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南期先是一怔。
趙嶸說的話太過突然,他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待到反應過來時,他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白了一些。
“星平告訴你的?趙嶸,我……”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趙嶸的話語仍舊如往常一般,溫和平靜,卻潤著無法反駁的堅持,“你可以不脫,現在站起來,走出去。”
“我們現在本來就沒有你無條件給我看傷口的關係。”
這話不可謂不重。
喬南期不想讓趙嶸知道,卻更不敢承受這句話的後果。
他好不容易才能這樣平和地待在趙嶸周圍,哪裡敢讓趙嶸生氣?
他只好點了點頭。
“沒什麼大礙,”他說,“你不用有負擔。”
趙嶸沒理他,只是看著他。
喬南期咬了咬牙,知道這關過不去。
他抬手,一顆一顆解開了襯衫的釦子,將這遮掩傷口包紮的黑襯衫給脫了下來。脫的時候,他刻意用落下的衣服擋住了手腕上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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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都比趙嶸身體好上許多,比起趙嶸的瘦弱,喬南期衣服下的身材線條可謂是明顯至極。他即便是穿著嚴實的禮服走在晚會中,西裝描繪出他的肌肉線條,便總有人湊上前想跟著他。
趙嶸在過去那一兩年裡,看過許多次。
此刻,他那方面的心思卻全然勾不起來。
喬南期咬牙沉默著,趙嶸凝眸盯著,一時之間,空氣彷彿都停止了流動。
許久。
外頭的風呼呼而過,夜色只能從窗簾的縫隙中看到,幽深得很。
屋內兩人呼吸聲交錯,像是深林中靜悄悄的鼓點,敲在人心間。
趙嶸打破了沉默。
他問:“上臂是怎麼弄的?”
剛才連醫生都要戰戰兢兢給處理傷口的喬大少此刻卻收斂了一切的鋒利,他壓著嗓音,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地答道:“背你媽媽出房間的時候,燙了一下。”
“腰呢?”
“剛進門的時候,一個器材底部被火燒歪砸下來。我躲了一下,沒大礙……”
他急著解釋,卻不是怕趙嶸擔心。
——趙嶸能不反感他就不錯了。
他覺得這是他應該的,他甚至慶幸自己當時警惕了一下。但他怕趙嶸會覺得欠了他人情,總會思慮著想要還他,徒添煩惱。
“燙傷也沒有大礙,上了藥,沒什麼感覺。都不是大傷,比起你的——”
趙嶸已經抬起那沒受傷的左手,輕輕在他上臂的燙傷處戳了一下。
喬南期悶哼了一聲。
“沒有大礙?”趙嶸問他,語氣裡已經帶著些許不悅,“這叫沒有大礙?”
“這件事情我沒有知道的權利嗎?你救的是我媽媽不是別人,我不應該知道嗎?你總是什麼事情都不和我說,悶在心裡,也不聽我說,最後誰也沒得到好處,誰也不瞭解背後發生了什麼,這樣就好了嗎?”
