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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丁司出了官司,顧昭幾日沒睡好,他想起以前一位老船員說的話,人啊,這輩子,做什麼,吃什麼,註定的,不該你的,你得了,你也護不住。

想來想去,終歸是骨子裡就住了個小市民,他努力了這麼多年,從來都覺著遷丁司是自己鑄造的一塊鐵板,結果,這才走了一批移民就出了大事兒了。

顧昭心裡煩躁,幾日來一直情緒低落。

“七爺,上京密信到了。”新仔悄悄推開門,陪著小心的將信筒雙手持著遞到顧昭面前。

顧昭嘆息了一下,接過信筒開啟後,又深深的嘆息了一下。

站在一邊的新仔看看細仔,微微側頭,下巴對著桌面上剩下的大半碗飯歪歪嘴兒。

信自然是阿潤寫來的,寫的很急,看字跡不若以往的從容。仿若一下子那個人就明白顧昭心裡怎麼想的一般,他寫道,事情我知道了,其實沒多大事兒,大梁上下六部九卿上下多少人口官吏,每天每時都要出類同的事情,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你就別多想了。

如今事情出了,自然是要嚴查,不但要嚴查還要特辦,嚴辦!阿昭不要著急,只要陪好你阿兄便是,千萬別腦袋一著急,調轉車隊,往青州去,你出來的時候,我也說了,什麼事情都有我呢,等你轉了一圈,家人都見了之後回到上京,事情我便都與你辦妥當了,你只管好吃好玩就是……

顧昭來來回回的將阿潤的信讀了幾遍,看完後撇撇嘴對細仔嘮叨道:“他怎麼知道我要出去私訪?”

細仔陪著笑將桌上剩下的飯食放在托盤裡端出去熱,一邊放他一邊陪著笑臉道:“我的爺,您可別亂想了!一個青州,上上下下不說老百姓,光咱遷丁司的官員就能有一百多呢,您去了,一個個要查到後年去了,再說了,咱這次出來才帶多少人馬?”

顧昭伸手抓下腦袋笑道:“他太高看我了,我吃幾碗飯自己還是知道的,那麼大的地方,每年遷丁司出多少細棉布,送到何處,交付何人,何人領了,用在何處,上上下下多少關係,真真……”他壓低聲音嘮叨道:“以為是看電視劇呢,隨便微服私訪就能解決了的,我才不去,多傻啊,對了,你把那個俏奴兒叫進來,我再問他幾句話。那才是個傻子呢!”

金輝班的俏奴兒原來的姓氏他不記得了,他就記得自己小名根子。他家本是個莊戶,祖上也做過兩任小吏,算是個清白戶。可那是前朝,一場戰亂,家裡樹根都吃不起,六歲上,樹根娘將樹根賣了,換了三石糙米,書香門第的後裔成了戲子。

後來的事兒跟天下的苦人一個樣,就那麼過吧,活一日算一日。直到遇到那冤家也是命中註定的孽債,反正俏奴兒那時候覺著,是有個盼頭了,那姓馮的布商將他買了,當個人對他,俏奴兒那時候覺著,就憑著他當自己是個人,他就該一輩子好好待人家。

可誰能想到呢,人日子沒過幾天呢,馮布商就死了,那以後他魂不守舍的過了幾日後,又是渾渾噩噩的一段時日,那天,他被丟出去以後,以為這輩子就死這裡了,卻沒成想的撞了大老爺的官轎子,遇到了一份機緣,這個機緣卻偏偏被他抓住了。

沒人知道俏奴兒心裡是怎麼想的,只是這幾日小郡公爺常常把他叫去敘話,依舊是沒收他的身契,不過卻把他的人帶在了身邊。

細仔這幾日也是翻來覆去的想心事,這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好摸樣,要不要他也寫一封回去問問,別到時候出了事兒,他滿門抄斬那都不夠填坑的!

