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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電影節上的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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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世紀80年代,那是李澤厚所謂的"理想、激情和希望的年代",下海經商、著書立說、寫詩言志,以文會友、泡妞,所有理想在經歷過壓抑後,慢慢復甦。

我聽我父親說那時校園裡公園裡荒山上,讀詩會搞得轟轟烈烈,理想、把妹兩不誤。

那時流行"先鋒"一詞,最後不少電影人、藝術家不幸整成了"先瘋"。每個時代都有先鋒,因為每個時代都有人站出來對固有傳統說伸中指,再試圖建立新格局。

我喜歡先鋒電影,比如戈達爾、特呂弗、夏布洛爾這些**潮人精的傑作,可光影情節的濫觴最初不是來自他們,而來自橋邊鎮。

我記得鎮上的電影院非常小,只容得下不到一百號人,放電影的崔老伯養了一隻兩個眼睛不同顏色的賴皮貓。他運籌帷幄,掌管電影院的一切,從賣票到放映一條龍服務。

崔老伯什麼都喜歡催,進場慢了催,退場慢了催,電影還沒打字幕就催著斷片,常常被觀眾罵,咒這個死老頭兒是不是急著去投胎。

唯一一次逞能是他打死了一條入侵電影院的蛇。當時電影院正放《人蛇大戰》,一條菜花蛇收到同類的SOS訊號,爬到一女生腿上玩耍,這女生以為旁邊的男朋友在摸大腿,撒嬌說你這壞蛋怎麼這麼心急。

他男朋友莫名其妙地說,心急個鬼。

這女生一看腿上...

"啊!"只聽見一聲刺耳的驚聲尖叫,隨即大喊喊"電影院有蛇"。個個跟被打昏了的兔子似的四下逃竄,只有F4坐著巋然不動,津津有味地看電影,心想大人的世界沒法理解,不就一條蛇嗎,這玩意兒我們纏在脖子上當圍巾玩。

崔老伯二話不說,提起蛇尾巴抖了抖,那蛇便一命嗚呼。

所以,崔老伯的一條龍服務縮水成了一條蛇服務。

但罵是罵不死他的,他照樣催,跟催命似的。本來大家勞作了一週到電影院放鬆一下,卻被催命,誰來都不高興。

電影院門口的小黑板提前預告下週的電影,主演的名字也會寫上。我們最期待林正英的殭屍片,纏著大人給零錢買電影票,一毛錢一張,座位隨便坐。

耿浩最積極,不吃飯晚飯去搶座,搶到最好的位置都讓給盧澤汓,因為他矮,坐後邊只能看人家的後腦勺。

殭屍片相當給力,看得人欲罷不能,看完後崔老伯總被觀眾罵,不是因為他催命,而是因為殭屍片讓他們晚上睡不著覺要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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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頭兒這時喊冤了,說我就靠了,我又沒強迫你們看,看爽了反而找我的茬了。想想不是沒有道理。

我們看完殭屍片不過癮,便跑到我家裡讓我爸講《聊齋志異》中的《屍變》的故事,講了幾百遍都沒聽膩,這故事經過我爸的口,像有魔力般被賦予了新意。

四個人靠在一起聚精會神地聽,全程無尿點。偶爾窗外的甲蟲飛進來碰燈上暈死後在地板上撞出響動,把我們嚇個半死。

我爸一邊講述一邊形象地做出殭屍的姿勢和神態,以至我們確信不疑,那種嗜血的古怪生物一定存在。加上被甲蟲的動靜嚇的,聽完故事後基本人就全死了。

他們仨怕得瑟瑟發抖,呆坐著不敢出門,只好留宿在我家過夜。四個人擠在我的小床上玩殭屍的遊戲,一個人扮演殭屍,三個人拌人。人用被子捂著,殭屍要想辦法咬到被子下的人。

這遊戲真他媽的弱智,但我們常常玩通宵,天亮了才橫七豎八地睡去,我媽再給我們蓋好被子。

後來電視普及,再加上催命的崔老伯終於把自己催進了棺材,電影院便荒廢,成了二流子賭博酗酒和情侶打野戰的場所。

那時在電視上看《地雷戰》《地道戰》《鐵道游擊隊》《雞毛信》,一樣廢寢忘食。看完之後F4做夢都想當電影裡面的小英雄,捉幾個RB兵來玩玩。在做"抗日英雄"的遊戲時,"RB兵"們拿著木頭做的機關槍,口中年唸唸有詞,什麼"花姑娘地有""喲喜喲喜",均願自電影裡那些兇狠的RB兵。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逐漸告別了"唐·吉訶德時代",開始試著思索一些問題,比如,RB人真的那麼蠢嗎?一思考,更多問題源源不斷地湧現出來了。

再後來,VCD機興起,鎮上有了出租光碟的小店,看《終結者》《侏羅紀公園》《大白鯊》《星球大戰》《異形》《教父》,當然,經典的****卿本佳人》《******就不用說了,算小鎮青少年的必修課。

越往後,看的電影越有深度。科波拉、庫布裡克、格拉西莫、昆汀、林奇、希區柯克、黑澤明、伯格曼...一方面娛樂電影不丟,純粹的文藝片也更多地涉獵。

到大學時,選修了BJ大學的一門影視理論課,那老師是個文藝老年,講課詼諧幽默,常喝完酒來講課,一邊打臭飽嗝一邊在臺上論古博今,電影內外,人生藝術,均被他融會貫通。

但搞不清他哪句話是瘋話哪句話是正常話。這老憤青說:"你們這些學文科的書呆子與其老老實實讀四年書,不如看四年電影更有益處。"