趙嶸許久沒有這樣連著對喬南期說話了。
以前都是他在說,喬南期在聽,或者喬南期根本不願意聽。後來喬南期在說,他不敢聽,不想聽。
他們其實從未如現在這般,一個在認真說著,一個在聚精會神一字不落地聽著。
趙嶸這話其實已經透了些知道過往、解開過往心結的意思,但喬南期此刻興許是太慌亂了,竟是沒捕捉到這點。
喬南期匆忙說:“不,我只是不想你因為這種小事煩心。我……”
他頓了頓。
此時趙嶸仍然在看著他,他雖無法確定趙嶸有多生氣,但他大可以道歉幾下,穿上衣服,糊弄過去。
可他猶豫了一下,仍然沒有這麼做。
“我瞭解你——或許我以前以偏概全,但我現在瞭解你了。”
“你這樣的性格,總是念著別人的好,大家都說你好欺負,說你溫柔,就是因為別人對你好,你總是要加倍還回去。”
說到這,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二十歲出頭的趙嶸,他原本有些急促沙啞的嗓音都溫和了下來。
“你現在又不樂意和我有什麼交道。要是知道,肯定又要自己和自己較勁。”
“我希望你開心。”
他說到這,還是沒忍住。
“趙嶸,我喜歡你,我已經不奢望你回頭看我了,但我希望你就算是向前走,也沒有負擔、開心快樂。”
喬南期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儘量讓趙嶸不氣他。
可這話說出口,他才發現其他的話語都是多餘的。那些解釋不過都是出於這個原因,他其實一直都在和趙嶸說這樣的話。
沒用罷了。
也是他活該沒用。
於是他停了半晌,在趙嶸的目光下,語氣堅定地重複道:“我喜歡你。”
這話包裹著這人因為休息不好帶來的沙啞,夾帶著翻滾過十幾年過去才得來的血淋淋的結論,一個字一個字磨著烈火一般滾進趙嶸的耳朵裡。
趙嶸聽喬南期說這話說了許多遍。
在他離開之後、在他要和陸星平結婚的時候、在喬南期追來竹溪喝醉了迷迷糊糊地說出口的時候……
他都只是心中蕩了蕩。
遠不如此刻,心中空茫茫的,思緒卻滿當當的。
不是因為這話本身。
而是這話之前,喬南期說的那些倉促的解釋。
這驟然把他拉回了初識這人的時候,這人同其他年歲較小的少年一般有著一股做好事都不願意承認的彆扭,心中卻還是細膩柔軟地擔憂著他會為這個人情所累。
所以當時的喬南期沒有接他的借條。
所以當時的喬南期只給他留了個廢棄的老宅的地址——只不過沒想到最後當真派上了用場。
明亮卻柔和,張揚卻輕緩,成熟卻開朗。
此刻亦如當年。
他心中又酸又澀又苦又疼又甜。
本來還氣得很,現在又有些氣不起來。
他本來已經在方才一人獨處時做好了決定,可又被這人自作主張的隱瞞不上不下地氣著,想了想,他改變了主意,不想讓這人這麼快開心。
他按下那些五味雜陳,撇開目光,說:“你穿上吧。”
喬南期默然無聲地扣著釦子,趙嶸又添了句:“活該。”
——這話像極了反感和厭惡,趙嶸說出口發洩完便忘了,卻讓喬南期的心七上八下了整整半個月。
這半個月來,喬南期依然和先前一樣每日都來,只是因為趙嶸總會趕他去休息,他來得沒有之前頻繁。
他想問趙嶸那句“活該”到底是什麼意思,可又擔心問出個不好的答案,七上八下了許久,懸著的心還是落不下來。
他想和趙嶸說,算了吧,這一刀不如直接給他落下來。
這樣懸著他,他每日每夜都萬分難熬。
可難熬著,卻又覺得這樣更好。他起碼還有機會因為趙嶸而難熬,要是這一刀真的落下,他真的連在趙嶸身邊看著趙嶸的資格都失去,那他這餘生……
當真還不如不過。
喬南期就這樣翻來覆去地煎熬著,還未決定要不要直接和趙嶸談一談,卻又沒了機會。
趙茗要動手術了。
這半個月裡,趙嶸的傷早已慢慢痊癒,全然不影響他的行動。
陳敬年歸案後被送回楊城調查,周越晴出事後,周家換了個管事的,算是沒了隱患,趙嶸和阮家合作的第一個專案徹底開啟,陸星平和夏遠途已經回了楊城,梁有君拿著習題冊和趙嶸說要參加成人高考,徐大嫂孕檢十分順暢,方卓群和趙嶸說因為女朋友換了工作想等工作穩定所以婚禮改期了……
樁樁件件,最讓趙嶸開心的,還是趙茗手術的成功。
喬南期請回來的那個醫生在此非常有經驗,手術全程都很順利。
手術室的燈變綠了之後,醫生出來和趙嶸說,趙茗的病情只會有些微偏移,不會再大幅度惡化。