又住了幾日之後,江上陸續解封,去上游送糧的船隻都陸續回了小鎮,小鎮又鮮活起來。

這一日,終於等到了官船,顧昭一行人在本地官吏與鄉紳的歡送下,離開了這個也許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傷心地。

臨上船的時候,顧昭指著江水對顧茂丙嘀咕了一句:“這條江,現在每年可以運送糧米兩百萬石,若是各地開鑿新運河,然後灌入大海迴圈起來,一年六百萬石上下也是輕鬆。”

他這番話,顯然是對牛彈琴的,顧茂丙摸摸鼻子道:“小叔叔,如今侄兒才將將學會放牛馬,你又想我來挖運河嗎……”

話音未落,身邊忽然飄過一人,來了一句莫名的:“茂昌可以來挖吧?反正他閒著?阿弟明兒你回去,整個挖河司……”

顧昭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自己老哥哥,頓時他就哭笑不得了。

大冷天的,老爺子穿的到厚實,只是老年人自己恆溫不好,凍得一臉清鼻涕他自己渾然不覺,還露著一臉憨笑。顧昭笑笑,哄他說:“可以,過個三五年,待移民事畢,咱就來開鑿大運河,到時候咱家自己開船廠,做千年的水上買賣。”

老爺子聞言,低頭認真的想了半天後嘀咕道:“那可不成,咱家不做買賣,你可不敢動這個念頭……”

“好好好,不動,不動……這裡頂風漲氣兒的,咱回去。”顧昭拉住老爺子的手,硬拖著他回去了。

也就是這一日,上京遷丁司郎官付季付大人正在家裡給嫡子過百日,他家前兩個都是女兒,再加之付季這人從來都活的小心翼翼生怕給自己先生添麻煩,因此家裡凡有喜事,也就是送送喜面,自己關起門來自家人慶祝一番便是。因此,許多人都誤會,付季這是第一個孩子,如今下了帖子才知道,人家媳婦都悄默默的生了兩個了。

如今得了嫡子了,付季自然不敢敷衍怠慢,不然媳婦孃家會怪罪,更對周圍的同僚都是失了禮數的。

這日一大早,付季家難得的開了正門,他家喜事少,因此著實存了不少人情,如今都還了回來。

“付大人,恭喜,恭喜啊!聞聽貴子百祿,付大人如今後繼有人啊!哈哈!”

付季笑眯眯的跑過去接待:“哎呀,吳大人,稀客稀客!下官怎麼擔得起,您打發人隨意添得兩盤糕團就是,怎麼就自己來了!”

吳大人一手抓住付季的手親暱的拍了幾下,笑眯眯的道:“這話外道,你我多年同朝為官,那是什麼交情?付大人也聽過老夫為人,旁人家,老夫是絕不登門的,憑他們是誰。不過一盒禮餅的面子,付大人多年來為朝廷盡心竭力,你的人品,只要提起,那是這個……”吳大人拉著付季,豎起大拇指,著實從頭到腳的將他誇讚了一番。

付季是誰?那是平洲開國郡公府門下第一走狗,巴結還來不及呢,這小子向來咬人疼!

付季為人一貫小心,被人這般在家門口誇獎,還是頭一遭,因此,他的臉色不由的便從脖子紅到耳根。一時間,他站在那裡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虧今日辦事,國公府的老太太派了四爺來撐面子,因此,付季頓住了,站在一邊的顧四爺,顧茂昌趕緊過來慣熟的寒暄,這才支應過去。

如此這般的人來人往,轉眼天到正午,那後面便開戲開席。今日廚子都是國公府來的,因此上的便是顧家宴,放果盤食器是一水兒的銀器,只果品都有二十種上下。主食有五種,分別是,烤爐餅,油炸餅,王母飯,顧家的金乳絲面。菜餚上的是三牲繪製,分別是,牛羊鹿,食器擺放的規範乃是五品的配置,四鼎配三簋,東西都是新制的亮錚錚的好銅器,上面有付家工匠打造的暗花,如今他家也配用這個了。

男人們在前面鬧騰,女眷們在後面也有她們的熱鬧,眼見的吉時一到,付季的兒子被抱出來送至他表舅懷裡。

付季的媳婦白氏,父母早年就去了,因此,如今孃家只能來個表舅舅。不過,雖是表舅在京裡卻也算是一戶書香門第,有些祖產,平日他表舅家早就想來巴結,如今總算是抓到機緣了。

他表舅舅唱了賀詞,給孩子掛了銀鎖,送上外家早就預備好的百祿賀禮,這些東西皆有講究,便是小兒能穿到一周歲的衣衫料子,小壽桃子,小金銀腳鐲,豆類糧食,另外還有賀生禮兩百貫。送完之後,他表舅又出掛了四盞燈籠在顧家正堂。這是烏康的規矩,這個燈要掛到十八歲的時候,小兒開了鎖,成了人才能取下來。