於是,在宿舍裡我跟袁正、楊塵君常貓在一起看電影,基本到了每週四五部的節奏。算上小電影,大概每週0部的樣子。總體來說,看國外的電影多,國內導演礙於種種原因,能拿出手的沒有幾部。

大四剛開學,一位叫杜鋒的牛逼哄哄的青年導演拍了一部叫《深井》的描述礦工生活的寫實主義電影,我跟袁正看完後驚呆了,想不到中國青年導演中還存在這麼勁道有血性有靈魂有深度的導演。

我們猜測這片兒會火,這導演會紅得發紫。果不其然,不到一個月便傳來《深井》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的訊息,杜鋒頓時成了各大媒體的焦點。

之前,除了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還沒有華語影片獲得過這個殊榮。一個不到40歲的年輕導演能征服戛納電影節的評委,自然備受關注。

杜鋒異常低調,每每出席活動都走個過場,不接受任何私人和媒體的訪問,頭髮遮著額頭,頭埋得很低,怕見光。

他始終神秘莫測,媒體從來沒有做到過他的專訪,都是旁敲側擊,透過他身邊的人獲取他的資料。

這個從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的高材生,上個世紀80年代末"先鋒"了一次,犯過錯誤,難找工作,便蝸居於地下室,一邊當服務員刷盤子,一邊用攝像機拍些小電影,這攝像機是他勒緊褲腰帶從牙縫擠出來的。

他拍的小片兒故事離奇曲折,且發生在底層普通人身上,比如單親媽媽被人販子拐賣,討薪民工為了三百元從GuangXi上訪到BeiJing。

他講的故事充滿了現實追問,透露出慘淡卻不乏信念的氣質,鏡頭充滿了無奈、虐心的氣氛,極富張力。

他將這些短片放到網路上,點擊率驚人,遂引起公眾注意。一位較有眼光的製片人瞄準了他,投資讓他拍了第一部長片《深井》,想不到一鳴驚人,在戛納電影節上斬獲金棕櫚。國內各大媒體卯足了勁兒鼓吹這位新銳導演。

當年的大學生電影節杜鋒成了最閃亮的嘉賓,他不傳緋聞,走紅地毯不擺POSE,卻吸引著最多的鎂光燈。

我被《潮》雜誌安排到電影節上採訪,做專題報道。

在入場儀式上轉了一圈,發現紅地毯上的個個賣弄風騷,無演技、無情懷、無深度,不是我的菜,沒有絲毫採訪興趣,索性跑到冷餐會上狂吃一頓再說。

埋頭吃得最嗨時被一個聲音叫住了:"你怎麼在這裡?"

抬起頭,只見穿著一身黑色禮服的陳菲站在面前,化過妝,五官更加精緻,卻難以掩蓋眉宇間那股刁蠻任性的氣質。

不用說,娘炮小跟班白宗澤站在她身後,穿著一身白色西服,領口打了個蝴蝶領結,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可當鏡子用。

當時我吃相狼狽,嘴角還沾著番茄醬,一抬起頭,陳菲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小白笑相更加誇張,故意直不起腰,指著我說:"哈哈,吸血鬼。"

我擦了擦嘴,瞟了小白一眼:"吸血鬼總比太監強一點。"

小白立即收起笑臉,用蘭花指指著我說:"誒,你...哼,不跟你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陳菲又問:"你在這裡幹嘛?"

"你在這裡又幹嘛?"我反問。

小白積極地宣傳他的女神,說:"菲菲可是新銳導演,電影節組委會特意邀請的嘉賓。"

"新銳導演?現在隨便扛個攝像機搖晃兩下拍點不三不四的幻燈片就能叫新銳導演了?"我不削地說。

小白繼續捍衛他的女神:"你這白痴懂什麼電影啊,人家菲菲遲早會成為大導演,以後你給人家**趾頭都不配。"

"我當然不配,因為我是堂堂正正的人,怎麼可能去給別人**趾頭?"

陳菲對小白說:"你們別爭了,你先進去跟杜鋒老師說一下,我馬上到,讓他等等。"

小白蔑視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我一聽陳菲說到杜鋒,精神來了,忍住上次她讓逼迫我籤三千冊書籤得九死一生的怨氣,忙問:"你認識杜鋒?"

"嗯哼!"她把手交叉於胸前,傲氣十足地說,"何止認識,我現在是他的製片人。"

"聽說他這人很神秘,不接受任何採訪?"

見我對杜鋒感興趣,陳菲放下架子說:"也不是神秘,他不喜歡過於暴露在公眾面前,喜歡拍純粹的電影。怎麼了?你想採訪他?"

"想是想,可擔心他不願意啊。"

"我可以幫你安排,送一本你的書給他看看,說不定你們能產生共鳴,到時他願意接受你的採訪也說不定。"

"真的?"我有點小激動。

"當然,我可以試試。"

"那太感謝了。"

"沒那麼簡單,你必須答應我三個要求。"

她刁蠻勁兒又來了,但可以採訪到杜鋒,探探他的新片計劃,只要不讓我去夜總會當龜公,陳菲提出的要求我可能都會考慮一下。

最終,我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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