趙嶸看著醫生摘下口罩,聽著這話時,整個人都是懵的。
隨後便是決堤般的鬆懈。
他一個人撐著自己和趙茗的花銷時沒有哭,被陳澤和軟禁在陳家一個多月時沒有哭,剛住進喬南期家裡便發燒了好些天時也沒有哭,從喬南期家搬走之後依然沒有哭。
甚至是半個月前受傷,他也只是咬牙忍著。
可在看著醫生護士推著趙茗出來時,他憋了好些年的眼淚居然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醫院的牆壁慘白慘白的,燈光又熾烈得很,總是亮得人心裡發慌。
彷彿能照進人心裡,揪出藏的最深的情緒。
趙嶸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靠著牆,蜷著雙腿,雙手環抱,埋著頭哭著。
周圍的人都散了,似乎是想留給他一個能夠發洩的空間。
只有喬南期還在一旁。
喬南期站在他身前,一言不發,只是不斷給趙嶸遞著紙巾。
他張了張嘴,想和趙嶸說別哭,轉念一想,趙嶸似乎沒怎麼哭過。
也許哭一哭才是好的。
於是他什麼也沒說,也打消了問趙嶸那句“活該”到底是什麼意思的念頭。
就讓那把刀懸著吧,提心吊膽地能陪一日是一日,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畢竟他活該。
次日。
外頭的樹上掛著不知從哪個更南邊的地方飛回的飛鳥,嘰嘰喳喳的,讓本來安靜的綠化帶充斥著不絕於耳的白噪音。
颯颯的涼風也不再冰寒,似乎還捎帶上了些許暖意。
像是初春的前兆。
喬南期去忙新公司的事情,趙嶸在病房裡看趙茗,梁有君則和小吳一起在病房外等著趙嶸。
眼看人就要出來,梁有君習題看不進去,無聊的很。
他抬起手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站著都不玩手機的小吳:“吳助理,我總覺得以後我們打交道的日子還長,我一個打工的,跟著老闆叫你小吳好像不太禮貌。但他們天天喊你小吳小吳的,連喬大少都這麼叫,我還不知道你名字呢。你叫什麼?”
小吳“哦”了一聲,波瀾不驚道:“其實你隨便喊我就好。名字的話,因為我是在農村出生的,我爸媽沒什麼文化,只想著我能賺大錢,所以我單名一個錢字。”
梁有君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哦,那就是吳——”
他話語一頓,沉默了。
片刻,他極其沒有靈魂地“啊”了一聲,說:“我覺得在特定的時候,人可能還是需要沒有禮貌一點。”
話一說完,趙嶸剛好走了出來。
“幹什麼?興師動眾的。”
“趙先生,”小吳嚴肅地嘆了口氣,“您大病初愈,不能太操勞。先生知道您不放心不熟悉的護工,所以停了我的活,讓我這幾天幫您照顧一下趙女士。您去休息吧。”
梁有君手中還捧著習題冊,頭也沒抬地說:“反正書店你也僱別人,讓我專心複習。我在病房複習也是複習,跟著吳助理輪班倒也可以複習。休息吧老闆,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趙嶸下意識便抬手摸了摸眼周,下一刻才反應過來梁有君頭都沒抬,必然是瞎扯的。
他哭笑不得:“扯謊不打草稿。”
但他這一回沒有逞強。
“你別耽誤複習,要是忙不過來,我再去找一個護工就行。”
他又對小吳說:“我知道喬南期給你的報酬不低,但我自己這邊單獨算,我一會給你轉賬,不準拒收。”
小吳連忙點頭:“謝謝趙先生!”
他沒有他們先生那般“色令智昏”,總是慌亂中顧不得趙嶸的其它意思。他聽著,竟然從趙嶸這話裡聽出了些把他當成自家員工的意思。
——“單獨算”。
如果不是自家人,何必強調一句“單獨算”?
小吳欣喜之後便被這話砸懵了,剛巧趙嶸下句便是:“你是不是有喬南期家的鑰匙?我有事情找他,他電話關機——應該是在開會。我想直接去他家等他。”
這哪還能拒絕?
他們先生盼星星盼月亮都只為守在身邊的人,主動提出要去家裡等。
小吳下一刻就把鑰匙交到了趙嶸手上,通知都沒通知他們先生一聲,沾沾自喜地把他們先生免費給賣了。
離開醫院前,梁有君問了趙嶸一句:“老闆,你這是想清楚了?”