行完禮儀,一切順暢。待小兒滿週歲立住了,外家還有別的意思,那時候送的衣褲料子,怕是小兒能穿到到十八歲了。

一番熱鬧下來,付季飲了不少酒,腦袋昏沉沉的依舊在各處支應,正糊塗著,卻不想後面他祖母打發了人叫他去呢。幾年前,付季他哥哥們常找了事情叫付季帶錢回去,雖沒多少,可是一月總有兩三次,也不多要,每次也就幾貫。錢是小事兒,可要著要著,他二哥還想做個小吏了,後來付季一怒之下就命人強接了父母跟祖母來養活,也省著他們打著旗號經年累月的來發這等血脈財。

後來,他祖母來了,也不唸叨要回老家,想必老人心裡是有數的。

扶著牆,一路吐了兩次之後付季才來至後堂,一進門,他本笑眯眯的,正眼一瞧,他祖母跟他母親卻臉色蒼白,他父親是個老實疙瘩,大好的日子,他卻坐在屋角,懷裡抱著個禮盒也不應聲,看身姿卻有些顫抖?這是如何了?

付季呆愣了一下,忙問:“阿母不去陪客,怎麼在這裡?可是有人衝撞了您,孩兒這就去幫您攆了!”付季的家人都是鄉里來的,不識字,也沒受過禮儀教育,才來的時候也隨過幾次熱鬧,後來大概覺著融不進去,也就不愛出門了。

堂上三位長輩並不說話,半響後,他老祖母招招手,付季忙跑過去,老人家眼神不好,伸手摸摸付季的腦袋,確定了位置,這才一拐打了上來罵道:“打你個沒見識的東西!憑你是什麼種子,如今你抖起來了!也做起這齷蹉事情來了……”

付季嚇了一跳,捂著腦袋,酒意都嚇了去一半,他渾渾噩噩的站在那裡不敢躲,只由著老祖母一頓敲。

“叔父!叔父!”瓜官兒不知道從那裡冒出來,在一邊兒拉拉付季的衣襟猛搖著。

付季低頭看他,本想訓斥,想了想,還是按住脾氣擠出一些笑容道:“你怎麼在這裡,豬官兒在外面尋你呢!”

瓜官兒搖搖頭,急急的解釋道:“不是!不是!叔父跟我來。”說罷,他拉著付季來至付季爹身邊指指那個禮盒。

付季捂著腦袋還在納悶,卻不想,付老爹“哎!”了一聲,將禮盒子悶悶重重的放在桌面上數落道:“娃兒,咱家是本份人家,你師父養活你不容易,咱可不做這事情,你才過了幾天白飯日子,大好的光景,可不敢自己曬白(丟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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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季眨巴下眼睛,看看那禮盒,一伸手他將盒蓋開啟,呦!好傢伙!誰這麼大方?一下子他也呆了,那裡面齊刷刷的擺了三排金錠,取出一個掂掂,卻有一兩一個只多不少,數一數,一排十個,這裡足足有三十金呢。

雖如今流通的大多是銅錢兒,可是金子就是金子,像這等顏色的足金爺著實少見,也怪不得家裡長輩嚇了一跳了。老人家這輩子在鄉下,怕是都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付家如今不窮,卻也沒有金錠模子,這麼奢侈的擺三排,這……這可都是實心兒的金子呢。

付季翻動一下金錠,在下面尋出帖子一看,臉色是越來越壞,那帖子上寫著一首賀祿詞,詞下的名諱卻是在如今該在青州管丁民的李永吉,李修之的名諱。

旁人不知,李修之的底子,付季是再清楚不過了。他不過是山陽郡羅縣鄉紳家的兒子,來京趕考落第,最後混的飯都吃不起了,若不是老師提攜,如今還不知道他在哪個旮旯要飯呢,如今這才去青州沒幾日,這李修之竟然送得起金錠了?

