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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親友薛蟠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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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府這裡,也有些親朋故舊是被降了的,也有一些是沒被降而不安的,還有一些是升了的。賈府裡李紈等忙了好一陣兒,往各處走禮。眾親友忙亂了一回,先忙自家的事,停下來才開始懷疑賈雨村,後來賈雨村算是被賈府給賣了,薛家因此丟了皇商的招牌,倒讓眾人心平了許多,無論如此賈王史薛四家的關係幾乎是人盡皆知了,丟擲賈雨村就是拖累薛家,賈家難道不知道麼?想來這回也是被賈雨村給坑了,但是,他們家真沒趁機做點兒什麼?各人心中是怎麼想的還真有點兒微妙。

至如翰林等處,怎麼會沒有芥蒂?幸而賈珠所彈的都是經過仔細考慮的,賈寶玉這邊也為秦璃上本說過好話,又有唐佑有意無意干預,倒沒出什麼大問題。如果是原來那個沒什麼本事的榮國府倒也罷了,只是管不住昔日投靠過來的人,現今賈家有兩個庶吉士出身的人,怎麼也會有人多想一點點。別想著討好所有的人,那是不可能的,為官的怎麼可能不結仇?就算你不去得罪人,別人覺得你擋道了,照樣會想法子辦了你,也就這麼回事兒了。

不管怎麼說,尋釁滋事、忘恩負義的賈雨村被賈府給扔出去,也是大快人心的一件事情。如賈寶玉所言“大司馬怎麼會沒有自己的主張?”官做得大了,心也大,賈雨村的行為倒是個人因素居多——至少大家面子上是認可了這種說法。這位官大心大的前大司馬,被流到煙瘴之地,不上兩個月就掛了,要說裡面沒什麼仇家下黑手,估計也沒人信,只是賈司馬明裡暗裡的仇人真是從南京能排到北京查都沒法查,加上流放的死亡率也挺高,後來的人竟沒人去管了。

更重要的是,賈雨村滾蛋了,事情居然還沒了結,因為大家發現,賈雨村完了,但是被他參的那些人,即使有人上本保,還有一部分怎麼也沒回來,不但沒回來,皇帝還加班加點地催著叫查,想糊弄都不行。再結合去年浙江巡撫的事兒,大家都心中有數了,但是卻不能說出來,頗有些道路以目的意思了。皇帝要辦人了,誰敢張揚?說我知道了,皇帝,你就是要開始清洗了?默默地想想順著皇帝的意思的同時,如何給自己撈些好處是真的。這是一等看得清楚的,至於看得不清楚的人就只好聽天由命了。清楚的人一頭興地分析狀況,繼續你彈一個我彈一個,皇帝也頗有興趣地挑這個讓查挑那個叫辦的,就算是袁太妃薨逝,皇帝親自出席喪事都沒耽誤這事兒。

這些都好辦,難辦的是其他——薛姨媽處要如何解釋?這看起來就像是賈家要脫身,最後把賈雨村賣了——這是事實——搭上了薛家——這也是事實。薛蟠於生意上並不懂,只是漫天使錢的性子,卻也知道丟了皇商的招牌不是件好事。薛姨媽已經哭了不知多少回,連寶釵也在大觀園中呆不住了,回了王夫人說:“姨媽是知道的,香菱如今認了親,家中少不得有操心的事,我媽年紀大了,哥哥於細務上不很通,我必得回去照看一二的。”王夫人無奈只得依了,心中也是搖擺不定。總覺得對不起薛家,對不起自己的寡婦妹妹。

賈母等也有些愧疚,畢竟是自家親戚,小孩子不懂事闖了禍,做親戚的能幫則幫四家連成一氣真沒什麼拖累不拖累的,互相幹這種善後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了。反倒是自己兒子弄了個賈雨村薦上去,最後幫忙沒幫成把陳年舊案翻了出來,害薛家丟了金字招牌。這樣的案子,如果不是賈雨村鬧得太大,薛家本可以保住皇商的身份的——賈母也有些訕訕的。又有邢夫人拿薛蟠說事,言說若非有薛蟠,賈府也不至如此難做,甚至流露出一種“妻賢夫少禍”的意思來,把王夫人氣個倒仰。

更難受的是賈政父子,賈政非但保了賈雨村還在多少年裡一力推崇著他,恨不得自插雙目。賈珠、賈寶玉因賈雨村之事,在同僚、朋友裡不知花了多少力氣解釋,幸而在賈政從賈雨村那裡被勸出來之後就有賈雨村“翅膀硬了”、“不給面子”的話傳出,兄弟倆才好過了些。就這樣秦璃那裡還是有點不好說,唐佑等老人心裡明白,秦璃與賈雨村都是功名心重、聰明自負之人,說白了是同類相忌,年輕一些的還是看賈寶玉略有不對,被唐佑、何學士等居中調停,私下喝了好幾回茶才算抹了回來。