“怎麼,又想八卦?”
“那倒不是,我就覺得還挺……唉我說不上來。我也算這方面老手了,就是想問個無傷大雅的小問題,”梁有君小聲說,“你是看不上別人了,所以和喬大少湊合過,還是真的又心動了?”
趙嶸抬腳,踹了他腳後跟一下:“你這是無傷大雅的小問題?”
梁有君嬉皮笑臉地溜了。
徐信接趙嶸去喬南期家的路上,趙嶸又想起梁有君這個問題。
他看著車窗外景色飛快倒退,像是眼睛能聽得到的風聲,呼呼而過,快速撥動他的心絃。
什麼想法都有,卻不亂,反而清楚得很。
湊合?
怎麼可能是湊合呢。
離開喬南期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都走到這一步了,趙嶸從來不怕什麼孑然一身。
也正是因為走到這一步了,他才瞧見,歲月的刀把本該一樣的他們分別雕刻成了天差地別的樣子。可他邁過了荊棘,越過了險峻,蹚過了急流,轉身看那個追著他而來的人,他居然在一點一滴中不經意地發現,這人和他一道脫下傷痕累累的外殼,居然仍舊和當初一樣。
仔細回想,他其實根本就不會對其他人動心。
穿書前他便是孤兒,天生就和其他人沒有牽絆,從來沒有真的依靠過什麼人。穿書後,除了和他血脈相連的趙茗,他終究和這裡所有人有一層隔閡。
可喬南期不一樣。
他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便對這個名字格外熟悉,天然便更信任、更容易對擁有這個名字的那個人敞開心扉。
其實是喬南期給他帶來了另一種選擇。
如果少年時沒有遇到喬南期,他其實也根本不會喜歡上別人。
所幸。
徐信緩緩在喬南期家門前停下,趙嶸第一次來,好奇地看了一眼這離自己家不過隔著兩條街的別墅,無奈地笑了笑。
他下車時,徐信突然問他:“明早來接你?”
“……”趙嶸瞬間明白過來徐信什麼意思,“徐哥,你怎麼被有君帶壞了?”
徐信哈哈大笑著踩動油門,走了。
趙嶸拿著鑰匙,踏著輕風走到門前,想著喬南期回來後,他要怎麼和這人說。
沒成想,一打開門,突然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撞了一下他的腳脖子。
他低頭,那毛色花紋對他而言分外熟悉的大胖貓正蹭著他的腳踝,顯然還認得他,繞著他的腳就開始磨蹭。
門內的櫃子上又躍下一隻他熟悉的貓,無聲地踮著腳,緩步走到他面前。
-
喬南期今天實在是忙得很。
喬家在竹溪的產業徹底開始發展,正值勢頭正猛的時刻,他的會從頭到尾沒有停過。
等到總算能喘口氣了,已然是深夜。
他想著趕緊回家收拾一下自己就去醫院找趙嶸,手機沒電了他也只是插在車上充電,沒花時間去看,直接在車上閉眼假寐著休息了一會,風風火火便到了家。
剛拿著手機下車,他便愣了愣。
窗戶亮著。
獨棟的別墅外頭繞著些路燈,卻遠不及屋內散出的燈明亮,像是能指引人回家的路。
喬南期腳步輕頓。
小吳在?是有什麼事情找他?