家院內人聲沸騰,付季坐在一邊悶悶的不吭氣。半天後,他祖母嘮叨道:“娃,咱家如今吃的精米,喝的肉湯,也就夠了。你要是缺幾個,明兒叫他們套車,送俺們三個回去,這也出來幾年了,你莫怕他們委屈俺們,家裡如今有堂房,有良田,儘夠了……再要!咱家福氣薄,怕壓不住……”

付季見老祖母誤會,忙站起來解釋:“祖母千萬別多想,這東西孫兒本不該收,這下面有送禮的名諱,待今日豆官兒的事兒畢了,孫兒自然退回去的。”

他這般一說,屋裡的三位老人家都如蒙大赦,團團的松了一口氣。這麼多金子,是挺嚇人的。

一場熱鬧下來,直到入夜,付季府上的宴席方散去。待客人一去,付季忙換了衣衫,幹嚼兩把師傅家常備的茶葉去了酒氣,這才出了門。

入冬的天氣兒,上京的大道黑漆漆的,付季抱著那個禮盒,腦袋裡想著心事兒,他的車子行了一會子,有京裡巡夜的來回問了幾次,勘驗了遷丁司的牌子,這才放行。

李永吉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老師座下第一門生,他大明大膽的送來金錠,難道不怕自己捏死他?雖然李修之是個推官,可他手裡掛著青州一郡的糧錢損耗,那不成,這廝真的狗膽包天了?死一個李修之倒是無所謂,可師傅知道……正想著,那車卻停了。

“老爺,到了。”

家裡的小廝停了車轅,抱了腳踏,扶了付季下車,這一路,這盒子一直在付季懷裡捂著,就是家裡下人想接,付季都沒讓。

下了車,付季看看身後的黑沉沉的皇宮,那宮牆上的鋸齒猶如獸口大張著一般,令他不由自主的打個寒顫。

郡公府外值夜的小廝班頭見到付季,忙笑著過來問道:“呦,恭喜小爺家中貴子百祿,可……小爺哎!爺們都不在家,您……這送來了也沒人吃啊!”他以為付季送喜面來了。

付季瞪了他一眼,抱著盒子就往裡走。他來這裡,從不用通報,這府上有他的小院子,師傅在家的時候,若是跟他談事兒晚了,他也有地兒住的。其實骨子裡,付季早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家,那烏康的小泥屋,早就消失在夢裡了。如今就是回去,小泥屋也找不到了,他哥哥們早就用他的俸祿起了三進的大宅院,過著鄉紳老爺的日子。

那門子吐吐舌頭,撓下後腦勺之後忙去屋裡取了氣死風的燈籠,一路隨著付季往後面走,這一路,院內靜的嚇人,冬日的寒風呼嘯猛推院裡的樹藤,那樹藤張牙舞爪舞的付季心裡實在難受。

師傅不在,這家就像個大廟一樣沒人氣,要是師傅也能成婚生子,自己家兒子就能世世代代的來侍奉了,只可惜……哎!反正師傅就是命不好,遇到那個混帳,他自己有妻有子,三宮六院,偏偏霸著先生,著實可惡!

顧昭的小通院內,牛油蠟燭悄悄的爆著燈花兒。如今,天承帝還是夜夜來住,從不在皇宮內留宿。

接過孫希遞過來的湯水喝了兩口之後,趙淳潤半躺在床鋪上笑道:“真稀奇了!他怎麼想起我了,大半夜的來孝敬?”

孫希接過湯碗,陪著笑道:“哎,那不是上午您剛賞了他家豆官兒,許是……來謝恩了。”

趙淳潤揚揚好看的眉毛,從鼻腔裡發出一陣冷哼:“起這個破名字,豆官兒,下個難不成做菜官兒?朕還不知道他,你指望他孝順我?猴年!他眼裡就只有他師父,叫進來吧!我瞧瞧這狗崽子大半夜的來咬誰了?”

孫希笑笑,轉身出去了。

付季今兒出門出的急,穿的有些單薄,進來的時候,他依舊有些抖,臉色也發青。進來後,他跪在那裡施了禮,禮完,便一生不吭的依舊跪著。

這傢伙,到底是誰招惹他了,大半夜的難不成是告狀來了?阿潤上下打量了付季半天之後,無奈的失笑道:“成了,起吧!大半夜的,你不在家好好當爹,怎麼想起孝敬我來了?”

付季依舊不起,他咬咬嘴唇,趴在地上道:“臣……有罪。”

趙淳潤呆了一下,看看孫希,孫希納悶的搖搖頭。

“你先起來,能有多大事兒,你師父不在,這不是還有朕呢嗎。有什麼罪啊?你先說說,孫希,你扶他起來,再給他一碗才將的熱湯水,去去寒氣,省的明兒他師父回來嫌棄我慢待了他。”

孫希應了,笑眯眯的過去扶付季,可惜,拽了幾下後,付季依舊不起,他只是將放在一邊的禮盒雙手捧了舉國頭頂道:“臣失職,臣有罪!”

