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餐館非常敬業，所有的菜都是滿滿一大盤，生怕溢不出來。
四個菜上桌，三人立即成為小餐館內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不為別的，這個時候的小餐館可很少人一點就點這麼多硬菜。
小姨夫在上菜這段時間已經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的四大盤菜，他的臉色晦暗不明，低聲衝著雲娟發火：“你剛才怎麼不叫住我！”
“你自己點的菜，我也要叫的住你啊！”雲娟也很氣惱，“那個服務員到底給你吃了什麼藥？”
“你可別瞎說。”小姨夫哆嗦了一下，他也覺得自己剛才好像中了邪，但這話絕對不能說，說了就真的沒法安穩了。
雲安仍然乖巧捧著杯子，平靜地看著兩人。
“吃菜，這麼好的菜平時可吃不到。”小姨夫連忙說道。
“你少說兩句會死啊，”雲娟瞪他一眼，又連忙看著雲安，“安安啊，你平時是不是吃不到這麼好的菜，今天小姨帶你來吃，你多吃點，看你瘦的，真讓人心疼。”
雲安好笑地看著她，說的好像是專門為他點的這一桌子菜一樣。
不過他確實肚子餓了。
“謝謝小姨。”雖然看不起幾人，面上的功夫總要做到，至少這頓飯是兩人請的沒錯。
雖然在前世吃慣了山珍海味，但在最後那段時間，雲安吃的更多的還是清淡的食物，因此面對這一桌魚肉蝦，他也吃了不少，不過相較於雲娟二人，他的吃相絕對稱得上最佳。
三個人四個菜，再加每人一碗大米飯，饒是雲安都吃到了八九分飽，一桌滿滿當當的菜吃完，大部分都落入了雲娟兩人的肚子，等到吃完的時候，兩人都捂著肚子靠在椅背上享受。
“安安啊，你看小姨對你多好，你可一定要記得小姨的好，千萬不要被其他人幾句話籠絡過去。”雲娟拍拍雲安的肩說道，另一只手仍然捂著肚子。
“其他人？”雲安反問。
“比如說……你大舅媽二舅媽他們，他們可不像小姨這樣是真的對你好，看看這一桌好吃的，是不是只有小姨才會請你吃！”雲娟說著，肚子越來越難受，但是這麼好的機會，她也不願意錯過。
“嗯？”雲安疑惑。
雲娟以為雲安是不諳世事，立刻說道：“你年紀小，不知道人心險惡，你大舅媽二舅媽他們看上去好的很，其實心裡一肚子壞水，也只有小姨，才是真的對你好。”
“哦。”雲安應下，又低頭喝了口水。
其實他疑惑的只是前世一條心的舅舅阿姨們怎麼突然離心了，認真想想，這似乎不是什麼怪事。
前世他並沒有給他們逐個擊破的機會，所以他們才不得不聯起手對他，如今他跟雲娟吃了頓飯，雲娟就以為已經勝券在握，自然不願意有人分她的房子，就開始在雲安面前說其他人的壞話。
在利益面前，再好的關係都會出現裂痕，更何況本來關係就不怎麼樣的幾人。
“咳咳。”小姨夫突然咳嗽兩聲。
“咳――”雲娟點點頭，在椅子上動了動，“安安啊，其實小姨有件事想求你。”
“哦。”雲安應聲，在心裡嘆了口氣，怪不得前世真正15歲的他都沒有給幾人拿回房子的機會，就這心計，哪有什麼人情是簡單一頓飯就能搞定的？
“唉，小姨家裡苦啊，”雲娟嘆著氣，“你小姨夫家本來就只有一套房子，偏偏他還有三個兄弟，四個人都結婚生了孩子，十幾二十個人住在三十幾平的房子裡，連個喘氣的地方都沒有，就算小姨跟小姨夫可以忍，可是你表弟表妹年紀還那麼小……”
雲安只聽著，沒有多說一個字。
雲娟見雲安不說話，只好繼續說話：“安安你是個善良的，一定會懂小姨的難處，你兩個弟弟一個才十歲，一個才兩歲，你的妹妹也只有五歲，就睡在巴掌大的地方，我生怕他們長不高，以後可怎麼辦呦！”
表弟表妹直接變成弟弟妹妹了？雲安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雲娟。
雲娟抬眸就看到雲安似笑非笑的模樣，被他的神情弄得渾身不對勁，不過該說的話還是得繼續說。
“安安，爸爸走的時候是不是把四合院的房產證交給你了？”雲娟終於說出了他的目的。
“嗯。”雲安點頭。
“哎，那個……小姨也不要那個房子，小姨知道，那個房子是爸爸留給你的，但是你也知道，小姨跟你小姨夫現在過得真的很不好，你就當幫幫小姨，小姨只要一個房間，等什麼時候我們有新的住的地方，就立刻搬出去，好不好？”雲娟說道。
她認真看著雲安，她覺得自己這個要求雲安一定會答應，左右她也只是要一個房間而已，至於其他房間，等進了四合院，要住哪間還不是隨便挑？
雲安看著她沉默不語。
幾人身後的包廂中，一行人將他們的行為和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哎呦呦，京城的四合院啊，那可是好東西啊，這小孩手上竟然有一套四合院。”
“可惜了，再好的東西落在這些貧民手裡都會被糟蹋。”
“這小孩肯定會把四合院讓出來，楚少你說是吧？”
一個小包廂，四個位子，被四個人坐滿，只看穿著，就可以看出四人的身家不菲，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小餐館裡。