他們忙起來經常跑來跑去,喬南期倒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抬腳走到門前。
門沒有鎖,根本不需要感應鑰匙,轉動門把便開了。
他渾身沾染著疲倦,已經準備好問小吳有什麼事,豈料剛一進門,目光便落在了亮堂的客廳裡。
青年穿著一聲寬鬆的深藍色毛衣,正盤腿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低著頭,懷裡抱著只四腳朝天的胖貓。
他正笑著,撓著這貓的下巴處。這貓和他熟悉得很,一點不怕生,蹭著他的手就黏上去。
聽見喬南期回來的聲音,趙嶸抬起頭,笑容在那一刻收斂了起來。
喬南期腳步一頓。
面前的一切太過意外,卻又太過清晰。
他看著趙嶸懷裡的貓,沒時間思考趙嶸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家裡,便知道趙嶸發現了什麼。
趙嶸將手中的貓推開。
那貓沒人粘了,不滿地喊了幾聲,趙嶸卻沒管它,站起身來朝喬南期走來。
“你還有什麼沒和我說的?”他輕聲問。
幾隻小貓渾然不知它們就是罪證,有的在一旁趴著,有的已經跑來喬南期腳下撒歡。
“沒有了,”喬南期的目光從這群小祖宗身上移開,見趙嶸板著一張臉,這一回認錯態度迅速且良好,“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趙嶸刻意冷著臉,差點沒被這人絲毫不掙扎的回應逼出笑來。
他故作嚴肅地說:“我今天來的路上,一直想要怎麼和你說。”
喬南期渾身一僵,抓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緊,一瞬間竟然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半個月前趙嶸那句“活該”此刻還縈繞在他耳側,此時又來了這麼沒頭沒尾,卻像是有什麼十分嚴重的話要對他說的樣子。
他頓時有些緊張,生怕趙嶸又對他說什麼拒絕或者讓他離開之類的話。
下一刻,趙嶸的舉動讓喬南期一顆心都沉了下來。
趙嶸伸出手,從他手中拿過他的手機,問他:“密碼多少?”
喬南期無措間,仍然無法拒絕趙嶸的詢問,報了一串數字給他。
趙嶸當著他的面開啟他的手機螢幕,又開啟了他的手機通訊錄。
隨後,喬南期眼睜睜地看著趙嶸從中翻出了那備註著趙嶸名字的電話,不疾不徐地刪了那號碼。
他曾經被趙嶸拉黑過,見狀,腦海中第一個想法便是趙嶸要斷了他們的聯繫方式。
“趙嶸!”他下意識想要制止,可話音未落,趙嶸的號碼便從他手機裡刪除了。
喬南期呼吸一滯。
趙嶸是要趕他離開?
這個念頭不過冒出來一瞬間,喬南期便覺得有雙尖利的手在用力掰扯著他的心,要把它撕裂成兩半。
無法接受,卻不得不面對。
他像是上了岸的魚,掙扎著,卻要旱死了。
而做出這件事的人面色不變,雙眸還潤上了一些笑意。
趙嶸將手機直接扔進喬南期風衣的兜裡,這才接著說:“但我剛才坐在你家的時候,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當年你來醫院,救了我媽媽一命,甚至讓我很長一段時間不為醫藥費煩惱,這是你對我的恩情,如果要算,大學以前那些事,就算我報恩了吧——本來就沒牽扯什麼情情愛愛的。至於之後……不如就這樣吧,我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對你的號碼倒背如流,而且怎麼著我也在你身上耗了一年多,現在……才半年多吧?”
喬南期惴惴不安而又帶著些微絕望與掙扎的希望,他看著趙嶸,所有想說的話都沒來得及說,趙嶸便轉身,就這樣繞開他,走了出去。
喬南期抬手便想拉住趙嶸。
可他還未抓著趙嶸的手臂,卻又知道趙嶸不喜歡他這樣。他立刻收回了手,只能聽著趙嶸腳步聲走遠,關門聲響起,整個房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和那幾隻圍著他轉的貓。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心情不斷下墜著。
他滿腦子都是趙嶸說以前的事情只是報恩,還把他存的電話號碼都給刪了,說出來的話又意味不明,像極了想趕他離開。
怎麼會突然這樣?
前些時日……前些時日明明已經峰迴路轉,趙嶸不再反感他在一旁待著,怎麼會突然這樣做?
他不小心做錯了什麼嗎?
他就這樣站著,心中思緒紛飛,好半晌沒能緩過神來。
可就在腳邊的貓因為太餓撞了撞他腳踝時,他突然從方才不斷回想的趙嶸說的那番話中,讀出了另一種意思。
——“我當初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對你的號碼倒背如流。”
——“而且怎麼著我也在你身上耗了一年多,現在……才半年多吧?”
