也沒什麼大的變化。”林洛小聲的嘀咕著。
他撣落身上的雪花,又跳起來抖了抖。
等到自己覺得身上已經沒有了雪花之後,抬腳便邁上了酒館門外的臺階。
“要等等。”林洛突然駐足,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一樣。
他四下尋找了一番,從角落裡找出一根木棍,仔細的刮著鞋底沾滿的泥濘。
林洛覺得刮不乾淨,索性又抬起腳在青石臺階上蹭了蹭。
“誰在我門前擋著,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酒館敞開著大門,從廚房方向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廚房與大堂連結的簾子被人掀起,從簾子後走出一個女子。
“喲呵,原來是你啊!”女子見到林洛的一剎那,明亮的眸子裡劃過驚喜的神色。
她嘴角上揚,掛著冷笑。眉間聳動,露著不滿。
“要是再晚些時候,我都要認為你死在外面了!”女人的語氣尖酸刻薄,像極了沉澱多年的老醋。
“喂喂喂。”女人扭動纖細曼妙的腰肢,朝著林洛走了過去。
女人重重的推了林洛一把,怒聲說道:“說了多少次,這骯髒的泥巴,不可以弄在門口!可是會影響生意的!”
林洛一個踉蹌,好懸沒摔倒在地。
他身子站定,直起腰,笑呵呵的看著眼前的女人說道:“這有什麼?生意好不好,難道還要怪幾坨泥巴?”
眼前的女人相貌平平,年紀大概在十五六歲的樣子。頭髮高高挽起,身上穿著粗布的衣服,除了那以雙如秋水般的眼眸之外,絲毫沒有特點可言。
即便如此,林洛的眼神中,依然釋放出一抹貪婪的火焰。
他深深地明白,這張平庸相貌的背後,蘊藏著什麼樣的驚世駭俗!
“要不是你換了面貌,咱們的生意豈不是早就紅火半邊天了?”林洛歪著頭,打趣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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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眉間一蹙,神色不悅。
她滿臉冷笑,眸子裡盡是嘲弄之意,道:“若是我沈輕煙混到那個田地,幹嘛不直截了當一些。學那些勾欄裡的姐兒們,出賣皮相的好?”
女孩兒叫沈輕煙,可樣貌實在不與名字相符。
林洛眉頭一挑,摸了摸下巴,笑著說道:“經過我的一番深思熟慮,說不定你有可能會成為帝國名妓呢!古書上可是講,上古時期有個叫李師師的,那可是豔名遠播的大家!”
一邊說著,林洛一邊朝沈輕煙豎起大拇指。
“滾!”沈輕煙明眸生寒,毫不留情面的呵斥道。
她真有些不明白,林洛這個賤人,這三年是怎麼活過來的,難道沒有人爭搶著把他打死?
“你就不能溫柔一些?”林洛站在外面,雪花飄灑,身上又鋪上一層潔白。
沈輕煙冷笑,說道:“溫柔?用你的話說,我們還是仇人!”
“……”
林洛身體猛然一震,一下子沉默了下來。
是啊,所有的尖酸刻薄,揶揄諷刺,還不是因為兩個人是仇人?
林洛抖了抖身上的雪花,走進酒館。他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手,神色平靜著說道:“恭元謹殺了安司監。”
沈輕煙抿了抿嘴,擰著眉頭說道:“恭元謹雖然實力強勁,可安司監實力同樣不俗。雖然二者從未有過交手,但從浮屠榜上的排名來看,可相差無幾。近若分毫的狀態下,恭元謹怎麼會殺掉安司監?”
浮屠榜作為晉帝國中最有公信力的榜單,上面羅列著帝國中最傑出的人物。榜單每三個月更新一次,每一次更新榜單,都會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傳說能夠登頂浮屠榜榜首的人,可都是百裡挑一的人中龍鳳!
沈輕煙頓了頓,眉頭微微舒張,繼續說道:“更何況恭元謹近年來,身上的舊傷不斷發作,實力已經大不如前。而安司監剛剛升為司監,要知道在錦繡司那種地方,手上的能耐和腦子裡的智慧,才是博出身的王牌!安司監近年來正處於巔峰狀態,估計下一次的浮屠榜上,就會把恭元謹甩的遠遠地。也就是說,恭元謹一個行將就木,實力大不如前的人,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殺掉正值壯年的安司監?這其中恐怕有詐!”
如果有人在場,恐怕會被驚掉了下巴。
一個是剛剛西歸的少年,一個是酒館相貌平平的老闆娘。
竟討論著西門胭脂鋪外發生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兩個人市井小人物看問題的角度,竟然如此精準。
“有詐?”林洛摸了摸下巴,沉聲說道:“你是說死的不是安司監?”
安司監詐死,又有什麼好處?這其中的關節,還真是耐人尋味。
沈輕煙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錦繡司的人一向行事嚴謹周密,說不定是暗度陳倉之策。”
暗度陳倉?
林洛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眼前突然浮現出城西胭脂鋪外的一幕。那隔著絲紗斗笠,依舊美豔的郡主,以及那輛輝煌大氣的馬車。
錦繡司和郡主。
這兩個看似沒有交集的個體,卻一下子在林洛腦海中形成巨大的漩渦!
他聯想起安司監嘴角噙著的,那個讓人心悸的陰森笑容,不由得身體猛然一震!
林洛突然眼睛猛地睜大,大叫一聲道:“不好!”
沈輕煙皺著眉頭,不悅的說道:“大驚小怪,你撞到鬼啦!”
林洛抿緊嘴唇,急忙說道:“恐怕錦繡司的目的,就是要抓住那個郡主!你等我,如果要是真像你所說,安司監詐死,說不定我可以救下郡主!如果救下郡主,我們籌謀的事情,也就有了著落!”
話音一落,林洛衝到後廚之中,抓起一個木製的罐子,然後飛身便衝出酒館,飛身上馬,雙腿緊緊的夾著馬肚,手掌狠狠地抽在白馬的屁股上!
啪!
“我靠!這馬肉當真結實,手好疼啊!”林洛翻了翻白眼,急忙吹著自己有些發紅的手掌。
調轉馬頭,朝著城西歸來的方向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