這下子,趙淳潤倒是真的被驚了,他從塌上坐起來,擺擺手,孫希點點頭,過去接了那盒子,這一接,險些失了手,這盒子出乎意料的重。

“呦!”孫希呆了一下,忙摟在懷裡,將盒子送到趙淳潤的身邊,並不敢放到今上手中,只是放在榻上一邊道:“陛下當心些,這……是金子吧,不然沒這麼重!”

趙淳潤這幾年,越發不愛摸金銀之物,因此便將本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衝著孫希揚揚眉毛。

孫希開啟禮盒的蓋子,果不其然,齊齊刷刷的三排金錠子。

“噢!”趙淳潤自踏上站了起來,孫希又合住禮盒,抱著來到一邊從外面喊了人進來,將榻上的成套的鋪蓋換了,鋪好單子後,趙淳潤這才坐回去,坐下半響方問道:“你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厭惡這個。

付季翻翻白眼,依舊道:“臣有罪!”

“誰送你的?”

“……青洲遷丁司推官,李永吉!”

“噢……他呀!”趙淳潤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半天後竟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道:“竟真是他!”

付季聞言,猛的抬頭看趙淳潤,可惜,今上並不看他,他只是用手敲著榻上的布帛,半響之後才道:“你師父,好不容易整理出半個刀筆吏司跟一個遷丁司。這……李永吉也算是你師父一手提拔起來的人,若……真是他,這不是生生打你師傅的臉嗎?”

付季道:“難不成,陛下早知道李永吉部內賊竊之舉?”

趙淳潤微微點點頭道:“前幾日,你師父倒是寫過一封信……”他話音未落,付季猛的一支脖子,竟然有些眼淚汪汪的,生生的把個天承帝看樂了。

“怎麼,你師父沒給你寫信?”說這話的時候,今上的語調,帶著一絲絲得意,真不知道他得意個什麼勁兒。

付季吸吸鼻子,心裡鄙視,臉上卻不敢帶出來,他只是哀求道:“臣寫過幾封,許是……許是路上不順,師傅未曾收到也未可知,那信,那……臣能一觀嗎?”

趙淳潤點點頭,順手從榻上的暗櫃裡取了一整疊放的精緻的信箋,翻動一會子,取出一張,又讀了一遍,他這才遞給付季。

付季膝行幾步,雙手接過師傅的信箋,見到熟悉的字跡之後,終於還是心理酸的抱怨道:“大冬天的,師傅又有舊疾,陛下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也捨得他出去……”

趙淳潤也是心疼,聞言點點頭哀嘆:“你以為朕願意,你也知道,你家大老爺,到了歲數了……若不放阿昭出去陪陪他,以後若有什麼,你師父向來心眼小,到那時,豈不是怨恨朕一輩子!”

付季自然不服氣,聞言立刻回嘴道:“師傅才不是那樣人!”

趙淳潤哼了一聲:“你有我知道他?”

付季歪歪嘴,想起師傅如今不在,自己在人家手裡,還是老實一點的好,因此便沒有回嘴,只是含著半泡子眼淚,一邊看一邊道:“師傅的字兒,還是沒長進!”

今上哼了一聲,心裡頓時又得意了,這世上怕是只有自己知道阿昭會雙手書了吧!

也不知道他得意什麼。

“師傅還是這般羅嗦!”

“哼!”

半響之後,付季終於看完信箋,趙淳潤一伸手將信箋拽了回去,兩方揪扯了一下,付季還是松了手,虧那信箋都是寫在帛布上,若不然指定兩半兒。

待付季看完,今上又命人將最近調查的一干案錄都拿來給付季看了一遍,付季來回看了幾次之後,方恨聲道:“李永吉部內行竊,治地戶口流散,籍帳隱沒,農桑不勤,屬地縱暴!該死!萬死……”這話說的,硬是將這個素日笑眯眯,清淡淡的好好先生,氣的脖頸青筋□,雙目凸出。

趙淳潤失笑,他自然懂付季在氣什麼,他倒不是怕擔責任而氣憤,他只是心疼自己老師一片苦心,心疼自家先生為了遷丁司勞心勞力,這李永吉哎,終歸還是太不爭氣了。

今上安慰了幾句,付季半天後才緩過來。

“成了,你也彆氣了,倒是最近朕忙旁個去了,這不是,茂丙從西邊送來好些上等馬過來嗎,說起來,那倒是個精怪的,這幾日求賜婚的摺子能有這麼厚了……”趙淳潤比比高度,半天後才笑著道:“朕倒是想賜一門好親,可想了半天,終歸,這是阿昭的事情,等他回來再說吧。”

付季有些不服氣,便很隨意的道:“那小子也能成親?”