倘若這刪除電話號碼的目的不是為了遠離他,而是為了……為了讓他背下來……
不,不會的。
趙嶸當初那麼堅決地拒絕他,連他留在竹溪,都是千難萬難後的結果。
不會的……
可……
這另一種想法對喬南期而言無異於柳暗花明,不可置信不可思議,卻又真實存在的。
實在是誘惑。
他還是開啟手機,點開了社交軟體。
喬南期一眼便瞧見他置頂的和趙嶸的聊天框。
他仍然能看到趙嶸的賬號的所有資訊——趙嶸並沒有刪了他。
他點進聊天框,猶豫了片刻。
隨後,他屏住呼吸,虔誠而專注地打下了普普通通的“晚安”兩個字發了出去。
並且做好了苦等一夜的準備。
片刻。
聊天框裡立刻彈出了新的訊息。
——“晚安。”
兩個字,卻如同雨後初晴、荒漠逢春,悄無聲息地包裹住了喬南期小心翼翼而又嘗試著雀躍的心。
突如其來的訊息撞碎了他腦海中所有的理智,只給他留下了翻江倒海的紛亂。
這何止是沒有趕他離開?
這甚至給了他回應……
回應。
喬南期本來以為這輩子都無法奢求趙嶸的回應了。
他捧著手機,不住地看著那兩個字,眼眶酸澀得厲害。儘管沒有哭,但他卻在這一刻明白了何謂喜極而泣。
趙嶸……
趙嶸……。
趙嶸果真是他最大的幸運。
即便這只不過是稍稍的回應,即便未來趙嶸就這樣若即若離地吊著他,他也甘之如飴。
餓著肚子的小貓又撞了撞他的腳踝。
喬南期在一片混沌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恍惚間彎下身子,一把將這小貓抱進了懷裡。
這貓渾然翻貓臉不認人,對著趙嶸軟聲軟氣,對著現在照顧它們的喬南期硬氣得很,一被抱入懷中就開始蹬腿。
——居然像極了他們真正的主人。
喬南期卻沒有鬆手。
他抱著這亂動的小東西,低著頭,好半晌,還是沒忍住,微紅著雙眼笑了出來。
我親手錯過那麼多唾手可得的珍品,卻能有一天,再次得到這樣奢侈的回應。
何其有幸。
他這樣想著。
屋外星夜高懸,皎月飄於雲山,散出淡淡的明光,映襯出無邊星河。
輕風掃過枝椏,帶著空氣中的潮溼,點落第一縷盎然。
初春終於來了。
-
半年後。
楊城。
大學禮堂裡,烏泱泱地坐滿了人。
若是從後頭往前掃去,男男女女都有,各個身上都帶著朝氣,顯然是二十歲上下的大學生。
他們抬著頭,望著禮堂最前面,在投影面前侃侃而談的青年。有的似乎在認真聽著內容,有的手上握著的專業書都顯然不是經濟方向的,聽得昏昏欲睡,卻仍然抬頭看著,也不知是在聽演講還是看人。
但若是往座位的最前排看去,卻能瞧見只有稀疏的人影坐著,大多都是校內資歷老的教授或者行政人員,亦或者是學校邀請的嘉賓。
一群人中,唯有一個男人的外貌格外年輕,顯然連三十歲都不到。
即便有些人不認識他,光是看他的年紀和在這一眾權威中的座位,便足以說明一切。
他端正地坐在那,手裡捧著一束花,目不轉睛地抬頭望著正在做傑出校友演講的青年。
臺上。
趙嶸面帶笑意,絲毫沒有被喬南期的視線所影響。
他穿著一身周正合身的白色襯衫,襯衫領口掛著麥克風,從容地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時不時操控遙控器翻動著投影的內容。
演講結束時,掌聲如雷,喬南期聽到身側的老教授同旁邊的人說了句:“年少有為。”
他不可自抑地笑了。
趙嶸已然走下臺,換了另一個受邀來校慶做演講的傑出校友上去。
他深呼吸了幾下,平穩了方才演講時被自己藏得很好的緊張,拒絕了幾個湊過來要聯繫方式的人,披上風衣外套,一手抄兜,緩步走出了禮堂。
方才還在第一排看著他的男人正站在門外等著他。
喬南期將手中的花束遞到趙嶸面前,笑著說:“恭喜你,人生中第一個演講,很成功。想吃飯嗎?”他頓了頓,眸光微閃,小心翼翼地跟著問了句:“要不去我家休息,吃頓飯?”