薛家是不能不給一個交待的,珠、玉二人便跟著王夫人去了薛宅。薛宅裡封氏與香菱自然是在的,她們就有些尷尬了,本來是好好的人家,被拐賣了是為不幸,薛蟠胡亂搶人也是他的錯,然而弄成現在的局面,薛蟠本來正在說親的事也暫停了,薛家的皇商也沒了,母女兩個都有些難做人。薛姨媽心裡略有不自在,倒也知道輕重,因說:“祖上的基業丟了,也是我的罪孽,沒教好兒子,與旁人什麼相干?事情是他犯下的,又沒人抓著他的手叫他打人。”

王夫人母子三人更不自在了,賈珠道:“這事原本有些不妥,也不至於弄得這樣大,只是後來不由人。”賈寶玉想了想道:“管內務府的順慶郡王曾與我說過要用薛大哥哥的,只是當時他也是新手,我不敢胡亂應承倒把大哥哥填進去,不如等他坐得穩了,再把大哥哥薦上去,依舊是為內務府辦差。一來那時候沒有人與王爺搗亂,給王爺辦事不用怕被抽冷子,二來也趁這些日子叫大哥哥把家中生意略知道些兒,王爺問起也好回話——不怕姨媽生氣,當時沒薦上大哥哥,也是知道大哥哥自己沒做過買賣。”王夫人舒了一口氣:“正是這個話,有你這個話,我也好見你姨媽了。”薛姨媽道:“是蟠兒這個孽障不爭氣,本是拖累你們。”老姐妹哭到一處。寶釵原本在房內與香菱同坐,此時又走出來勸。

珠、玉二人見狀忙出來尋薛蟠。見了面先吃了一驚,薛蟠蔫了,原本的趾高氣昂去了,給人的感覺也不是憨橫了,人也瘦了不少。表兄弟見面,賈珠就很不客氣了,狠狠地訓了一頓:“也該醒醒了,好比拿刀割人脖子,你說不知道會死人,誰信?! ”又把方才賈寶玉所言與薛蟠說了一回:“好好辦些正事,也好把祖上的基業重掙回來。”薛蟠連聲答應了,又說:“原先是我的不是,只知道順著自己的性子來,再無一個怕字,如今知道怕了。累得母親、妹妹擔心已是不該,險些為著我把親戚也害了,再不明白事兒,真就不是個人了。”

薛蟠近來可吃了不少苦頭,他原是鎮日無事四處閒逛的脾氣,被錦衣衛尋去問話,知道他確是命家人動手,直接投到詔獄裡關了幾天等案子最後了結,前兩天剛剛放了出來。薛姨媽因他被錦衣衛問話,又涉舊年命案,原是要狠管的——怕他再惹事,不料薛蟠出來之後樣子就不大對,他自己先老實了。詔獄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也沒有高階貴賓房,薛蟠在裡面受了大罪——因皇帝正緊盯著案子也沒人特別虐待他,但是同樣的也沒人敢特別照顧他,他目前還是殺人嫌犯——監獄裡正常的黑屋冷飯稻草鋪這等陣勢他哪裡見過?進了詔獄才知道,區區一個薛家真不算什麼,牢頭說了:“薛個p!如今錦衣衛也不值錢了,你這樣的玩藝兒也能混進來了,以前這裡關的都是什麼人啊?不謀反、不結黨、不居要職、不夠三品都住不進來。這裡以前是關內務府總管的,現在才關著內務府的一條狗。”言語中頗為痛心,還有一種你這種傢伙進來都是褻瀆的意思。薛蟠嚷,他們能罵回去、能告訴薛蟠下頓連黑窩頭也沒有,能隔著柵欄拿竹竿子捅薛蟠,並且非常不屑地說,這樣對薛蟠已經夠給他面子了。薛蟠過了十幾日不見天日的牢獄生活,心裡才明白——原本他所倚仗的東西,居然是這樣不可靠的。最後雖然放了出來,心裡終於有了些懼意。知道怕就好!

他本性還沒壞透,出來之後沒有報復社會,看到母親、妹妹的樣子,居然有了反省之意,見了珠、玉二人,臉上也帶著愧意。珠、玉二人聽他這麼說,有點意外,卻也欣慰,賈珠又問薛蟠有何打算一類,薛蟠道:“我長了這麼大,文又不文,武又不武,雖說做買賣,究竟戥子算盤從沒拿過,地土風俗遠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打點幾個本錢,學學買賣,方好有些擔當。”賈珠喜道:“果如此,倒是你的造化了。”賈寶玉心中一動,總覺不妥,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欲言又止。