今上氣樂了:“你都能有兒子了,人家怎麼不能成個親?”

“那不是害人家?難不成他娶回娘子來,夫妻每日坐一起塗脂抹粉,閒暇繡花嗎?”

“怎麼就害人家了?茂丙好歹是將星後裔,血統高貴,自己大小還是個侯爺,這上京能配他的,數來數去也沒幾戶,高興還來不及。如今他也不小了,早晚那不得有個後?朕……真還想著,把他過繼給你師傅呢。”

付季越發覺著今上扯淡呢,那大餅子比自己師傅還大一歲呢。

“哎!你家人都個個這般刁鑽,一個兩個的不想成親,憑他誰家的閨女,還敢委屈他不成?”

付季發現今上越扯越遠,忙按了心神,將他拉回來。他倒也理解,師傅如今出去好久了,這位實在也想得慌了。

“陛下,若李永吉之事待監察御史舉出便真真不好了,臣想帶幾人去青州徹查此事,若……李永吉真有此舉等,按照律令……亦不過是杖七十,徒五年……便是再嚴一些……也不過是坐贓私罪,徒十年而已……”說到這裡,付季咬咬牙,抬頭道:“陛下!李永吉萬死難辭其咎!”

今上想半響之後方搖搖頭道:“朕……還是派別人去吧,你師父如今不在家,遷丁司大大小小一竿子雜事兒,你去了,誰幫你師傅看著?倒是如今烏康戶籍調查可有落證了?”

付季有些失落,但是很快調整好情緒後回道:“回陛下!如今天入寒冬,丁戶賬簿怕是要等到開春了。”

“恩,也罷,你老老實實的給你師傅看好了。盯好了遷丁之事,也是你的孝心,你要記得,你師父不是說過嗎,遷丁一事,乃大梁百年大計,萬萬不可倦怠!”

“臣記下了……”

“恩,朕知道你是烏康人,也受過遷丁之苦,這朝上朝下,若非你,別人怕是也辦不妥當此事……你還是先把身邊的人勘驗勘驗,那李永吉自己,怕是下不得手的,上面不給憑條,他如何調配?入會回執?”

“是,臣記下了,明日就回去徹查。”

如此兩人乾巴巴的說了一會正事兒,午夜,付季方離開這個小院子。

此時,年入龍尾,京裡一派歌舞昇平端是個好年景的樣式,原本具是平常時日,來來去去的都是頭年年尾上的舊事,做年饃饃,殺羊宰雞,綢緞店鋪客來客往端是熱鬧,卻不想,就在年尾這當口,上京竟出了一件蹊蹺之事。

那遷丁司一連暴死兩位主事,這兩位主事都是在家中暴死,都是捂著肚子,整整哀嚎兩日方才嚥氣。

後京裡有經驗的仵作跑去驗屍之後,開啟這兩位主事的肚腹,哎呀!竟然五臟六腑都爛掉了。那仵作是個經年的老吏,也頗有些經驗,因此當下斷判道:“此乃古時殺人禁術,該是早就失傳?這種跡象,是常食得白馬鞍下肉,才會爛人五臟!”

那刑部官員來來去去忙活幾日之後,實在無法破案,最後只能上了請罪的摺子。

看完刑部奏摺,天承帝微微皺皺眉毛側過頭低聲對孫希道:“這小子,如今怎麼這般狠辣!弄死人有千萬種法子,你說阿昭如何教養他的,這小子要麼不動口,一動,竟咬的這般狠!好好的爛人五臟,活活竟疼死人家”

孫希臉色白了白,腦袋裡想起付季那張溫潤的臉,便不由自主的他打個哆嗦,心下道,那平國公府裡大鍋子儈出來的,那個就好招惹了?也就陛下您,看著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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