趙嶸毫不扭捏地接過,將這每一枝花顯然都是精挑細選的一捧花抱在懷裡,“謝謝你的花,演講可算是沒有掉鏈子。但吃飯就算了,隨便應付吧,我明天還得去招標,得趕回竹溪。”
喬南期面上閃過一絲失望。
趙嶸抱起花束,轉身便快步往停車的地方走。
沒走出幾步,喬南期又收斂了神色,在他身後喊他:“趙嶸,已經半年了……”
趙嶸腳步一頓。
他側過身,回頭,那雙桃花一般的眼睛微微彎著,勾出笑意。
“所以呢?”清朗的嗓音劃破空氣,蕩過秋風。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說:“雖然我好像說過了,但我還是要說——我變了。我們就算重新在一起,我或許……不會是主動的那一個。”
“那我也說過了,”喬南期嗓音低沉,卻不帶任何猶豫,“我求之不得。”
若是能用餘生來抵消趙嶸曾經熱切的時光,他即便追逐著對方到百年以後,那也是最溫柔的磋磨。
趙嶸緩緩地眨了眨眼,一雙黑眸在明亮的日光下格外清澈。
他唏噓般嘆了口氣,“我剛從你家搬走的時候,去了一趟學長家。那時他問我,如果曾經很喜歡一本書,會不會再看第二遍。”
“我和他說不會,看過了,覺得沒意思的書,我不會再翻開第二遍。”
“現在我也是這麼想的。”
這最後一句仿若判詞。
喬南期眼神頃刻間便是落了下來,他抬了抬手,似乎是想碰趙嶸。
不會再看第二遍嗎?
可是這本書的結局已經變了啊。
只要給他一個機會,再翻開一遍,他絕對不會再讓趙嶸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受一點一點的委屈的。
可趙嶸不翻。
他們已經分手一年了。
喬南期從未追求過人,他身邊從來不缺主動靠近的人。花樣百出的事情他不會,也不屑於將那些手段用在趙嶸身上。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竹溪陪著趙嶸到了現在。
可似乎,趙嶸話裡的意思,仍然是……
喬南期欲言又止時,趙嶸低頭,聞了聞手中花束的花香。
重新抬起頭時,他悠哉悠哉地看了會喬南期明顯十分失落的表情,這才又接著說:“但是……”
“如果換了一本全新的書,翻開看看,似乎也沒什麼不行。”
他一直在笑著。
“試一試吧。”
不是重溫,而是翻開一本未知風貌的新書。
試一試重新談一場戀愛,試一試從頭開始,試一試已經各自截然不同的對方。
溫和的陽光灑下,照在趙嶸的身上,照在他手中的花束裡,彷彿點亮了花香,讓這花香飄蕩進人的眼睛裡。
奼紫嫣紅得很。
這話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進喬南期的耳朵裡。
像是一團煙火,“砰”的一聲炸開,將他的失落擊了個粉碎。
他不知是被趙嶸的笑容還是別這日光下的花束閃到了眼睛,恍惚了一瞬。
峰迴路轉中,他心跳起伏著,一點一點盪開了他的理智。
他在一片酸澀與欣喜中,抓到了幾縷期望。
重新的書。
不是改寫的結局,而是新寫的一本書。
原來趙嶸是這個意思。
半晌。
喬南期嚥下了千言萬語。
“謝謝。”他只是說,兩個字,每個字出口時都帶著萬斤的重量,卻又柔和得彷彿裹著無骨無形的雲。
趙嶸側了側頭,黑瞳中,笑意漸深。
他們身側不斷有進出的學生走過,這個曾經他們都待過的校園充斥著簌簌的風聲與不絕於耳的交談聲。
草地微微冒出一段嫩黃,連排的枝葉卷著秋意,彷彿在紅色黃色中滾了一圈,染著一段又一段勾人心絃的豔色。
遠天雲卷雲舒,近處人來人往。
歲月悠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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