三人與王夫人、薛姨媽說了,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錢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說“好歹你守著我,我還能放心些。況且也不用做這買賣,也不等著這幾百銀子來用。你在家裡安分守己的,就強似這幾百銀子了。”薛蟠低頭不語,賈珠是知道薛蟠讀書不成習武也不成的,若能在買賣上有些天份也未可知。又聽薛蟠說:“往日是我不好,如今我發狠把那些沒要緊的都斷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學習著做買賣,又不準我了,叫我怎麼樣呢?我又不是個丫頭,把我關在家裡,何日是個了日?我只與鋪子裡年高有德的同去,怎麼得有舛錯?我就一時半刻有不好的去處,他自然說我勸我。就是東西貴賤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問他,何等順利,倒不叫我去。”王夫人見狀,攜著珠、玉二人辭去,留薛家母子自議去。

薛姨媽聽他如此說,因和寶釵商議。寶釵笑道:“哥哥果然要經歷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時說著好聽,到了外頭舊病復犯,越發難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許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媽也不能又有別的法子。一半盡人力,一半聽天命罷了。這麼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門,幹不得事,今年關在家裡,明年還是這個樣兒。他既說的名正言順,媽就打諒著丟了八百一千銀子,竟交與他試一試。橫豎有夥計們幫著,也未必好意思哄騙他的。二則他出去了,左右沒有助興的人,又沒了倚仗的人,到了外頭,誰還怕誰,有了的吃,沒了的餓著,舉眼無靠,他見這樣,只怕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薛姨媽聽了,思忖半晌說道:“倒是你說的是。花兩個錢,叫他學些乖來也值了。”

只是一時沒有合適的買賣好做,寶釵因勸薛蟠先把京中諸樣鋪子收拾起來,先知道一些事,日後親自掌管了上手也快。又說:“也該置席酒謝謝薛蝌,這幾日除開姨媽、珠大哥哥為你想主意,他也四下奔波的。又有香菱,也須給個說法。”薛家人自閉門整理內務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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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觀園裡黛玉也是不自在。賈雨村沒出事的時候,也是賈政貴客,有提及的她便說:“不過是小時候教我識幾個字,我又比不得外頭男子,哪有這樣重師徒的?”比及賈雨村出事,她反倒難過,又怕賈府諸人怨她父親引賈雨村過來。探春心細,過來勸她,紫鵑因說:“我原不知此節,姑娘近來吃不香甜睡不安穩原是這個。”一齊勸黛玉,都說:“是外頭爺們的事兒,姑娘何必憂心?”探春也說:“老爺與大哥哥、二哥哥都不提及,可見與先前無礙的。”黛玉面上無事,心中仍是暗憂。探春尋空悄悄與李紈、寶玉說了,李紈親去看黛玉,賈寶玉卻想:巴巴地去安慰,反倒是故意顯得賈雨村與黛玉有關係一般,便叫探春帶話:“真與林姑父有礙,豈會不問妹妹?不問就是沒事,此事原是旁人惹下的,於妹妹無關。便如媒人說親,管他娶妻還管他生子麼?妹妹這樣,倒顯得我們不分是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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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忙亂,安撫了親朋故友、同僚同事、姨媽表妹,每天還得去上班。袁太妃薨,皇帝於袁太妃算嫡子與庶母,架不住他要給忠順王面子,親自帶人去了——皇帝與忠順王關係不壞,忠順王在大事上很識時務,皇帝也樂於給他個體面,更兼太上皇還在,皇帝更要做足全套,凡誥命等皆入朝隨班按爵守制。又敕諭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內不得筵宴音樂,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賈母、邢、王、李、尤、許婆媳祖孫等皆每日入朝隨祭,至未正以後方回。

命婦先是在大內偏宮每天早進晚出地哭了二十一天。賈寶玉這等命官,有實事要幹的,自然不用去哭,賈寶玉也是趁著這個機會與諸親朋同僚通氣的。二十一天後就要傳送,卻是大部隊都要過去的,皇帝打頭,底下每個衙門各留一二或主或副的官員留守其他人都跟著去,各有爵又有閒的自不必說。

請靈入先陵,地名曰孝慈縣。這陵離都來往得十來日之功,如今請靈至此,還要停放數日,方入地宮,故得一月光景。寧府賈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兩府合計起來只有賈璉是個捐的同知,不用去,王熙鳳是個產婦且身上的命婦品級也不夠格去,但是這兩個人賈璉還有旁的事要辦不能整天呆在家裡,王熙鳳月子期間,更是需要別人照顧,她身邊還眼珠子似地看著個寶貝兒子。其餘人等,賈政因賈雨村是他上本保奏起復的,近來在躲羞,領了留京看守衙門的差使,他又是個不留心俗務的。家裡竟只算下賈環與幾個姐妹看家了。兩府無人,因此大家計議,家中無主,便報了尤氏產育,將她騰挪出來,協理榮寧兩處事體。

又因孝慈縣總得一個多月才能回來,皇帝想了想,還是留下了太子鎮守。賈寶玉隨太子留下,賈珠隨皇帝遠行,賈赦、賈珍、賈蓉等也去,女眷裡除諸姐妹外只有一個坐月子的王熙鳳和一個尤氏了。

太子自然要送皇帝,賈寶玉等留守官員當然也要送行,一通客套後,皇帝走了,留下來的人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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