被稱為楚少的人大約二十歲左右，在幾人說話時也沒有插嘴，只是當有人問起他時，他才抬頭，冷聲道：“未必。”
“難道不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小孩一看就好欺負，那個女人都說了，只要一間房，那麼大的四合院，只是讓出一間房而已，誰都會同意吧。”
“你不懂什麼叫貪得無厭的貧民，現在只是一間房，以後就不一定了。”
“程永你今天怎麼回事？怎麼一口一個貧民？有人給你吃槍藥了？”有人問道。
“嗤――無聊！”程永隨意往後一靠，拿起杯子就往嘴裡倒，只是剛倒進嘴裡，就全部噴了出來。
“靠，程永你搞什麼鬼！”
“媽的，這酒真tm難喝！”
“這可是白酒，你以為汽水呢！”
楚少往旁邊的椅子往旁邊挪了挪，靠近大堂所在的位置，遠離噴出來的酒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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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坐在包廂旁的人被嚇了一跳，當然這只包括雲娟夫婦，雲安早就注意到旁邊有一個包廂，所以在怒吼聲出現時並不覺得詫異。
回過神來，雲娟又看向雲安：“安安，小姨就這點小小的要求，你……”
雲安看向她，嘴角勾起：“小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房子不管是外公的還是我的，都跟小姨沒有關係。”
“你……”雲娟的臉色突然變色。
旁邊的小姨夫也是一臉菜色，不為別的，因為這句話是當初老人被舉報批鬥時，雲娟親口所說。
一個有著四合院的高階知識分子，有問題的不僅僅是雲安的外公，還有那個現在被爭搶的四合院，雲娟在家時就備受雲安外公的寵愛，他本打算替雲娟找一家門當戶對的人家，可是她偏偏就看中了當時十分貧窮的男人，也就是現在的這個男人。
雲外公僵持不過，又是從小寵到大的小女兒，只得答應雲娟出嫁，只是那時局勢不穩定，他也沒有拿出太多嫁妝，只打算以後想辦法補貼。
雲娟出嫁後不久，雲外公就被打成罪人，當時有人找到雲娟詢問雲外公的情況時，雲娟就是當著雲外公的面這麼說的。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與雲家沒有任何關係。
在那十年間，雲娟不止一次慶幸他找了這麼一個男人，然而現在，她卻在懇求繼承了四合院的雲安讓出一個房間。
雲安所說的話是她親口所說，已經過去的十年，每當她覺得生活艱苦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這句話，然後告訴自己她做對了，告訴自己她的選擇再正確不過，所以這句話是最令她驕傲、自豪的。
可是現在，她卻被這句話堵住了。
“如果小姨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雲安起身。
“安安――你就當幫小姨一個忙，好不好？”雲娟做著最後的努力。
“我以為‘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會是小姨一輩子的座右銘，小姨會一輩子都把它記在心裡呢。”雲安笑道。
“安安。”
“有些事發生了就發生了，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外公已經去世了，小姨你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就當是把自己永遠潑出去了吧。”雲安說完，轉身離開。
站在小餐館門口，雲安在那一瞬間有一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之所以厭惡這些所謂的親人，不是因為他們在那個時候自私地選擇了自己，而是因為他們落井下石，就算外公沒有說，他還是知道了當時這些人“大義滅親”的行徑。
他還記得外公在彌留之際曾經說過，他的一生都是失敗的，但有一件事他成功了，那就是教養出了他。
他不知道外公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他所陪伴的是已經年老的外公，那個就算自己再艱苦，也希望他能夠少受一點苦的老人。
想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眼天空，隨便選了一個方向走去。
“楚少，不吃了？”
“沒興趣。”楚少點頭，看著小餐館的門口，那個身影早已遠去。
“哎，對了，剛才那個小孩說了什麼，好像沒借，他們就這麼算了？”身旁的人問道。
“不該問的別問，走了。”楚少冷聲道，一邊走，一邊卻回憶著剛才只看到的背影和側臉，這個人……他好像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